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愣了一秒,看清面前人的脸时眼神才逐渐恢复清醒。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拍干净灰尘后重新系回裴林颈间,自言自语道:“我怎么睡着了。”

  裴林:“谁知道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睡觉,好奇怪哦你这个人。”

  江潮正在给裴林系围巾上的蝴蝶结,听到这话后他紧了紧手里的围巾须须——

  裴林很配合地“啊”了一声,歪歪吐出舌头:“你想勒死我!”

  “啊,”江潮凉凉地说,“所以你老实点。”

  裴林演不下去了,笑着推他的手臂,眉眼弯弯。

  两个人又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直到天蒙蒙亮了才回去。

  停车时,裴林先跑去按电梯。

  江潮抬头看了一眼,又笑了。

  能在电视台做台柱子的稳重主持人,私下里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江潮看了觉得好笑,掏出手机对着那活泼的背影拍了一张照片。

  江潮手机里有很多裴林的背影。

  说来也是奇怪,裴林明明长了一张挑不出毛病的姣好面容,可留在江潮手机里的,居然大多都是背影。

  上班,下班,开心,沮丧,镜头前,镜头后……

  甚至还有裴林做了一锅黑暗料理后偷偷去楼下丢掉的失落背影,和停车时不小心刮了车漆、匆忙下车检查的暴躁背影。

  江潮顺手一拍,之后便放到了微博上。

  随后他快走两步,追上刚刚走进电梯的裴林。

  太晚了,回到家后两人先后去洗澡——裴林先。

  江潮则和衣坐在沙发上,用手机无聊地翻着近日的新闻。

  几分钟后,手机顶端忽然跳出了微博收到新消息的提示。

  还不止一条。

  接二连三振动了好几十下后,江潮一脸懵逼地点开了微博。

  哦,原来是刚刚随便发上去的裴林背影,又被他的小粉丝们发现了。

  【哟,站哥你来了啊!】

  【站哥新年好哇!这个新年看来多了不少库存,快发出来给我们瞅瞅嘿嘿嘿!】

  【这是什么?!裴主播的小脸蛋!捏一下!】

  这次在春晚露脸后,裴林大约是多了一些新粉。这些新粉顺着转发摸到了江潮这里,疑惑发问:【站……哥?】【不是,真的假的,真是站子啊?】【啊这,抬头看看名字,站子这微博名怎么还是乱码啊?】

  好心粉丝帮忙解释:【大家开玩笑的啦,不是真站子,是裴林的室友,两人关系很好的。】【因为也是台里的工作人员所以内幕消息很多(x)大家就开玩笑说他是站哥啦。】

  江潮跳过了这些,只专注看了一条被转发最多的评论。

  那转发的id他还有印象,是裴林的一个老粉了,经常来他微博挖一些年代久远的东西。

  那人转发了除夕那一晚江潮发在微博上的裴林下班图,又从很久远的微博中挖出了另一张角度极其接近的照片。

  江潮还记得,那是裴林第一次口播的那一天。

  那是个上午,太阳才刚出来,阳光不算太好。裴林下了晨间新闻,整个人又兴奋又紧张。

  【三年前的裴林,第一次下班时紧张到攥着小拳头走路[图片]三年后的裴林是咱们南台最棒的主持人啦!】

  【好棒呀!勇敢裴林,不怕困难![打call]】

  江潮点开那张照片,特意放大了裴林的手——

  照片里,裴林双手下垂的动作很不自然,两只手捏得紧紧的,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江潮失笑。

  想起来了,他那时确实很紧张来着。佯作镇定地回到家后,他一脑门磕在墙上,特别紧张地问自己,今天直播的效果好不好,表情自然不自然,有没有说错话。

  江潮摇头笑笑。

  他又回到那张照片,手指在照片边缘来回摩挲着。

  这张照片,和除夕下班的那张照片,以及自己刚刚拍的照片,无论是角度还是身材,差别都不大。硬要说区别,就是光线和地点这些背景的变化了。

  可江潮现在这么对比着看,竟觉得每张照片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就像微博那些评论里说的,从前连背影都透着青涩的人,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了最靠谱的主持人。

  江潮眼角的笑意越积越深,甚至心情很好地在那条对比裴林三年前和现在的评论上点了赞。

  刚放下手机时,裴林洗完澡出来了。

  江潮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朝浴室走去,迎面撞上正要出来的裴林。

  裴林正低头擦着自己的头发,厚厚的大毛巾盖住了眼前的视线,猛地看到江潮出现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盖在头顶的毛巾也掉了下来。

  江潮眼疾手快接住:“毛巾掉了——”

  话语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裴林刚洗完澡,整个人还带着湿淋淋的水汽。

  素净的脸上带着水珠,像是给脸颊加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滤镜。

  偏偏眼角的泪痣更加清晰了,浅棕色的、圆圆的一个点。

  江潮的眼睛定格在那颗浅色的痣上,半晌后移开视线,道:“快去吹头发,吹完睡觉。”

  裴林手忙脚乱地接过自己的毛巾:“哦,哦……”

  毛巾才刚刚擦过头发,现在还带着湿润的水意,很轻易就沾湿了他胸前的睡衣。

  微凉的水渍悄悄蔓延开,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胸口传来的滚烫热意。

  这间卧室的卫生间并不宽敞,挤下两个成年男人实属勉强。

  他们挨得太近了,裴林被自己身上的沐浴露味道蒸到头脑发昏,头晕眼花。

  他攥紧怀里的湿毛巾,又小声应了一声,之后便逃出了卫生间。

  离开次卧前,他又慌张回头,扬声说了一句:“睡了哦,阿潮。”

  江潮“嗯”了一声,盯着裴林左脚绊右脚离开的背影。

  他穿着宽大的睡衣,细瘦的四肢在宽敞的袖筒里晃荡着。

  一样的背影,一样的人,却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裴林慌里慌张出了门,临走前手臂还碰到了门框。他搓搓手,抿着嘴巴瞪向肇事门,气鼓鼓地离开了。

  江潮看了一会儿,笑了。

  另一边,欧阳奕时正在保存从微博上下载下来的照片,还给裴林发了好几条消息骚扰他,一会儿说他长得好看,一会儿又问他晚上去干什么了。

  他今晚回了一趟父母那里,骚扰过裴林后又去找他爹。

  “爸,咱台里那个——”欧阳奕时话到嘴边,忽然又换了一个说法,“我最近挺喜欢咱台里一人。”

  他一张嘴欧阳司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摆手道:“不管你,别给我惹乱子就行。”

  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儿。”

  欧阳奕时拉长声音说:“知——道——了——不能碰黄赌毒,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别留把柄让人捶。”

  同时在心里腹诽,他这个老子实在太爱惜自己的羽毛了,好像在他心里,这顶乌纱帽比什么都重要。

  欧阳奕时特意没有点出裴林的名字。现在,裴林在他们台里大小算个红人,他不太敢直接跟他爹说。

  而且……虽然别人都说不是那么回事,但他老觉得裴林和江潮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不那么单纯。

  他旁敲侧击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他俩确实认识了很久,关系很亲近,但具体是不是真的在偷偷搞地下情,真不好说。

  欧阳奕时的道德感没那么强烈,他甚至想,就算裴林真跟江潮有一腿也无所谓。左右他不可能真和一个男的过一辈子,过了这段新鲜劲儿,把裴林还给江潮就是了。大不了,再让他爹给裴林补偿个一官半职。

  但欧阳奕时毕竟心里有鬼不敢多说,含糊应付了几句之后,匆匆溜走。

  “走了啊爸!”

  今晚他家的保姆阿姨请了半天假,晚上没人做饭,他便来欧阳司这里蹭了一顿晚饭。

  然而刚出门,他又听到他爹打了一通电话——正是打给江潮!

  欧阳奕时磨磨蹭蹭等了一会儿,等到他爹挂断电话后又装模作样回了家,问道:“你又出去应酬啊?听你电话,是明天晚上哦?”

  欧阳司说:“对,明天晚上,你也来。”

  欧阳奕时:“……”

  引火上身。

  他尴尬地说:“明晚我有点事。”

  电视台台长这个位置,论行政级别未见得多高,可毕竟身处宣传口,隐形权力远比表面上看到的大得多。

  欧阳司应酬多,老是通宵应酬,身体都吃不消了。欧阳奕时偶尔会跟着过去帮忙挡酒,但是次数多了,他也烦。

  这次依然想找借口躲开。

  好在欧阳司无心引儿子进入仕途,见状也不勉强:“无所谓,明天我叫了江潮来挡酒。”

  “……”欧阳奕时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通电话的意义,又小心翼翼问道,“江潮啊,是不是晨间新闻那个导播啊?他……”

  欧阳奕时眼睛转了一圈,道:“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什么职位都没有,也配帮你挡酒吗?”

  欧阳司:“职位不重要,能喝就行。”

  欧阳奕时琢磨了一会儿,回家路上也一直琢磨着他爹这几句话。

  看来,他爹跟江潮算不上有什么交情。

  想到这里,欧阳奕时放心了。他又美滋滋地点开和裴林的聊天框,拍了拍对方。

  次日,裴林起床后看到了来自欧阳奕时的一连串消息。

  他皱皱眉,一言不发地将对方的聊天框设置成了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