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刚的插曲,林远看起来也放松了些,只是表情有些错愕,还有点怅然若失。

  他垂下眼,盯着杯中的牛奶,声音低下来,他说:“我怀疑我舅舅同白氏有些勾结,今天他和白家二爷约在蓝调,我亲眼看他进的门,可惜里面太混乱了,我还是跟丢了。”

  孟宇峥表情凝重起来。

  说起白氏,与林氏还颇有些渊源。

  都是孽缘。

  说起来颇令人唏嘘,当年白氏的二小姐看上了林洪,本来都快订婚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林远母亲,林洪非她不娶。白二小姐爱而不得,当时很是闹了一番,最终却死在了去往林洪婚礼的路上。

  白二小姐是白老爷子的幺女,最得宠爱,自此林氏便算是与白氏结了仇。

  林远说他亲眼目睹,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只是不知道沈隽同这位白家二爷准备干些什么事出来。

  必不会是好事。

  可沈隽为什么要这样做,难不成是为了得到林氏?

  孟宇峥问林远:“这事,你同你爸说过吗?”

  林远抬起那双明亮的杏眼,眼中写满可怜。他摇了摇头,有些苦恼地说道:“我爸爸很信任我舅舅的,况且他最近身体不太好,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说。”

  孟宇峥点头,他也明白让林洪接受他当亲儿子养了多年的妻弟,实则是个白眼狼,着实难以接受。

  怪不得林远这几天心神不宁,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林远轻轻眨了眨眼睛,说道:“有次我回家时,不小心去了舅舅房里,正好听见他打电话提到了这件事。”

  居然这么巧,孟宇峥有些担心:“那他应当没有发现你把?”

  “当然没有!”林远忽然提高了声音,显得有些心虚。

  孟宇峥当即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眼神。

  于是他复又垂下眼睛,丧丧地说:“好吧,他当时是看见我了,可他那时已经挂电话了,而且我当时也表现的很自然。”

  这小傻子。

  恐怕沈隽早就发现了,他还傻傻地跑去跟踪,若沈隽真想做些什么……孟宇峥一阵后怕。

  他对林远道:“好了,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就好,你再不要像今天这样莽撞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圆圆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吗?”

  林远心情忽然低落起来,他蜷起身子,竟又显现出几分落寞游离来,“我不明白,舅舅他,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为了林氏?可是关于继承林氏集团,我早已同爸爸说了多次,我志不在此,在管理公司方面,舅舅不知比我好了多少,爸爸也快要同意,他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事来?”

  听林远说出这样的话,孟宇峥觉得心疼,他此前只以为林远是个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公子,没想到他却想了这么多,也早早地在心里对他的未来做好了打算。

  他起身,走到林远身旁。

  林远自动靠到他怀里,闭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宇峥只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背。

  林远忽然对孟宇峥说:“宇铮哥,我给你弹首曲子听吧。”

  林远的钢琴弹的很好,好到孟宇峥觉得他应当去学钢琴才对,可惜他是林家的独子。

  林远是个很乖的小孩,即使他在钢琴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可还是听从家里的意见,去学了金融。

  也许他小小地挣扎过吧,孟宇峥不得而知,只不过不知道从哪天起他便很少再弹起钢琴。

  孟宇峥在公寓二楼单独设了间琴房,不过几乎就是个装饰品,而如今他终于有机会斜倚在门前,听琴声响起。

  林远好看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中起伏,是一首舒缓却莫名悲怆的曲子。

  略微昏暗的灯光打在他如今初具棱角的脸上,垂下的眼睛与抿着的嘴唇都诉说着它们主人的不开心。

  这是林远几乎不会展现于人前的一面,琴声里淡淡的悲伤与阴郁几乎要压的孟宇峥喘不过气来,他从来不知道,总是对他撒娇的林远,心中竟有如此多的难过。

  他看着林远单薄的脊背,现在十分想上去将其拥在怀里。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知道,有些情绪不是别人能排解的了的,只能等自己想通。

  孟宇峥对自己如今的束手无策感到一阵挫败。

  在这压抑的氛围里,孟宇峥忽然记起,林远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沈莲芳本来就有些柔弱,生林远时又大出血,好容易才把身子将养起来,但到底伤了底子,常年体弱多病,到林远5岁那年,便拖着病体永远地离开了她的家人。

  那时他刚满13岁,还没有经历过太多的生死,想到再也见不到隔壁温温柔柔的沈阿姨,觉得是极恐怖的一件事。

  他的圆圆弟弟当时睁着黑白分明的双眼,问他:“阿峥哥哥,你知道我妈妈去哪里了吗?妈妈昨天跟我讲,她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有等圆圆长大才能再见到她,阿峥哥哥,你知道怎样才能长大吗?”

  他当时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完善这个善意的谎言,他只能干巴巴将妈妈平时跟他说的那些话机械地对林远进行重复。

  怎料刚听完他说的话,豆大的泪珠就从林远圆乎乎的小脸上滚落下来,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十分懂事,哭也没发出半分声音,只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可是,可是我昨天有在好好吃饭睡觉,可我现在还没有长大,”他说着,用肉肉的小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但是我现在就已经开始想她了。”

  那种手足无措的情绪,孟宇峥至今还铭刻于心。

  时至今日,孟宇峥已记不清太多的细节,只是那双盈满悲伤的眼睛,便从那时,住进了他的心里。

  孟宇峥此时觉得自责。

  他竟从来没有深思,林远对他的亲昵粘人,究竟是他天性如此,还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乐观开朗的伪装之下,究竟藏着怎样聪慧坚韧的一颗心。

  温柔的母亲只在他生命中出现了短暂一瞬。而生性威严的父亲虽然宠爱他,可只要林远不符合他为他规划的路线,他就一定会掰正过来。

  孟宇峥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走父辈为他规划好的路线,绝不行差踏错。

  可孟宇峥的性格随了他祖父,刚毅果敢,但说难听点就是冷酷无情,他适合过这样的生活。林远却不同,他更多的随了他母亲,敏感善良,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太过残酷。

  孟宇峥对自己感到懊恼,从前他说大话,说将他心爱的弟弟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下,可林远心里有这么多的难过,他今天才知道。

  忽然就明白了责任之重。

  ……

  沈隽同白二爷往来的事情并不难查,他们私下接触时,做的遮掩并不高明。

  这很奇怪,起码以沈隽的能力来说不应该只做到这地步。

  他更多的,则像是在宣告什么,他在挑衅。

  按理说如果他想要林氏集团的话,他挑衅的对象应当是林远,可林远如今跟张白纸差不多,他没道理这样的兴师动众。

  除非他挑衅的是林远的父亲,林洪。

  可这又是为什么?

  孟宇峥想不出来。

  可不管沈隽想做什么,对林远总是不利,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理,孟宇峥觉得,关键不在于沈隽,而在于林远的父亲林洪。

  他不相信,林洪对这些事情毫无所觉。

  看来,是时候找个时间去拜访拜访林伯父了。

  孟宇峥见到林洪时,心里着实惊了惊。

  之前林远说他爸爸身体不好,他还没有多在意,可今日一见,确实太过憔悴了。

  那张从来威严的脸上竟显出浓重的疲惫来,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他不动声色地朝他问好。

  林洪点头,他朝孟宇峥道:“你过来的原因,我差不多能猜到,小隽他最近确实做的有些过分,不过这都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你让小远不要担心。”

  孟宇峥皱眉,林远那般纠结难过,怎么到了林洪嘴里,就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别担心。

  他淡声道:“林伯父倒是说的轻松,难道林远的性子您不了解吗?一句轻飘飘的别担心他就真的能放下心来吗?或许您还不清楚,昨晚林远偷偷跟着沈家舅舅去了蓝调,若不是晚辈恰好碰见了他,还不知道要发生这什么事情出来。”

  林洪听见孟宇峥这样拿话激他,却依旧岿然不动,他道:“小隽不会对小远做什么的,这一点你不必担心,他只是在同我闹罢了。”

  孟宇峥见林洪这样,心中一阵恼怒,他面上的恭敬几乎快要被撕破,几乎口不择言:“林伯父对沈家舅舅放心,这我理解,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可是白家二爷呢?”

  可没等林洪再说出什么话来,管家就捧着一部手机过来,对林洪说道:“沈少爷的。”

  尖锐的铃声在林家空旷的大厅里稍稍显得刺耳,林洪揉了揉额角,半晌才接过手机。

  只听得沈隽有些清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他说:“哥,小远被白家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