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
原本明媚的天空,突然乌云滚滚。
风声呜咽,似鬼哭神嚎。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黑色浓雾照亮,使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可怕、凄凉。
不多时,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很快就将一座崭新的墓碑浸湿。
俞修情面无表情地坐在台阶上,怀里捧着刚从火葬场取回来的骨灰盒。
雨水打湿他柔软的头发,顺着额角滑到眼睛里,让他看起来格外憔悴。
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坐多久了。
冰冷的寒风刺痛着脆弱的心脏。
坟墓周围很空荡,没有花圈,没有丧乐,也没有任何一个前来送行的人,可这个葬礼却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俞修情本以为简单地将骨灰盒下葬,他和沈缘之间所有的过往就算是彻底结束了,可以履行承诺娶苏淮遥……
可当存放沈缘骨灰的瓶罐捧在手里的时候,那种窒息般的悲恸却再次侵袭而来,令他忍不住落泪,舍不得埋葬。
从乖巧听话的小东西,再到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这一切,好像都太快了,快到让他几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不知道沈缘一个人待在墓园里,怕不怕?会不会哭闹?而且这里又黑又冷,会不会冻着他?会不会饿肚子……
俞修情这样想着,心疼得像是要被扯碎了一般,眼前突然一片模糊,滚烫中夹杂着冰凉,让他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也许不会了。
因为沈缘已经死了。
他想再自私点,想把这个傻子的骨灰永远留在身边,但这样做,不仅对苏淮遥不公平,也让沈缘连死都不得安宁。
俞修情知道,沈缘早就想离开他了,早就厌倦他了,早就渴望自由了。
是他强行将这个小傻子一直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用各种手段来控制,才导致沈缘对他的怨恨越积越深。
是他害得沈缘死了。
是他害得沈缘连死都无法解脱。
“缘缘……”
俞修情哽咽地喊出声,仿佛是在对沈缘的骨灰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的嘴唇被牙齿用力咬出一丝血痕,眼睛也是通红通红的,像是失去了光泽的黑曜石,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我以后再也没有资格再碰你了。”
俞修情低声呢喃着,声音嘶哑得厉害,眼底有着浓郁的悲伤和悔恨。
是他太过霸道,太过自以为是,把沈缘禁锢在自己的牢笼里不让他走出来,让他这些年活在痛苦和折磨当中……
俞修情双腿一软,跪坐在沈缘的墓碑之前,头也跟着缓缓靠到了石碑旁。
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泪腺发达,可此刻却止不住地往外涌出,湿润了衣衫,湿透了脸颊,更湿透了那颗心。
明明那天哄骗沈缘去剜心,再等到尸体送往火葬场火化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痛苦过,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心口疼得厉害,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扯着。
大概是这一次埋葬完沈缘,就算是永远离别了,也永远见不到了……
俞修情一拖再拖,始终不愿意将沈缘下葬到坟墓里,他还是难以接受以后没有这个小傻子陪伴在身边的日子。
他清楚,他现在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曾经伤害沈缘的种种,后悔这两年里那么狠心地对待过他……
人总是要等到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可一切都追悔莫及了。
俞修情在想,如果自己当初能处理好跟苏淮遥的关系,用其他方式弥补苏淮遥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然后再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真正爱的人是沈缘,那么现在他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了吧?
但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卖。
他无法坐时光机去阻止过去的自己,连那些懊悔和迟来的深情都一文不值。
“缘缘,对不起……是我活该失去你,如果我可以再护着你一点,可以少折磨你一点,或许你就不会死了……”
俞修情喃喃着,脸上满是痛苦和绝望,手指紧握成拳,骨节泛白,手背的青筋凸起,像是要把自己的皮肉扯下来。
他捧着骨灰盒的双手还在颤抖不停,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那股剧烈的疼痛,像是刀割一样,让人生不如死!
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救赎他了,只要一想到那个小傻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心里便痛得无以复加。
那种撕裂的感觉让他几欲窒息!
“缘缘,我现在真的好后悔……我后悔那天没能保住你……我不敢闭上眼睛,怕你又消失了,怕你不再属于我……”
俞修情痛哭流涕,眼神涣散,他的手指轻抚着墓碑上沈缘笑靥如花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浓烈的愧疚之色,嘶哑道:
“地狱是不是很冷?你一个人害不害怕?缘缘,我去陪你好不好?我现在才明白,我爱的人是你,小遥从来都只是亏欠,我没有好好看清自己的内心……”
声音越说越低,渐渐消失,只留下他那满是哀戚的呢喃,和悲痛的神色。
手里的骨灰盒已经被大雨浇透了,晶莹的水珠顺着瓶口流转,然后不甘心地滴落到地上,溅起了一圈一圈的水花。
原本天气预报说的小雨,此刻却越下越大,完全没有要停歇的趋势,就像是在给这场简陋的葬礼冲刷掉一切污秽。
俞修情啜泣声渐渐淹没在风雨里,被泪水沾过的墓碑和骨灰盒也已经让雨水冲刷了个干净,连老天爷都觉得脏。
“俞少。”
前面突然传来一声试探性的轻唤,俞修情猛地睁开眼睛,那颗心在一瞬间期盼到顶端,可当看清眼前的人时,又缓缓跌落到谷底,全身就像气球般泄了气。
“小陈……你来做什么……”
俞修情虚弱无力地询问,他重新捧起旁边的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
小陈看着他如今浑身湿透的样子,不由地感到震惊,突然觉得那个从来都不可一世的背影竟也会变得落寞和颓废。
他默默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弯腰看向男人,担忧地劝道:
“婚礼已经开始了,董事长让我过来喊您,大家都在等您,苏先生也很着急,俞少您跟我回去吧,这样淋雨不好。”
“别管我,滚吧。”
俞修情低沉沙哑的声音透出浓郁的倦怠和苍凉,他抬手挥了挥,眼神中透出厌恶的情绪,像是在驱赶烦人的苍蝇。
小陈感觉自己这样什么都没做就被赶走了,回去一定会被老爷子训斥。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只能硬着头皮安慰道:“俞少,人死如灯灭,您节哀顺变,还是尽快让死者下葬安息吧。”
俞修情依旧靠着墓碑一动不动,仿佛被抽光了灵魂,什么也听不进去。
小陈在他头顶撑着雨伞,好歹自己也在俞老爷子当了许多年助理,实在不忍心看见这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掏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掉俞修情额头和脸上的雨水,又询问道:
“俞少,祁保镖哪去了?怎么没看见他在你身边?要是你遇到危险怎么办?这么不称职!董事长知道了该生气了。”
俞修情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回绝了他的好心,冷道:“他被我辞退了。”
“辞……辞退?!”
小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毕竟祁云照可是老爷子派在俞修情身边当保镖的,虽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突然就说辞退,他怎么也想不通。
但作为员工也不好多问上司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劝人回去结婚。
小陈感觉自己脑袋都要炸开了,更想不明白明明之前俞修情只是拿沈缘当玩具耍耍,怎么现在玩死了又舍不得了?
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卖惨道:“俞少,您就行行好,跟我回去吧,我要是没把您带回去,董事长该责怪我了。”
要回去结婚了……
娶自己曾经魂牵梦萦的人……
俞修情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心早就变了。
俞修情低头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骨灰盒,尚存着几分温热的指尖忽而被冰冷的瓷器冻得一颤,他慌忙将瓷瓶往怀里抱了抱,试图想要捂热沈缘的骨灰……
可触碰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凉。
他的胸膛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滚烫,被雨水湿透,白色的衬衫贴在身上紧绷着,将完美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俞修情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无比,就仿佛掉进了千年寒潭一般,让他连呼吸都感受不到了,只是本能地抱紧了瓷瓶。
见他全身都在发抖,细碎的头发湿漉漉地贴着额角,小陈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只好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然后披在男人的身上,继续孜孜不倦地劝道:
“俞少,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再淋下去的话,恐怕您会感冒了。”
俞修情神情恍惚,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好半晌才略微动了动身体,在助理的搀扶下,然后踉跄地站起身来。
他沉重地吐出一口冷气,说话的时候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嗯,把沈缘下葬了,我就回去和苏淮遥结婚。”
小陈见他想开了自然高兴,刚伸出手要去接他手里的骨灰盒,却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