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不多,却大都是他送给林远的,甚至还放着一块小熊饼干,被透明纸包装完好,他心想幸好G市和S市都是北方城市,否则这只小熊怕是要长毛。他翻了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一本巴掌大的小笔记本上。

  这是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里唯一能埋藏秘密的东西,他一时不敢相信自己苦苦追寻的真相就藏在这么个地方——明明白白的被写在纸上。

  他甚至有心情想,圆圆这个小傻子,怎么能把秘密写出来,难道不知道写下来的秘密就是专等人发现的吗?

  但很快他上扬的嘴角就被压了下去。他看着那些文字,忽然生出眩晕的感觉。

  “上一世的林远:

  你好!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我一定会改变爸爸和宇峥哥的命运!”

  “上一世的林远:

  你好!……事情就这样解决了,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好像什么都没做,但不管怎样,一切都好起来了!”

  “林圆圆:

  我不好!孟宇峥是个混蛋!”

  “上一世的林远:

  你好!我捡了只小猫,很可爱!还有,你会祝福我们吧?”

  ……

  “林远:

  对不起。

  我给爸爸打了电话……是我害死了他,没有人能宽恕我。”

  孟宇峥疑心这是个恶作剧,这太荒谬了。

  可他心里清楚,这就是真相,该死的真相!

  他几乎仰天大笑,这就是,让他的林远胆战心惊,东躲西藏的真相!

  命运,死亡。

  看起来永远无法战胜。

  他的小傻子,竟然妄想从这么强大的东西手中保护自己。

  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摁掉,不一会儿却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孟宇峥终于动了,他打开灯,霎时驱走房间的黑暗。

  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想,命运,那是什么?如果真的存在,他倒要感谢它重新将爱人送回自己身边。

  他盯着手机上的信息,瞬间觉得命运这个东西,可笑至极。

  林远傻极了,傻得让他心疼。

  “孩子们明天回来?”孟宇峥进到主卧里时,林远头也没抬,正摆弄着床头一个鸭子模样的小夜灯。

  “还要等几天,爸妈总不愿意放他们回来,老觉得我们不会养孩子。”孟宇峥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盯着林远,看他微微笑起来,心间一痛,却不得不接着说下去,

  “今天白家家主发信息过来,说白二爷患了肺癌,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你的消息,说要见你。”

  林远回过头,奇道:“白二爷?我家不是和他有仇?他这个时候怎么想到要见我?”

  孟宇峥隔着被子揽住他,语气淡淡,像是在说明天是个好天气那样,“圆圆,你其实是白二爷的孩子。”

  林远震惊地推开他,翻起身,“阿峥,你在说什么笑话,我怎么可能不是爸爸的孩子?”

  孟宇峥也坐起身,缓缓道:“你也是林伯父的孩子。”

  林远被这话中的信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我不信,这太荒唐了!”,林远心神不定,喃喃道。像要逃离什么奇怪的氛围,他突然掀开被子下了床,坐在了桌前,却正好对上了一面镜子。

  孟宇峥站定在他身后不远处,眼里泛起莫名的情绪,不容林远逃避,“白二爷的确是你的父亲,当年你离开我后,我查到了不少东西。”

  见林远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又道:“但你去不去见他,都不要紧。”

  林远没回头,他不明白孟宇峥今天到底怎么了,像是在逼他相信这一切。

  他闭上眼睛,已经许久没感受到过这种疲惫,“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瞒着我不是更好?”

  是啊,孟宇峥想,自他查到这些东西起,就从没想过告诉林远,那些沉重的纠葛,会将林远小时候的温情尽数打碎,他情愿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可这却是打开一切的症结所在。

  孟宇峥闭了闭眼睛,声音依旧淡淡,“我是要让你明白,伯父的去世,跟你没有关系。他在跳下去前,给白逸留下了几句不算遗书的留言,托他好好照顾你。”

  “而那天晚上他接了你的电话后,又去见了白逸,向他坦白一切,却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孟宇峥的语气分外笃定:“他是伤心失意下的自杀,并不是什么命运作祟。”

  林远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睁大双眼,猛然起身,起得太急,身后的椅子轰然倒下。他突然明白了孟宇峥的意图,转过身惶惶然地看向孟宇峥,向前走了两步,发出的声音急促又尖利:“你知道了?!”

  孟宇峥没有作答,只上前扶住林远。

  林远从孟宇峥的表情中获得了答案,像是抓什么救命稻草,他抓住了孟宇峥的手腕,“你怎么知道的?”他脑子飞快地转动,思考自己是哪里现出了端倪,却什么头绪都没有,只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怎么能知道?不行,你不能知道!”他忽然放开孟宇峥,将他向后一推,表情在刹那间恐怖极了,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孟宇峥,“你说,你不知道!你快说啊,你什么都不知道!”

  孟宇峥乍然见到这样偏激的林远,虽早有准备,但依旧心痛难忍,他上前一步,伸出手臂从腋下抱住如临大敌的林远,“别怕,别怕,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林远却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他瘫软着滑向地面,孟宇峥几乎抱不住他。

  孟宇峥小心地护着林远,陪他一同慢慢坐在地毯上。

  像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将林远攥的死紧的手掌打开,十指紧扣,引着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你看,我知道了,却好好的来见了你。”

  他抵住林远的额头,看向那双通红的,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眸子,而后叹息一般地开口: “宝贝,是不是很累?”

  林远眼眶里便滑出一颗豆大的泪珠,不知道是为今后,还是为从前。

  “圆圆做的很好,勇敢极了,”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出的却是真心话,“怎么就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大的秘密?真是想不到,我眼里柔弱的玫瑰居然愿意为了我同命运做抵抗。”

  那可是命运啊。

  孟宇峥一直明白林远在怕,可他想来想去都没想过,他怕的,原来是命。

  说实话,孟宇峥从不觉得他们这样的人会惧怕这么虚无缥缈到荒谬的东西。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服输,对于诸如人生,命运这类天生带着悲苦意味的宏大主题,从来不该要他来留心。

  谁能想到,从不放在眼里的东西居然给了他这样惨痛的一击。

  他这时忽然想到林远曾有几次的欲言又止,这本应该淹没在记忆里的东西,却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晰。

  那应当是他离真相最近的时刻了吧,若是他当初稍加追问,这几年的磋磨,是不是就不用去经受?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深究只不过是平添悲伤。

  孟宇峥握着林远的手,将它又放到自己胸口,而后弓下身体,下巴虚虚倚在林远肩头。

  “你不要怕,”他缓慢地眨了几下眼睛,再一次强调,“对于死亡,”孟宇峥感觉林远在他怀里一颤,他摩挲着他的脊背安抚他,重又开口,“我向来不怕这个,我活到现在,最怕你不爱我。”

  林远这几年东奔西顾,却不知是对是错。

  自离开孟宇峥,他自觉一颗心晃晃悠悠,如蓬草飞絮,前路茫茫,哪里都扎不了根,没有人问过他累,也没有人说他勇敢。

  他一点都不勇敢。

  “可我总是怕,”林远终于开口。

  孟宇峥心间一紧。

  “我总是怕,我连想都不敢想,若是我将厄运带给了你,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孟宇峥低低发出一声轻笑,“小傻子,你又怎么知道,那对我来说是厄运?”

  他轻声抱怨,“我最在乎的是你,我说了那么多次,你总是不信。”

  “对我来讲,没有你的未来,那便算不得未来。我爱你,得保护好你,这早已在我们一同度过的漫长时光里成为了本能。就算去问上一世的孟宇峥,他也肯定会是这样的选择。傻圆圆,你要怎么才能明白,这不是情话,而是我的真心话。”

  林远怎么不明白?

  即使上一世的他只把自己当做弟弟看待,可危险来临之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压在了身下。

  “每时每刻都有人正在死去,这是很寻常的事情,我们终将面对死亡,早一天晚一天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我知道,你由于那不平常的经历,一有风吹草动,便将过错全都归结给自己,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亲如父母兄弟,也没有谁该背负其他人的一生,难不成我受个伤,生个病,你都要怪你自己?”

  “如果命运真的存在,上一世那样的结局重演,让我和你在既定的轨道上一同死去,又何尝不是世间最大的浪漫。”

  林远喃喃道:“你说什么傻话……”

  “这不是傻话,圆圆,人世间的牵绊太多,就这样和最爱的人一同死去,多少人求之不得。”

  孟宇峥早先预设过该怎样安慰惶恐的林远,但究竟怎样对待所谓“命运”,他也没有头绪,而此刻怀抱着他的爱人,忽然福至心灵。

  “我们惧怕所谓的命运,倒不如说怕的是它所象征的未知与无常,怕的是生活不尽如人意,但无论如何,没有人能逃过最终的结局。但这却并不是说我们就该被这既定的结局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你有没有看到,这世间的一花一木,即使朝生暮死如蜉蝣,也在尽力触碰阳光,每一天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死亡和命运,没有一样能禁锢住我们,有我在你身边,圆圆,我们该活得很好。”

  林远忽然感觉肩头一重,是孟宇峥将身体一部分的重量搁在了他肩头,眼眶又是一酸,他的阿峥,也累极了吧,他总记得他曾流过的眼泪。

  其实经过这些日子的陪伴,林远几乎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可孟宇峥乍然知晓所有隐秘诡谲的事情,怎么能不让他心惊,怎么能不让他惧怕。

  他听着孟宇峥泛着暖意的嗓音,心渐渐安定下来,他忽然觉得,即使束缚他的枷锁即使还在,也不在他的心上了。

  林远勉力支撑起身体,缓缓抱住孟宇峥的脊背,静寂的卧室里响起他又低又哑的嗓音:

  “是了,我们要活的很好。”

  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一番情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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