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摧毁欲像一把尖锥,猛地钻入颅骨,一瞬间贯穿了躯壳与灵魂。
阿尔文握紧匕首,用尽全力下刺。在即将见血的瞬间,动作却生生停滞住。
“哈……哈……”
他大喘着气,杀意没有减轻半分,却精准控制着匕首抵在蝙蝠侠胸口,连那层制服都没刺破,只是随着呼吸起伏,时轻时重。
沉闷的空气压抑至极。
头顶厚重的黑云中,银练倏地闪过。
紧接着,闷雷滚动,大雨倾盆而下。雨水纷纷砸落在地,摔出一场酣畅淋漓的狂响。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进眼眶,刺痛了眼球。
阿尔文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张让他深恶痛绝的脸,反倒与另一个自己猝不及防对上了视线——垃圾桶边躺着半个碎酒瓶,或许是刚刚的流浪汉留下的,此时,他的脸扭曲地倒映在上面,攀满了一条条透明蠕虫般的雨水。
杀了他。
倒影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建议着。
杀了他一切都能解决!一切就都会好起来!谁都不会发现……
你已经是罗宾了,有没有蝙蝠侠都无所谓。如果你想,可以随便找个人穿上这身披风,不是吗?
“SHUT-UP-!”
阿尔文将匕首猛地一掷。碎裂声响起,倒影瞬间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可那些“建议”,却如耳语般反反复复在脑子里回荡,恨不得要从耳朵里溢出来。
阿尔文用力闭了闭眼,从蝙蝠侠的腰带里翻出几种解毒剂,勉强分辨出哪个是这两天才配出来的,将其扎进血管,一推到底。
不等药剂起效,他咬紧牙关,艰难地架起蝙蝠侠,半拖半拽地走向蝙蝠车。
啪嗒。
啪嗒。
脚一下又一下沉重地踩过水塘。水花溅起,将鞋面浸出湿润的暗色。阿尔文扶在蝙蝠侠后背的手,紧紧抓住了那身披风,直到看见蝙蝠车,才后知后觉地松了松。
他将蝙蝠侠拖上车,把车调整到自动驾驶,关上门,往后退开好几步,任由蝙蝠车疾驰而去。自己则靠着墙,双眼无神地盯着地上色彩浑浊的水洼。
也许是解毒剂起效,也许只是远离了蝙蝠侠,大脑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尔文终于感觉到,身体与思维的归属权重新回到自己手上。可是,刚刚那种灵魂都要沸腾的感觉,却深深刻在了记忆里。
……这不对劲。
小巷里闻到的药剂气味,无法与蝙蝠电脑里的任何记录对应上,药效也是。
也许他应该晚点回去,等蝙蝠把这个案子录入电脑后直接看档案里的描述。或者……直接去找蝙蝠刚处理好的那个疯子。
现在那个丑角绝对已经半身不遂地躺在疯人院的病床上,任由老鼠啃他的手指,没有任何危险性。
就在阿尔文想付诸行动的时候,通讯器振动了几下。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按下接通建。
“……阿尔弗雷德。”
“阿尔文少爷,我似乎没有在蝙蝠车后面见到你和你的摩托。”
“……”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阿尔弗雷德有些不确定地问:“请问,是出了什么意外状况吗?”
“……没有。”
阿尔文讷讷地回了句。
“我马上回去。”
不等阿尔弗雷德再说什么,他直接挂断了通讯。
暴雨没有任何停下的趋势。
兴许是错觉,周围的景象遥远得过分,霓虹灯的彩光被笼罩在雨幕里,倒映在视网膜上,形成了某种光怪陆离的幻觉。
阿尔文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歪歪倒倒地走向摩托车的方向。
回到蝙蝠洞,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阿尔文此时已经恢复原来的状态——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布鲁斯是对的。我确实该好好睡觉。”他用力揉了揉脸,“抱歉,阿尔弗雷德,今天晚上可能只有你照顾他了。”
“别担心,阿尔文少爷。布鲁斯老爷最近更喜欢自己照顾自己,只要你躺上床前换下你的制服,我的工作量只会比原来还少。”
阿尔文脚步一顿,才注意到蝙蝠侠已经醒了。
对上那双钢蓝色眼睛的瞬间,心跳声犹如擂鼓,眼前甚至浮现出了不同蝙蝠侠的死状。
“你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低沉的嗓音响起,让这样的状况变得更加糟糕了点。
应该晚点回来的。
在蝙蝠洞里,他的劣势有点太大了。
——不对!
阿尔文咬了咬牙,努力维持住表情和语气,准备尽快结束掉这次谈话:“是的,我现在就去把制服脱掉。”
眼见两人又要回到之前的冷战状态,阿尔弗雷德看向蝙蝠侠,低声提醒:“布鲁斯老爷……”
蝙蝠侠抿紧嘴,阿尔文回来前,阿尔弗雷德才说起过他最近几天的不对劲。
没有表现出负面情绪,不代表完全不存在。尤其,阿尔文曾经还在处在那样的环境里。
“等等。”
蝙蝠侠出声把人叫住。
“我们谈谈。”
阿尔文脚步一顿,湿透的披风下,手指再一次掐进掌心。
“好吧,看来你发现解毒剂少了一个。这次我违背了命令,还大意被残留的毒气影响——我会好好反省的。”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只是始终没有回头。
“这事情不仅仅是这样,孩子。”蝙蝠侠停顿了一下,语气不由地再次绷紧了,“小丑很危险。他没有行为规律,无法预测,不是你见过的任何一种罪犯——”
“我知道。半年前,我被他吊到化液池上,他那时跟我说了很多。”
阿尔文尽量用平静地语气接上他的话。
说完,又忍不住加了一句:“我确实差点掉下去,但最后我挣脱了。”
“你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成功。稍微一次粗心大意……你就会死。你明白吗?”
——因为他已经杀过罗宾?
阿尔文险些脱口而出。
他不喜欢蝙蝠侠现在这样的状态,这让他浑身不舒服。他更喜欢平时那样严厉的、只发出命令的相处方式,也许激怒会是个好办法,而且……就算蝙蝠侠再怎么不想提起,这事情也几乎无法被掩盖。
尤其,小丑把它当做了功勋来炫耀。
但阿尔文到底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
他想说“我知道了”,想要听从指令,可是手攥紧了,掌心的伤口裂开,血浸染了绷带,也没能把这过于违心的话说出口。
解毒药剂似乎彻底失去了作用,他现在唯一的想做的,就是杀了这只啮齿动物,让他惨叫!求饶!失去所有重要的人!失去这座城市!
有条不紊地,精准又血腥——
阿尔文咬了咬牙,艰难地藏起所有恶意,捡起更加委婉的说辞:“这是……我的工作。我接受你的训练,就应该是罗宾,作为你的搭档,辅助你、帮你,支持你——而不是一次、一次逃避掉职责。”
“不。”
出乎意料的,蝙蝠侠否定了这一点。
“你不用成为任何人。”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承认,有你作为搭档很好,但我训练你,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我更希望,看见你找到自己的路。”
漫长的沉默。
“我……我会的。”
阿尔文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松开手,转过身,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
“晚安,布鲁斯。”
谈话似乎得到了预想中的效果,蝙蝠侠心底却掠过一丝疑虑。
阿尔文没有再去管身后的义警和他的管家怎么想,径直离开了洞穴。
一脱离蝙蝠的视野,回到庄园,阿尔文立即加快了脚步,跌跌撞撞地跑向二楼的卧室。
随着砰的一声,卧室门关上,他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无踪。
短暂压抑的结果是数倍的反弹。悠长尖锐的耳鸣声中,阿尔文只觉所有混乱不堪的情绪挤在脑子里,试图将他变成某种新的什么东西。
过去的一幕幕都变得模糊至极,大脑在恶意中震颤!沸腾!进而浮现出全新的可能性!
这是……进化。
“闭嘴!#¥@%——”
阿尔文手撑在书桌上,一把抓下多米诺面具,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它,竭尽全力死死紧握着,表情扭曲,两眼红得几乎滴血。
他知道这是暂时的,只要熬过去,就能冷静下来。阿尔文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事实上,这个想法毫无意义,对现在的他来说,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发指。
可即便这样,属于他自己的意识仍然把守着最后的一点领土,让他始终保持清醒,克制住了放声大笑的欲|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
噩梦般的幻觉终于停止,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阿尔文瘫坐在地上,缓缓松开了那个专门为他改的多米诺面具。
黑暗里,面具上的白色镜片无声地投来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蝙蝠最后的话出现在了脑海里。
阿尔文抿紧了嘴唇,将它放到一旁。
*
几个小时后,天光大亮。
新一天的报纸定时送进每一间报亭。
哥谭公报的分量最重,它在哥谭市的销量一向是最好的。今天的内容更是尤其引人注目,两行加黑加粗的大写字母横在头版——
【蝙蝠侠将小丑交由警方处理】
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永远值得关注,没几天其他报纸上也陆续刊登上了差不多的内容。
而这,引发了一起不大不小的麻烦。
也让大洋彼岸的某间私人中介所,得到了一笔大生意。
在中介前面加上一个“私人”的单词能代表很多东西,业务范围也会随之变得广泛很多。甚至连见面,都必须花费一笔不菲的金额。
而现在,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客人。
他戴着外套自带的红色兜帽,兜帽里是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但仍能看见那双让人印象深刻的灰蓝色眼睛。
“越洋航班?身份不明,背景不明……你可得多掏钱,而且比为了这次见面掏出来的更多。”
“钱我有的是,机票要多少?”
“你要去哪,年轻人?”
“哥谭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