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江水之下,君浥尘抬目便是一片喜红,那细腻的鸳鸯被上静静坐着一个新娘。
大红色的盖头,银钗珠宝在床单上撒作一团。
君浥尘屏住呼吸走进那人,玉秤挑起那盖头,入目真的是自己视若珍宝的人。
“珈珈?”
此时的云珞珈卸下了防备,一脸爱慕地看着他,像是看见了自己心爱的情郎。
“大人,您来了?”
虽然在水中,可周围的装饰是如此的熟悉,让君浥尘恍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大人,珈珈等了您好久了。”新娘朱唇亲启,投怀送抱,软软抱住君浥尘的腰肢。
魔尊呼吸一窒,几乎颤抖着手抚摸上云珞珈的发。
仿佛得到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魔尊开心得露出一抹奢侈的笑。
“珈珈,你原谅我了?”
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君浥尘做梦都想和云珞珈抛去过去的一次,重新开始。
“大人,我当然原谅你啦。”他怀中的云珞珈露出一抹笑,“您忘啦?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夫妻,夫妻。
最甜蜜不过此二字,君浥尘被冲昏了头脑,眼眸深红:“真的?你愿意当我的夫人?”
“自然是真的,我喜欢你啊,大人。”
小狐狸甜甜地笑着,要甜进人的心坎里。
“大人,睡吧,珈珈想和你一起睡觉。”
君浥尘点了点头,抱着云珞珈躺下。
可就在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魔尊忽然问道:“珈珈,你当真喜欢我?”
“嗯,喜欢啊。”
君浥尘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可是你怎么会喜欢我?你如果喜欢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想杀掉我。”
云珞珈蓦然抬起脸。
君浥尘一把将他推开,另一只手抓住云珞珈被子下刺向他的刀刃。
锋利尖锐的刀刃发出幽幽白光,落在软被上。
君浥尘丝毫不关心手心入骨的伤口,无奈道:“你说过你不会再爱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云珞珈被吓白了脸,转身正欲逃,被一只大掌捏住脖颈。
温柔的假象被卸下,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梦魇,是你吧?你怎么敢装成他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云珞珈的脸慢慢变成一团黑火,连五官都消失不见。
“从一开始。”
“哦?”梦魇哈哈大笑起来,“人都愿意陷入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魔尊果然从不会逃避现实,在下愿赌服输。”
君浥尘捏住他脖颈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是他让你来的?”
梦魇没有实体,就算是禁制也能够随意进入他人梦中,筑成幻境。
而在幻境之中,梦魇本体是不死不灭的,他在赌,自己能不能杀掉魔尊,一报上次之耻。
“哈哈哈哈,不然呢?”梦魇哈哈大笑起来,“若不是他千里传音与我,我怎么能找到你的破绽溜进你的梦境中?”
君浥尘愈发狠厉,不再多做一语,五指合紧,梦魇发出惊恐的声音,硬生生被君浥尘捏碎了。
魔尊甩了甩手指,像是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就在梦魇死去的同时,一股曾经的记忆全部浮现在君浥尘眼前——
河神、新娘、献祭、无忧城….
大股曾经被忘记的记忆都一涌进入君浥尘脑内,他僵在原地,如走马灯一般看着他与云珞珈的过去与曾经…..
原来忘记所有事情的人一直是他….
原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他早已与云珞珈是夫妻…
原来在以前,他已经爱上了小狐狸,小狐狸也只爱他一个人。
原来他错过的是一颗纯澈的、热烈的真心….
“抱在一起就不冷啦!”
“大人,我喜欢你。”
“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您要带我去看看天上的云呀….”
“….”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个蠢蠢的,眼里全是自己的云珞珈。
只有一个云珞珈。
幻境也开始破碎,真实世界中的君浥尘睁开了双眸,往身边一看,床的另一边早已冰凉。
云珞珈逃了。
九重禁制是被他用魔尊的心头血打开的。
君浥尘像是看不到胸前又一次被戳烂的伤口似的,也不关心胸前那黑洞洞的窟窿连心脏都快锁不住。
他走下床的身形微乱,看着破了洞的禁制,半天回不过神来。
现在,他的珈珈抛下他了,再也不要他了。
而此刻的青丘大殿中,云珞珈喝退了所有的服侍的人。
“滚!都给我滚!”
始祖一怒,没有人敢靠近,纷纷退避三舍。
云珞珈嘴角还有伤口,一想到昨晚经历的痛苦,恨不得对君浥尘千刀万剐。
当踏进浴汤时,他的脸上划过一丝受辱的神色,遮住身上红一片青一片的吻痕,在温热的浴汤中,羞耻地将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魔族的东西哪里是神族能够消化的?昨晚弄得太深,今天一早起来云珞珈就开始发热。
好不容易弄干净,云珞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要杀了君浥尘!他真的要杀了君浥尘!
可谁料待他整理衣物,裹一身白衣赤着脚走入时,忽然小狐来报——
“始祖!魔尊他攻上青丘啦!”
“什么?!他来了?!”云珞珈大惊。
他没想到梦魇这么废物!竟连一时三刻都拖不到!
“现在他到哪了?”
“到…..到…”那小狐欲哭无泪,抽抽嗒嗒地说不出话。
云珞珈着急,心叫不好。
“嘣!”地一声,宫殿大门被一魔一剑猛地破开,那小狐被震得一刹跪在地上。
那人血红的眼眸直直盯着御座上的云珞珈,心口的窟窿还一直流着鲜血。
周身魔气的君浥尘每一步都带着强大的威压,曾经那把弑仙剑挡九十九位天众,如今周身饮血发出剑鸣,那比地狱魔刹还要恐怖万千的人要将云珞珈盯出一个洞来。
太可怕了,这样的君浥尘令云珞珈心中发寒,他从未见过君浥尘这副危险之极的模样。
坐于高台之上的狐族始祖在这样的威压之下竟有些喘不过气。
小狐狸颤抖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眼前又浮现出昨晚被狠狠教训的景象,蓦然往后瑟缩,眼睁睁看着君浥尘一步步走上玉阶,来到他面前。
“君浥尘!你大胆!青丘大殿是你想闯就闯的?”
云珞珈大怒,如玉般白皙的手指指着站在他面前高大的男人。
涅槃才归的始祖,更像是新生的太阳,他打不过如今的君浥尘,底气不足。
他以为君浥尘又要来带他回魔宫,在那高大的身形下,无处遁形。
“我告诉你,我不会和你回去的!”云珞珈小兽一般反抗道,“你说你爱我?昨晚上你做的事情就是爱我?你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从不曾尊重过我!”
“所以你后悔了?”
云珞珈抬眸看向他。
君浥尘干涩地哽咽道:“我都想起来了。在幻境中的一切。”
云珞珈怔住,一时间眼眶通红——
他说他想起来了?那些美好的过去,那些只有自己记得的回忆他都想起来了?
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却在只有一个人记得的时候,就会变成砒霜,附骨之疽早已让云珞珈痛入骨髓。
君浥尘在他面前蹲下,沉痛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他们在幻境中的约定,一个永远等着另一个人。
云珞珈掉下眼泪:“对,我后悔了。我就是后悔了。”
“君浥尘,你就是我的劫,一场如梦的劫,我要尝尽人间八苦,我要渡过贪嗔怨念,我要爱别离,求不得。如今我修成正神,你也得偿所愿,往事如云烟,你我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创世神说:妄图看破天机之人,最后所达之处就是到此为止。
缘分的尽头,是不可看、不可破,无人可参透。
君浥尘红了眼眶:“可我不想到此为止。”
他轻轻枕在云珞珈的腿上,肌肤之下是神祇柔软的布料。
“我们不要到此为止,好不好?”
那是云珞珈,是他独一无二,是他最初的心神萌动,是他夜晚暖拥的人,怎么让他轻易割舍地下?
云珞珈不言,冷静的表情如同千万个冰冷的神像。
神不会有情爱,只会有信徒。
所以在那日,云珞珈推开了君浥尘,一掌将他打下青丘。
“我不会爱你,我只会爱我的信徒。”
君浥尘站在一片桃花林中,望向前方九千九百九十九步玉阶之上的神祇,对他关上了青丘的大门,神色清冷地像初升的冷雾。
“我懂了。”一介魔尊双膝跪在冰冷的玉阶上,露出一抹惨笑,“那我做你的信徒,你爱爱我好不好?”
从那日起,青丘开始下了好大的雪,将十里桃林压得银装素裹。
从那日起,青丘所有妖众都知道,有一位黑衣的信徒,跪在大殿之外,不分昼夜地祈求着他的神明能再看他一眼。
又有人说,那人分明心口血流不止,怎么还能跪在雪地中,屹立不倒?
有人笑着答——对神明的爱,可超越生死。
大雪淋了白头,那人睫毛上沾染着雪花,双膝是血。
九九八十一天,无数人为他驻足,或好奇,或劝解,或不耻。
可那高台之上的神明再也没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