又在黑风岭稍作休息几日,我同英娘谎称是出门办事两月,便下了黑风岭,来到官道上。
没了软筋散制约,小秋同学堪称猛虎下山狗熊出洞,那叫一个意气风发气宇轩昂,我一直担心他会给我使些小绊子添堵,但小秋意外地大方,活动活动筋骨,就与我下山去。
……现在我们四个人,就沉默地站在官道上。
小秋面无表情按了按指关节:“你什么意思。”
姬宣淡淡道:“我也要回京,更何况我们还没弄明白闻人钟身上的秘密,所以我和你们同行。”
“你可是二皇子殿下,出了个差错,草民承担不起责任。”他嘲弄道,“还是劳烦殿下请自己的暗部护送吧。”
“暗部已经在离此处三里外就位。”姬宣对我说,“最近不甚太平,要是不想被卷入什么纷争,你同我一起走比较安全。”
小秋怒道:“闻人钟下山是给我办事,你拐什么拐!”
姬宣:“他给你办事是受你威胁,我说了,只要他说出实情,我保他——”
“一起就一起吧。”我居中调和,温声细语,“正好大家都熟,一路做个伴也好。”
小秋更怒:“我才不要!这家伙在黑风岭就是一副冰块样!谁想跟这种人同行!”
“小秋……”
“谁是小秋!!我叫谢澄!!!”
“那我也一起吧。”
“什么!!!”
袁无功绕着发尾,笑得无辜而纯真:“我也和你们一同上京。”
小秋……谢澄出离愤怒了,他把袖子一撸,拧眉道:“我是去办正事,你们现在是合起伙来耍我吗?”
袁无功眼睫一垂,姿态无限忧郁:“大家好歹都是被逼过婚的人了,一条船上来一条船上去,左右我也无事,怎么能脱离友爱的大家庭呢?”
谢澄差点气吐血。
袁无功用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挠挠我下巴,怜惜道:“你说呢,相公。”
我:“……走走走。”
这几个人我是一个也得罪不起,之前强抢民男也实在是玄凤逼迫情非得已,现在没了软筋散帮我当凶兽的项圈,我是谁都不敢惹的。
我们用了姬宣暗部准备的马匹,向北奔去,一路上我都能接受到谢澄时不时投过来的哀怨目光,但我坚定地当做没看见。
玄凤我没带出来,但我知道,我无论去了何处,它都会出现的。
毕竟我还没履行完天命。
之前在黑风岭,他们彼此没彻底翻牌表明各自身份前,还在虚与委蛇勾心斗角,现在话都说开了,基于这一段世间难寻的缘分,再加上长路漫漫无聊,反而互相能够和和气气地说话了。
袁无功先去骚扰姬宣:“二殿下,你是怎么被诓上山的?”
姬宣面无表情道:“别问我。”
袁无功又去骚扰谢澄:“小秋秋,你这是第一次下山出门吧,可还是童子身?要我们相公帮你……哦对,我都忘了,他已经帮你泄过火了。”
谢澄额角青筋直跳:“你闭嘴。”
真的是非常和气。
最后,袁无功策马离我近一点,歪过身子同我小声道:“他们都好凶哦,是不是。”
不要把我拉进战场好吗。
“相公,你偷偷跟我说。”他压着嗓子,好像真的是要跟我说悄悄话,“我们当中,你最喜欢哪一个?”
我差点咬到舌头,又吸了一口扑面而来的风沙,在马背上咳个半死。
“我我我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什什什什么——”
“哎呀,相公就不要同我隐瞒了,我又不是那种会争风吃醋的主!”他越发上瘾,越发投入,“是二殿下吗,相公喜欢那种冷酷冰山吗,小秋秋也不错,可爱得很呢,当宠物抱回去也是好选择……”
赶在另外两人发飙前,我诚恳地说:“大佬,收了你的神通吧。”
“大佬?”他疑惑地嗯了一声,就把这个小小的问题抛在一边不管了。
他忽然安静下来,却让我更加警惕。
我转过脑袋一看,他翘着嘴角,一手放松地握着马缰,笑得我胃痛。
袁无功愉快道:“看来相公是最喜欢我了。”
……那什么,英娘,我大概是回不来了……
时值初秋,沿南往北,可见大雁高飞,金色的叶子纷纷扬扬洒满官道,马蹄踏过就踩碎了它们。
前生我缠绵病榻,从未有过这样长途旅行的机会,所见世界也不过就是窗口那么大小望出去的天地,而成为闻人钟后,也没过上几天安生日子,打打杀杀的,心累得不行,哪里有机会这样放松。
虽然身边跟的这几个都是人间兵器级别的重量级怪物,但不妨碍我放飞的好心情。
我极力克制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很快就发现这并没有必要。
因为谢澄比我更好奇。
他一直呆在寒山派,又是个常年修炼的武痴,除非踢馆(“什么是踢馆?我只是去教训那些挑衅我们门派的人!”),绝不出户。他对世界的了解甚至比我还少,一双眼睛亮闪闪地四处看,还会很矜持地跟我分享他的小发现。
怪不得这三人中就他最好搞定,一碗蒙汗药就把他放倒了。
谢澄也怪可怜,干干净净的一人,刚走进红尘,就遇上了我这种死变态。
自己说自己是变态的感觉真别扭。
晚上入住客栈,姬宣本想同我们一起住进来,被他忽然现身的暗部属下死谏后,还是去了附近被他们安排打点好的住房。
我,谢澄,袁无功,我们一人一间屋,定了第二天出发时间后,便各自歇息了。
我正准备进屋,袁无功就喊住了我。
“相公。”他深情款款,“我会梦见你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他这样真的又油腻又神经病。
长得帅也顶不住这么作践。
进屋,沐浴,站在窗边让自然风吹头发。
明月枯枝,怪想吟诗,吟来吟去,全是作弊,李白杜甫唐伯虎,而我只是个废物。
一只麻雀飞到我手指边窗框上,跳了跳,又扑腾两下翅膀,静静看我。
我也静静看它,片刻:“玄凤?”
麻雀发出麻雀不该有的嘎嘎声。
然后它用之前鹦鹉的声音说:“上京,死劫,死劫,谢澄。”
“我知道,他死劫还没过完。”我摸了摸麻雀的脑袋,“我会看着办的。”
麻雀舒服得眯起眼睛,又让我摸胸前的白毛,我低声道:“秦王大约不会死心,姬宣回京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了,路上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
“钟儿,放心。”它又开始抖翅膀,“钟儿,安全,我,保护,钟儿。”
这家伙说话这么中听的时候真不多见,我刚对它改观,它就冷酷无情道:“你,出事,世界,就,毁灭,啦。”
“……”我收回手,唾弃自己居然被糖衣炮弹迷惑了,“是是是,我是救世主,我死了谁去保护这几个天选之人。”
它严肃地点点头。
那模样像极了我前世看的那些新闻上的资本主义吸血鬼。
我做了一晚上被吸血的噩梦,根本没睡好,结果天还没亮就有人来敲我门,也亏我被这操蛋的救世主生活磨炼得脾气好,不至于发火。我半闭着眼走到门前:“哪位。”
“我。”门外传来谢澄低沉的声音。
我打开门,谢澄抱着个枕头,眼角红红的,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我困得意识不清醒:“怎么了,还早啊。”
他人高马大堵我门前,路过的人估计心里要犯嘀咕。
我打了两个哈欠,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到底怎么了。”
“我那屋……”他很小声地说,“有蟑螂。”
“……什么。”
“蟑螂。”谢澄说完露出了很恶心的表情,“有我半个手掌大,就在我床边上。”
“所,所以呢。”
他盯着我,眼睛更红了。
我认命地让出半边身子:“进来吧。”
我跟他挤啊挤的睡下,彼此背对着,被他这么一搅和,我的困意减轻,盯着墙壁半晌睡不着,又不好意思动来动去,怕打扰到谢澄。
我闻得到谢澄身上皂角的味道,明明都是用的一家客栈的洗浴物品,但落在他身上,就和我自己的不一样。
窗户半开,夜风缓缓送进来。
很远的地方有狗叫。
渐渐地,困意又袭来,眼皮子开始打架,偏偏这时谢澄出声说:“闻人钟。”
“嗯……嗯?”
“你其实没有这种癖好吧。”他背对我,低声说,“你不喜欢男的,是吗。”
“我……”我昏昏沉沉的,“我也不知道……”
前世我没有恋爱的机会,更无从得知我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但为了宽谢澄的心,我敷衍地安慰道:“没事,我不会动你的,兔子不吃窝边草。”
“窝边草……”他似乎哼笑起来,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生气。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的背,他体型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匀长漂亮,在黑暗里一路起伏,直到淹没进我看不见的地方。
“嗯。”我说,“所以不动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