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总裁豪门>长命万岁【完结】>第91章 到我身边

  北面堂上, 谢宝因独自一人跽坐在案后,腿膝始终弯曲,触地的足背无意绷紧, 脊骨也长久挺直, 掌心与手背相覆在长裾上。

  从袁慈航辞别以后,她便始终望着前方,目不转睛。

  此时西面所置的漏刻也滴到五十三刻,天下氛邪逐渐弥漫,侵犯着太阳, 正气被湛掩其中,于是夕阳开始傍照, 引出暮色。

  倾斜的余晖从敞开的门户洒进来,虽照得厅堂内光滑的杉木板熠熠流烂,但未半而止。

  后徠又有侍女健步走来,黑影代替光辉投射在杉木之上, 立即低头禀告:“女君,陆六郎与三娘已经从家庙离开,吴郡陆氏的车队也已驾离长乐巷。”

  谢宝因脑袋朝下微微一动。

  看见跽坐尊位的人忽然手掌撑在案面, 双股也离开坐具, 侍女察觉到女君是要站起,急速走上前, 侍跪在右边,伸手去扶。

  双腿站直后, 谢宝因转身向右, 绕过面前的几案, 徐步从余晖所不能照耀的地方, 步入夕阳。

  走过甬道的时候, 金色柔光一道道倾下,使其颜如舜华。

  进到居室,谢宝因脱下丝履,左右足先后弯曲,在蟾蜍龟纹的坐席跽着,袁慈航所言的谶言与那只鹦鹉所学的乐府也在思绪中交错。

  两名侍女悄声进出,一名端着炭火放置在旁边,另一名伸手把几案之上的豆形灯盏点燃。

  玉藻与一名托着食盘的侍女也跪坐在女子旁边,奉上豆粥。

  随后,侍女行礼离开。

  玉藻继续侍坐在席面之外。

  忽然门户外传来一声“家主”,跽于东面的谢宝因抬头去看,看到身穿黑色祭服的林业绥出现在眼前。

  玉藻发现家主已经回来,赶紧俯下身体,立马从地上起来,后退着脚步,低头离开。

  谢宝因从坐席站起,跟着男子走去北壁,先一步伸手为他去解腰身所束的大带,然后放到衣架上。

  林业绥看着过于安静的女子,察觉到什么,温润开口:“今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谢宝因转身与他对面而立,解开革带与黑色蔽膝拿在手中,缓缓摇头:“只是突然有所感触。”

  林业绥黑眸低垂,爱惜的轻抚其右颊,喉咙发涩:“以后要嫁阿兕的时候,你该怎么办。”

  “还有十几年,何必现在就自诒伊戚。”谢宝因把革带和蔽膝放置好后,与男子对视着,粲然而笑,“那要是阿兕长成后,见意于篇籍,寄身于翰墨,有山林之志,对天下名士心乡往之,想要幽居恬泊,乐以忘忧,郎君又会如何?”

  林业绥盯着她,指腹又顺着脸颊滑到耳畔,时而抚弄软肉,时而玩弄碎发,沉声道:“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谢宝因停下为男子脱衣的动作,不解其意。

  看着妻子神色愕然,他轻笑一声:“她只要能够对自己所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负责,我又能如何。”

  谢宝因不觉莞尔,她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但想到男子在林圆韫学步摔倒时的所言,又觉得确切可信。

  林业绥没得到回应,视线落在树冠步摇的明珠上,手上揉捏的力道时轻时重,像是要求她宽恕,又像是在惩戒:“可是我说错了。”

  在言语的最后,他还用鼻音带着疑惑的轻重不一的嗯了声,既蛊惑人心,又那么可怜。

  谢宝因倾身上去,双手环过男子的腰身,去拿他下身的整片玄色下裳,闷声道:“以为郎君会责怨我身为其母却没尽到训导之义。”

  透过白绢中单,林业绥感受着怀里的温软热意,双手抱住,闻着女子的馨香:“孩子长成,总会有他们自己的意念,父母能够教导影响,但并不能最终决定他们的操行道德,你我尽心养育,无愧他们即是,不论她以后是学竹林七贤隐逸,还是终身孑然,都只能她自己去承担后果。可我虽如此说,但她要是不孝不友,我绝不听任,惩戒也不会少。”

  他伸手去摸女子身体隆起的地方:“还有这个也是。”

  谢宝因给他脱完祭服,把佩绶上衣下裳按照穿戴时的样子,归置在漆木衣架上:“父母眷爱,儿女自然孝顺,若父母不慈,何必为难。”

  林业绥笑而不言,看着她身上的衣裾,轻声问道:“要不要脱掉。”

  眼前女子并不知道,他内心所想的是那个大雪纷飞的腊月。

  以后可以不孝他这个父亲,却不能不孝她们阿娘。

  谢宝因颔首,现在应该寝寐,当然是要脱衣,可她还没开口,男子的长指便已经搭上自己腰腹间松松一系的蓝色大带。

  林业绥垂下眼皮,把大带解下来后,脱下三重襦衣,高髻上的两支金步摇,然后把脚上的赤舄履换为居家的木屐,披着黑金云纹的大氅,缓步去西壁的镜匣。

  放下步摇,又缓步到中央几案西面箕踞。

  谢宝因也朝北面的坐席走去。

  此时,忽有侍女疾步而来,眼睛始终看着脚尖,不敢凌越:“家主身边的仆从有话要禀。”

  林业绥听而不闻,掌心托着几案之上的漆碗,长指执着羹匙搅弄那碗豆粥就像是在搅弄风云。

  他抬头望向她:“粥要凉了。”

  谢宝因踩上坐席,弯曲左右足的同时,身体前倾,双手撑着案面,跪在西面上后,没有先压下去,而是伸手过去想要把漆碗拿过来,但是却被男子躲开,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好整以暇的在看自己。

  他说:“到我身边来。”

  她静默片刻,然后绕过一个案角,从北面跪行去西面的坐席,而后跽坐,却在无形中被男子禁在双腿之间。

  林业绥遂舀粥,抬手喂她。

  谢宝因张口,抿住匙羹匙,把温热的驙粥咽下,内心却在反复思惟男子此刻的举止态度。

  从正月朔日以来,只要是有关渭城谢氏的事情,男子都不会再跟她说,更加不会让消息出现在这里,比如从高平郡而来的家书。

  忽然这样,必有可疑,但现在却不置一言,好像真的就是单纯忧虑豆粥变凉。

  林业绥情绪始终浅淡。

  进食几次后,饱腹的谢宝因开始摇头。

  林业绥也不逼迫她,只是默默食用完剩余的,随即拿起手帕拭嘴,不冷不淡的吐出几字:“命他来禀。”

  一直站在室内屏息的侍女唯唯称是。

  “家主。”童官往主人的居室走了两步就停住,面朝东壁拱手作揖,眼睛也一直是盯着脚上的麻履,条理清晰的把事情如实禀告,“宿直的官员执着通行令闯了宵禁来禀,广汉郡的文书已经送到尚书省,直言与西南那边的情况有关。”

  在含元殿上被气吐血昏迷以后,天子就不再过问西南的事情,把那边全部都交给了男子去治理。

  天子只等着要一个结果,知道结果后,也只需要说诛杀还是赐金。

  林业绥冷下声音:“备车。”

  仆从领命离去。

  接着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是漆碗被放下的声音,随后谢宝因只觉得被一道黑影所笼罩。

  林业绥已经从席上起身,走去北壁穿燕服。

  在他途经自己的时候,谢宝因伸手拉住男子的下裳,抬头的一瞬,在昏黄灯盏下更显得楚楚:“郎君今夜要回来吗?”

  林业绥停下,内心腾起爱怜,弯腰去碰她眼睫,嗓音温润:“不知道发生何事,不必等我,困了便寐。”

  他没说的是,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是也大约能够猜到一二。

  进入寒冬以来,西南变得极其湿冷,已经不能够再进行作战,因为对双方有害无利,所以都不言而喻的息兵,现在那边天气回暖,所谓情况,应该也是敌军突然进攻,而建邺这边的调兵文书是在十日前发下去的,按照行军速度,要在近几日才会到广汉郡。

  灯盏晃动之下,谢宝因跪直身体,突然撞上去吻男子,只是技艺拙劣。

  林业绥神色意外,然后眼底荡漾着笑意,也是,成昏[1]以来,向来都是他餮贪无厌的索取。

  几瞬过后,谢宝因已经快要不能呼吸。

  任由她来掌控这一切的林业绥在意识到这点以后,迅速掌握主动权。

  只是男子的进攻更加来势汹汹,长枪突破柔软的防守,两条纫如丝的蒲苇繾綣在一起,互换琼浆甘露,然后顺流而下。

  逐渐无力的谢宝因两只手紧紧抱着男子劲瘦的窄腰。

  直到她手掌也快抓不到东西的时候,林业绥才终于肯放过,揩拭着女子檀口,声音暗哑:“好好休息。”

  谢宝因像条要溺死的鱼,靠着男子拼命吐息。

  林业绥用手背蹭着她脸颊,等女子稍微缓过来才离开。

  经过前面那场激烈的交锋,谢宝因臀骨直直落在双腿上,良久以后,喘息才从急促变为平缓,男子虽然不说,但是她也能够感知到天下局势已经在迅速发生变化,从皇权不再需要王谢来定天下,从世族人才凋零伊始,士族权势就变得岌岌可危。

  这一场王谢与皇权的博弈,也是没落世族的机会。

  林业绥身为博陵林氏的家主,三年前就抓住了,或是更早。

  汤汤洪水中,所有人都不过是浮萍。

  刚在思量,侍女便从外面进来打断思绪:“女君,刚刚家主身边的仆从来禀,家主恐要宿在官署。”

  谢宝因用长睫覆住眼眸,让人看不到其中的神色,她也不禁在想,天子让自己代嫁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定是因为还有比五公主重要的东西。

  但是不管如何,林业绥都是知道的。

  她语气平淡:“知道了。”

  深夜离家以后,林业绥再也没有回过长乐巷,只是在三日后,突然从官署归家宴客。

  因为适人的林妙意要与陆六郎前来拜谒。

  毕竟吴郡陆氏看中的是博陵林氏如今的权势,要是身为家主的长兄没有出现,只恐林妙意会在夫婿面前失宠。

  谢宝因那日身体不虞,只是以家中女君的身份去到西堂与妇女会面,随后便先回到自己住处,郗氏、袁慈航与林却意继续留在堂上。

  男子归家的事情也是从奴仆口中得知,还把自己贴身所用的佩巾[1]留下给她。

  【作者有话说】

  [1]“成昏”不是错别字。周礼结婚在黄昏,称昏礼。

  [2]佩巾(拭布,相当于现在的手巾)汉.许慎《说文解字》:巾,佩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