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一前一后冲出病房，伴随一声巨响，门被重重摔上，继而是长久的沉默。
陆离对他这行事风风火火的老公早就免疫了，淡定自若走到病床旁的陪护椅坐下，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额温枪在高翔的额前扫了一下，虽然还在发烧，但体温好歹是降下来了。
陆离刚放下额温枪，病床上的高翔就主动开口：“你是这群人里最聪明的一个。”
陆离听笑了，不满道：“干嘛突然拿显而易见的事情来夸我？”
“也最冷静，最理智……”在高翔说出后面的内容之前，陆离板着脸打断了他：“不管你和屿柠聊了什么，我不会帮你劝的，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
即使被陆离拒绝，也没有影响高翔继续说下去，他扯了扯嘴角：“也是最冷漠的一个。”
拒绝失败，陆离只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坐在陪护椅上，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高翔继续说：“还是个法医，所以，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一开始就没有觉得，我可以被治好吧？”
陆离没有否认，他是学医的，自然知道高翔这个病只有换肾一个解法，而高翔被拦在了第一道门槛外，熊猫血没有那么多奇迹，事实就是要找到匹配的肾源难如登天，好处就是，高翔目前的状况，都不用提前忧心排异反应和后遗症。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黄屿柠吧，他挺迷信你的，他哥的话，他不见得会听，但你，”高翔说着视线扫过牟言，改口纠正，“你们的话，他能听进去的。与其等我死了，你们再来哄他，不如早点让他接受，虽然，我暂时还不会死，但那天总会来。我能做的不多，和他分开，减少相处，对他总是好的。”
过了好一阵，陆离才回答：“等你的身体好转了，我们会安排送你回深圳的医院。”
“不用那么麻烦，到时候我自己坐飞机回去就好。打扰你们家这么久，受了你们很多关照，谢了。”
“我才是要谢谢你，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为了帮助屿柠，做了这么多。”
“他为我做的更多，虽然都是白费力气，但我才不想欠他人情，”高翔说着看向牟言，“从我认识黄屿柠开始，你就是他憧憬的人，他能像现在这样走近你，不是他足够好运，是你足够好运。”
牟言红了眼眶，点了点头，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开口道：“我们不会放弃寻找匹配的肾源，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随时联系我们……”
“知道了，不要搞得这么伤感，我还没死，”高翔说着嘲笑起来，“黄屿柠到底是有多在意我在你面前说过他只会哭啊，都要背着你哭了——有什么用啊，谁不知道他躲起来哭了……”
“高翔，虽然我的确没有很看好能够找到匹配的肾源，让你接受移植手术，但是，这并不代表毫无希望，”陆离看向高翔，眼底竟然有了温度，“我们家那位，字典里就没有‘放弃’二字，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而如果是他这个宝贝弟弟‘有所求’，他一定会尽全力去实现，我想，你应该已经见识过一次了——这对兄弟能胡闹到什么程度。”
高翔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闭上眼摇了摇头，耳边就传来陆离的声音：“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就再多坚持一下吧，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你相信吗，笨蛋的运气，就是比聪明人更好。”
俞安雨领着黄屿柠回病房时，高翔正在吃饭，他抬了抬眼皮，视线和黄屿柠对上，黄屿柠的眼泪已经止住了，鼻尖和眼眶都是红的，高翔扫了一眼圆桌上的餐盒，是在催黄屿柠赶紧去吃的意思。
牟言连忙起身朝着圆桌走，边走边说：“我拿去微波炉里热一下。”
“不用，”黄屿柠快步走到圆桌旁，伸手摸了摸餐盒，“还是温的，能吃。”
牟言也触碰到了餐盒，虽然是温热的，但是也并不是入口会觉得热乎的温度，黄屿柠拿起筷子夹了菜，端着餐盒走到高翔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就闷着脑袋大口扒饭。
高翔嫌他：“你别洒病床上了。”
黄屿柠就听话地偏了偏身子，动作有些别扭，但这个姿势，就算洒出来，饭菜也不会掉到高翔的病床上。
高翔哭笑不得：“你有病啊，非要在我旁边吃。”
黄屿柠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菜，扭头来看高翔，高翔看着这大花脸，背了一口气：“别来找我，找你家牟队给你擦！”
听到高翔呼叫自己，牟言赶紧抽了纸来替小狗擦吃花了的脸，也舍不得训他，只是柔声道：“慢点吃，饭冷了容易噎着……”
黄屿柠也没有听话，几口就把餐盒里的饭菜吃完了，起身走到圆桌前，俞安雨抬手挥走他：“放这儿，我来收。”
黄屿柠也没有跟他哥客气，放下餐盒就又转身去高翔床边坐下了，就目不转睛盯着高翔吃饭。
高翔慢条斯理地吃着饭，被黄屿柠盯得浑身不舒服，总算开了口：“有屁就放。”
黄屿柠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认真：“我答应，你退烧了，情况稳定了，就回深圳的医院……”可刚说完这句话，黄屿柠就前功尽弃，眼泪唰地就流下来了，他抬起手来抹眼泪，“但是，你每天，要和我、视频通话，你得、让我确认，你没事，但要是有什么情况，就让我哥来接你过来……”
“我……”高翔还没把拒绝的话憋出来，黄屿柠就先堵他：“我答应了你，一件事，所以，这件事，你也要答应我……”
黄屿柠抹着眼泪，吸着鼻子，看起来可怜得不行，高翔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语气也软了下来：“好，我答应你。”
“我，这边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好点了，我就，像之前那样来看你。”
“嗯。”
“你在医院，好好休息，上网乖一点，别去搞东搞西，别去招惹巨家俊。”
高翔被他气笑了：“黄屿柠，你在教训谁呢？我比你会上网多了！”
“你答应我！”黄屿柠有些固执。
高翔闭上眼抽了口凉气，自知这个时候跟黄屿柠纠缠只是浪费时间，便认了命：“嗯。”
黄屿柠点了点头：“然后，你说，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能够找到匹配的肾源……”
高翔睁开眼，转头看黄屿柠，黄屿柠此刻一脸认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也要这样觉得。”
“我……”高翔硬生生把后面那句“不这样觉得”憋回肚子里，虽然话没出口，却仿佛已经传到了黄屿柠的耳朵里，他强硬道：“你从现在开始，就得这么觉得！而且，我哥也这么觉得！高翔，我才不信概率，这种事情，本来就只有零和百分之百，我只信我们，就是那百分之百。”
黄屿柠果然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笨蛋，无论你怎么告诉他认清现实，他都会坚定不移地只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不仅如此，他还要同化你，逼你陪他一起相信。
可是就在那个瞬间，暖意从胸口涌了出来，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高翔放下筷子，偏过头飞快擦了一把，骂了一句：“神经病！”
黄屿柠哽咽着继续说：“还有，你自由不了了，你要陪我做游戏，我要把所有Boss都做成你这个坏家伙的样子，我要让所有玩游戏的人，都来讨伐你！”说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自己嗷嗷哭了起来。
黄屿柠这样子反倒是把高翔逗笑了，高翔抽了一张纸塞给黄屿柠，好笑道：“都来讨伐我，你委屈什么呀！”
“我不想你回深圳！”
高翔无奈：“可是你刚才已经答应了。”
“我知道……我是嘴上答应了……但是我心里又不想……”黄屿柠用纸巾拧了鼻涕，哭得像天塌了。
眼看这泪人儿哭起来就收不住了，高翔连忙看向俞安雨，这人刚收拾好外卖袋，对嚎啕大哭的弟弟无动于衷，察觉到了高翔的视线，也抬眼望向高翔，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弄哭的，自己哄好”。
求人不如求己，高翔放弃了挣扎，纡尊降贵好声好气地哄眼前的鼻涕虫：“好了，你不要哭了，我答应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陪你做你的游戏。在医院也会好好接受治疗……等待找到，匹配的肾源。”
虽然高翔最后一句说得很小声，但黄屿柠还是听清了，他连忙用力点头，应道：“嗯！”
然后接过高翔递来的纸巾，又拧了一把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