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起床后又陪了孟父孟母一会儿。傍晚时分，便告辞离去了。
尽管老两口心里再怎么不舍，可看着林远这副形销骨立，来一阵风便能吹走的模样，也不好强留，只是事后孟宇峥得了孟维均好大一番训斥。
“你到底把林远怎么了？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逼迫人家了？连你妈妈那般偏心的人都觉得不对劲，忧心了许久。你如果不会看顾人，还不如让吴妈去照顾！”
孟宇峥有口难言，不知道自己在父母心中究竟成了什么混账模样。
这话暂且不提，没过两天，孟瓷带着小睿上了门。
彼时林远正抱着橘子坐在沙发上，看孟宇峥和小宇坐在地毯上一起搭建那个曾经拼到一半的书屋积木，不时出声指导几句。
忽然听到门铃响起，林远将橘子放到一旁，笑眯眯道:“我去开。”
开门却见是孟瓷，笑意霎时僵在了脸上，心怦怦直跳。
还是孟瓷先开口，她面上浮起一个微笑，“怎么？经年不见，不认识我了？”
林远这才勉强出声：“小孟姐……”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些什么，便见孟瓷手中牵着的，裹的圆乎乎的小睿已经朝他伸出了手，“林叔叔……”
林远一顿，幸好孟宇峥听见孟瓷的声音，连忙赶了过来。
他伸手握住小睿的胳膊，将他接到了怀里，同他道：“你林叔叔抱不动你，来，让舅舅抱你。”
说着便将孟瓷让进了家里。
小宇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睿弟弟，兴奋极了，拉着他，好话跟不要钱一样，“小睿弟弟，我可想你了，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待会儿上楼我拿给你看。小睿弟弟想我了没有啊？”
小睿矜持地点了点头：“想的。”
小宇高兴的又抱了小睿一下。
“这是小远的儿子？”孟瓷望着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可爱话，却对着孟宇峥，明知故问。
孟宇峥淡淡道：“也是我儿子，”说着他便对小宇说：“来，问你姑姑好。”
孟宇峥说了这样的话，孟瓷竟也没多问，反而径直从包里掏出个红包给了小宇。
孟宇峥不妨还能看到这样接地气的一幕，莫名生出几分无措。
倒是林远握住了他的手。
小宇甜甜地喊了句：“谢谢姑姑！”，而后便拉着小睿叽叽咕咕的上楼去了。
孟瓷见了孟宇峥的呆样，莫名觉得心酸又好笑，“怎么？跑外面待了几年，连我国的文化传统都丢到脑后去了？”
孟宇峥坦言：“一向都是给出去，忽然反过来，倒真有点不适应。”
经过这么一遭，连林远见着孟瓷后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些。
孟瓷眼光放柔，“这才哪到哪儿？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有你收的时候。”她说着，忽对着半晌一句话都没有的林远叹了一声：“傻小子，你还没对阿峥说吗？”
孟宇峥侧过身，眉头皱起来，“圆圆？你还瞒了我什么？”
林远不妨孟瓷竟这样胆大，居然将话扯到了这上面，他攥紧自己的手，望了一眼孟宇峥，又看向孟瓷。
孟瓷却面无表情。
他内心挣扎，最终垂下眼睛，小声道：“当年，帮了我的人，是……是小孟姐。”
“帮了你？什么时候？帮了什么？”
还是孟瓷看不过去，直接道：“生孩子那回。”
孟宇峥眼光一怔，倏然看向孟瓷。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一直找不到林远，原来是孟瓷在从中作梗。
饶是孟宇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林远宁可找她，也不愿意找自己。他生生压下心中的烦躁，声音冷硬道：“你那时候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明知道……”
林远见他动气，生怕连累到孟瓷。顾不得外人在，连忙抱住孟宇峥的胳膊，声音急促，“是我！是我求小孟姐，让她别告诉你的，都怪我，别怪小孟姐！”
孟宇峥眼见着林远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脸色重又苍白起来，又生气又无奈，最后只得泄气，“好了，都过去了，”他伸出手为林远顺气，生怕又给他添几分病，“我没生气，谁也不怪，你别着急。”
孟瓷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拦在耳后，瞧着他俩沉默良久，道：“我今天来，除了认这一项罪名，其实是想告诉你们另外一件事，”她眼睛看向孟宇峥，一字一句，话音格外清晰，“当年小远怀的，是双胞胎。”
“什么？”这下连林远都呆呆地望向了她。
若不是怀里还搂着林远，孟宇峥想，他大约会不顾形象地去摇晃孟瓷的肩膀，而后大声质问她说的是什么胡话。
孟瓷沉稳的声音轻轻萦绕在客厅里，像是在说一个久远的、梦一般的故事：“……当时他的确怀着两个孩子，但其中一个取出来时奄奄一息，医生说存活几率不大，要我早做打算。而小远刚做完手术，瘦成一把骨头，饶是我再铁石心肠，也不忍心告诉他这个噩耗，于是就瞒了他。”
“所幸后来那个孩子排除万难活了下来，只是到底伤到了根本，留了后遗症。”她看着逐渐沉默下来的两人，“想必你们应该猜到了，那个孩子，就是小睿。哦，对了，还有这个，”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册子，放到桌上，“我们家一向是讲证据的。”
孟宇峥紧紧攥起林远后背的衣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没有去翻那个册子，他怕自己一翻便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每当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得够好了的时候，便马上会有新的事实蹦出来，控诉他远远不够。
林远究竟为了他受了多少罪？竟然连孟瓷都觉得不忍心。而她见到如今这样的林远，竟不觉得惊讶，让他不得不想，当年，林远到底成了什么模样？
“如今你们两人既然已经打算重新在一起生活，我也没必要再瞒。”孟瓷终于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她感到心头一阵轻松。
虽说她当年做了她认为对的事情，可她总记得林远那不要命的模样，也时常想到孟宇峥萎靡不振的样子。
她有一段时间做梦，梦里的她，总是会按下孟宇峥的电话。午夜梦回，不是没后悔过。她后来申请了W大的教学岗，搬去了S市，等小睿长到上学的年纪，又将他送往了林远在的幼儿园。
她瞒着孟宇峥，远远地看着林远，希望他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后来听说孟宇峥回心转意回了国，之后更是要来S市，她只觉是天意。
孟宇峥半晌怔怔无言，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他忽然想起什么，侧身朝向孟瓷，道：“那当年你同那位徐彦华结婚，是不是为了……”
孟瓷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猜测，道：“别把我想的那么高尚，你知道我家，当时我爸给我挑了许多相亲对象，简直烦不胜烦。即使没有这桩事，我也要尽快找一个人结婚，又正好碰到合自己心意的，何乐而不为？而现在，”她再次叹口气：“我只希望你们俩不要怪我从前当了恶婆婆。”
林远从孟宇峥怀里抬起头，眼圈已然红了，“不，小孟姐，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要不是你，哪里会有小宇和……小睿。”
孟瓷愧不敢当，却又道：“不过小睿……姑且还是让他姓徐，说来还是我当年闹得太大，如今若骤然改口，势必又闹得风风雨雨，保不齐还会波及孩子们。”
孟宇峥长久地看着她，没有做声。孟瓷神色平淡，仿佛作为一个旁观者，提着中肯的意见，理智又清醒。但他却看出了她眼中的一丝不舍。
可让他真的放任孩子继续在孟瓷那里，他又不大情愿。林远拼上命生的孩子，哪能让给别人，哪怕是名义上的，他一时一刻都忍不了。
“我不同意，”他斩钉截铁，“你帮了圆圆，这一点我不否认，也十分感激，但……”
他话未说完，林远却突然握住他的手，打断他，“就先按小孟姐说的办，孩子们现在还小，等大了，再慢慢告诉他们。”
孟宇峥不解地看向林远，只见他眼中似有哀求，看着他，话却是对孟瓷说，“小睿是小孟姐养到这么大的，在他的事情上，我和阿峥，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孟宇峥怔住。
林远将小宇养到这个年纪，他明白，养育一个小孩，是如何的琐碎磨人，而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会爬，会走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又有多么幸福。
小睿不过是在他肚子里待了几个月而已。
他一生下来生死未卜他不知道，生了那么严重的病他也不知道，他没有在那些日子守着他哪怕一天。再说了，他突然想到，或许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小睿才会生病。
如果孟瓷今天没有说出来，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样的他，还能要求什么？
看着两人的情状，孟瓷暗叹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罢了，我本来也没存着抢孩子的心思，只是有一点不甘，毕竟小睿是个天使。”
“不过，难道不考虑一下吗？这样的确能避免许多窥探与麻烦。”
孟宇峥却道：“我和圆圆已经错过了他好多年。”
孟瓷会意，“我知道。”她明白他们一家人的确错过了什么，因此也不忍再多说。
孟瓷走后，林远在孟宇峥怀里掉了好些眼泪。
“都怪我，如果当时……小睿就不会……”
孟宇峥一只手拍着他的脊背，一只手抚着他的小腹，眼眶酸涩的要死，口中却还在喃喃：“没事，没事了，他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