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风没有立刻惨叫。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 原来人在极端震惊的情况下,是会大脑宕机的。
足足三四秒钟的时间,他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人没有任何表情地呆滞着。
而这个时间,足够那点新鲜的排泄物, 顺着下巴缓缓滑落,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 “啪叽”落在了宋春风的腿上。
“啊啊啊啊啊——”
他终于放声尖叫, 慌乱地脱掉外套, 抽出湿纸巾疯狂地擦自己的脸。
和嘴巴。
司机明显地倒抽一口冷气,默默地拧开矿泉水瓶子:“少、少爷……”
可宋春风压根就没接,几乎是一脚踹开半阖的车门, 疯了似的冲向阮榛:“我杀了你!”
“咔嚓。”
白天的时候,闪光灯并不明显。
但足以令宋春风的神智回笼那么一丢丢。
只见阮榛站在台阶上, 举着手机, 微笑着按下拍摄键。
周围的人也如梦初醒,一边捂住鼻子,一边纷纷拿出手机,对着宋春风拍照。
偷拍是不对的。
不过, 这仿佛也算不上偷拍。
因为大家都在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拍!
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素质的话,实在对不起刚才宋家大少爷的跋扈嚣张,那莫名挨了一顿揍的司机还没缓过劲呢,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本来宋春风穿的就是身雪白的西装,从头到脚干净得连粒灰都没有,那叫一个精致骚包, 所以被泼了一脸的秽物后,就……
太有冲击力了。
以及, 不愧是体型超大只的金毛狗。
拉得还真多啊。
看起来,就很健康的样子!
阮榛脸上不禁露出欣慰的表情,微微地笑了一下。
替自家的黄狗蹭蹭,希望它也能健健康康,吃好拉好。
宋春风呆滞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扭头冲回轿车内,脸颊的肌肉都抑制不住地抖:“开车!走啊!”
司机没敢扭头看,屏住呼吸,果断地踩下了油门,呼啸而去。
只留下交头接耳的人群。
“拍到了吗,宋家大少爷被人扔了一脸的……”
“噫,这不是活该么!”
“听说他父亲不久前才去世,怎么就开了豪车跑着玩啊?”
阮榛把手机收好,淡定地穿过人群。
刚刚的颓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惯常的懒散,看起来有些温吞,但实际上熟悉的人会知道,这人的一肚子坏水正在打转。
走了一个路口,阮榛等公交的时候,给管家打了个电话。
“喂?”
那边的态度非常恭敬,完全不是之前在咖啡馆时的颐气指使。
“是的,小夫人您请讲。”
“我今天不回去吃饭了,”阮榛轻描淡写,“在外面有事,让少爷们不必等。”
管家顿了下:“好的。”
二少爷被捅这件事闹得大,他当然知道,只是在家的时候没人敢公开讨论,这会儿听闻阮榛说不必等,他心里一颤。
少爷们今天,还会回来吃饭吗……
二少爷和三少爷在医院,四少爷也说自己有事,今天会回来的,可能就剩大少爷了。
“对了,琴房那边打扫了吗,”阮榛继续道,“我如果回去的话,晚上可能就睡那里了。”
管家忙不迭回答:“打扫过了,小夫人回家后,想睡哪里都好。”
挂了电话后,阮榛扬起嘴角。
那狗比地方,配被叫做家吗?
公交车在眼前停下,阮榛跟着人群一起上车,熟稔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拿起手机,点开自己的账户余额。
读大学以前,张老头坚决不肯他做任何补贴家用的事,拍着胸脯说娃娃放心,爷爷有的是钱。
阮榛就仰着脸,说爷爷是大英雄。
成年后,他一直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摇奶茶,发传单,当家教,对于大学生友好点的兼职,那时的阮榛几乎都做过,但也只是覆盖了学费和生活费,能够存下来的,并不算多。
数字出现在屏幕上。
够用了。
阮榛关上了手机。
公交车报站声中,他把额头靠在车窗上,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婆娑树影,和形形色色的人群。
真美。
是被禁锢在暗无天日的牢笼时,永远也看不到的风景。
-
宋春风在路上,就没忍住地吐了一次。
太恶心了,还没法儿跟人说。
从来没觉得,回家的路竟如此漫长,在车辆停下的刹那,还未等佣人上前打开车门,宋春风就连滚带爬地跳下了车。
门口的管家一脸震惊,看着向来风度翩翩的大少爷,居然边跑边脱衣服,以一种非常狼狈诡异的姿势,冲向了二楼。
冲进了浴室。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了花洒。
温热的水流下来的刹那,宋春风几乎要流下泪来,这是他洗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澡,外面天翻地覆都不管了,他几乎生生用光了一整瓶香氛,不,宋春风仍觉得不够,裹着浴衣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一瓶香水。
直到他感觉自己都被腌入味了,才神情恍惚地把香水瓶放下。
外面的天黑了,宋春风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太耻辱了。
从葬礼上被阮榛抽耳光,到被鞋底打,再到被砸了一脸的秽物,可谓半点便宜没占着,却落得这么狼狈。
不该这样的啊,宋春风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是个无权无势的玩意,被自己看上,那是给他脸了!
以及,还有件重要的事。
宋春风吞咽了下,小心翼翼地拿起手机,点进社交媒体——
映入眼帘的,是热度爆表的一组图。
上一张是他的保镖打人的嚣张,而紧接着,全是自己的特写照片。
各种角度,极其清晰。
配文是:“少爷我啊,真是屎到淋头了呢!”
评论区里一片喜气洋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宋春风划拉了几下,冷汗就下来了。
他哆嗦着点开联系人界面,在接通的瞬间咆哮起来,双眼通红。
“为什么,为什么让照片流传出去,不撤掉新闻!老子养你们是吃干饭的吗!啊?”
公司有公关部门,以前无论他做什么过分的事,都有人收拾烂摊子,保证给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半分不泄露到网上,至多也就是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茶余饭后聊上几句,无关紧要。
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
怪不得洗澡的时候,宋春风就有不好的预感,他继续吼道:“查,给老子查!是谁拍的照放在网上,老子要他碎尸万段!”
公关部经理结巴着回话:“少、少爷息怒,主要这是公共场合发生的,目击的路人太多了,我们删不完……”
“怎么删不完?”
宋春风差点摔了手机:“老子以前在学校里撞了人,也有不少拍照的,不也没事吗?”
“这、这次不一样……”
对面似乎鼓起勇气:“最早的贴,是小夫人在内网发的,所以我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
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
宋春风如梦初醒。
是阮榛!
阮榛直接在公司内网,发了他这么狼狈的照片,而公关部的人顾忌着身份,没敢直接删帖,而又死活联系不上当事人宋春风——他那时把自己关浴室里洗澡,全然不知外面已是沸反盈天。
公关部经理也委屈啊。
对于成年人来说,往往有四大箴言。
大过年的,来都来了,还是孩子,死者为大。
宋琴文都死了,对人家的夫人,总该礼让三分。
这小夫人刚守寡,居然用已故总裁宋琴文的账号,发表了大少爷的狼狈照片,若是不雅照吧,冠上个淫.秽色情的名号,也就给处理了,可偏偏是这样的内容,太棘手,以至于令人忍不住想,难道是豪门内斗?
毕竟据他观察,真正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方式。
那么看似爱恨滔天的纠葛,可能也就是这样的无华。
让大少爷颜面扫地,居然如此简单。
公关部选择了装死。
家事嘛!
宋春风声音颤抖:“删,现在就给我删,最早的贴还有网站上的内容,全部给我删干净。”
“好,”经理立马回答,“网站上的我们现在就联系,只是内网上……是宋董的账号,我们无权登陆的。”
“那就先做你们能做的事啊!”
宋春风咆哮后,直接摔了电话。
想杀人。
父亲的账号,他也没有权限操作,不知道阮榛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而唯一能有权限删帖的,只有——
宋春风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
他不敢因为这件事,去找宋书灵。
“少爷?”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伴随着管家小心翼翼的声音:“请问,您要用晚饭吗?”
语气殷切,而内心来说,他一点也不想过来问!
管家不住地祈祷,别开门别开门,应付完差事后他就跑,等到明天大少爷的心情恢复得差不多,也就不会拿他们来出气。
“砰!”
推开的门差点砸他鼻子上。
屋里没开灯,宋春风鬼魅似的站在门口:“把谢秋给我接过来。”
“什、什么?”
“我上个月玩的那个小歌手,谢秋,明白了吗?”
宋春风咆哮着:“让他给老子滚过来!”
他忍不了了。
甚至连打开自己手机,给那小歌手打电话都做不到。
满腔的怒火即将爆炸,宋春风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不管是谁,现在立马躺到他的床上,他要狠狠地折磨对方,才能发泄自己全部的憋屈。
谢秋无父无母,靠在酒吧唱歌维生,这么身份卑微的人,宋春风原本是看不上的,但对方听话,配合,打一巴掌就知道往哪儿撅。
最主要的是,长得和阮榛有那么几分像。
太合适了。
他今夜不给谢秋弄得死去活来,他就不姓宋!
三十分钟不到,谢秋果然出现在了门口。
一叫就来,真听话。
宋春风饿狼似的扑了上去,一把给谢秋扯进门,直接扔在床上。
谢秋被砸得“哎呦”一声,还没缓过气呢,衣服就被粗暴地扯开,露出白皙瘦弱的身体。
宋春风喘着粗气,摸索着枕头下面的手铐:“东西拿了吗?”
“嗯,都带上来……啊!”谢秋痛得惊呼一声:“慢点!”
宋春风一巴掌抽过去:“你他妈也配跟老子提要求?忍着!”
看到那张相似的脸上浮现指痕,他就兴奋起来……不,还是不够像,轮廓有些接近,但是眉眼还是大相径庭,宋春风烦躁不安地给人铐在床头,活动了两下脖子,就伸手去拿地上的包。
也就是他交代谢秋,所带来的东西。
“您,您等会能不能慢点?”
谢秋仰面躺在床上,双手高高举起,不自在地蜷缩起双腿:“我有点怕……”
回答他的,只有包装纸被撕开的声音。
宋春风转过身来,手上拿着一个玫瑰形状的蜡烛,冷冷地笑了一下。
要的就是谢秋的怕。
最好能哭到昏厥,疼到浑身抽搐,破布娃娃一般任他摆布。
打火机齿轮转动,淡蓝色的火苗窜得很高,蜡烛被点燃——
谢秋的瞳孔瑟缩了下,畏惧地看着幽幽的火焰。
还好,是低温蜡烛,不会真的受伤。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个,可是宋春风喜欢,喜欢看那黏腻的液体逐渐干涸,在微红的肌肤上凝固,然后举起鞭子,抽打最隐秘、也最敏感的地方。
宋春风笑着,倾斜了胳膊。
可蜡油并没有同想象中一般,滴落在谢秋的身体上,而是顺着边缘滑落,淌到了宋春风的手腕内侧。
他瞬间就松了手。
好烫!
而那燃烧着的蜡烛,直直地摔在柔软的被褥上——
火苗瞬间蹿了起来。
“救命啊!”
谢秋尖叫起来:“着火了,你放开我啊!”
宋春风傻傻地眨了下眼睛,像被人浇了一头水似的,本能地往后退:“我、我叫人!”
纯棉的床褥柔软,火势吞没的速度很快,谢秋拼命地蜷缩起身子:“救命啊!你先把我放开啊!”
他的双手还被铐在床头,因为挣扎,手腕都摩擦得通红,也无济于事。
宋春风踉跄着下床,去书桌上摸索钥匙,原本打算就这样给谢秋铐一宿,随手把钥匙扔桌上了,不,现在更重要的是用水救火吗?为了保持老式别墅的风格,屋内天花板上没有安装烟雾警报器,而浴室的水——
他突然站在原地。
动静惊醒了外院的佣人,纷乱的脚步声中,管家冲在了最前面。
“少爷!怎么了?”
宋春风大踏步地朝外走去,随手关上了门。
“没事,”
他背靠着门,微微地笑了起来,语调平静。
“烟抽多了,不小心给地毯燎了个洞。”
-
“阿嚏!”
阮榛从网吧出来,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头。
他讨厌抽烟的味道。
可偏偏刚才在网吧里,旁边坐着几个吞云吐雾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大声地吆喝。
所以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宋春风的照片传上了公司内网,就扭头离开。
密码并不复杂,曾经的剧情里,就有兄弟几个最后为了争权夺利,大打出手,以至于破译父亲账户,互相甩黑料的情节。
阮榛记下了那串数字。
现在遗憾的是,怎么能加快速度,让这几位狗比玩意,能够快点撕咬起来。
以及,要是宋书灵愿意出手推一把,就再好不过了。
阮榛在路边买了个煎饼果子,踩着林荫道上的落叶,边走边吃。
其实到现在,他还有点摸不准宋书灵的目的。
原书中的笔墨太少了。
唯一知道的是,这人对于自己的大哥,感情非常复杂,可能一方面是对于兄长的敬重,另一方面是看不惯其所作所为,再加上点别的隐情,就远离家乡,甚少回来。
要不是阮榛的觉醒,按照之前的故事线,宋书灵早就走了。
这几个少爷们没了制约,更加的胡作非为。
煎饼果子的咸香充斥口腔,阮榛安静地咀嚼着,心里还在想,那个仿佛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呢?
总之现在,宋书灵似乎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侄子们的作孽,所以打算借自己的手,来整治一番。
挺好,各取所需。
一整个的煎饼果子吃完了,阮榛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满足地拧开瓶子,喝了口冰冰凉的汽水。
今天砸宋春风太舒坦了。
下次还要。
手机响了,屏幕上亮起的是陌生号码。
阮榛没犹豫,直接按下了接听键:“喂?”
沉稳的男声传来:“阮榛。”
好吧,能这样规矩认真叫名字的,也就只有宋书灵。
他上学早,在班里年龄差不多是最小的,同学都爱喊他小汤圆或者树懒,在家里,张老头叫娃娃,而在宋家呢,他被称呼为“小夫人”。
阮榛这会儿心情好:“什么事?”
“收拾春风,又把照片发出去的人,是你吗?”
“嗯。”
阮榛毫不在乎地应声,觉得宋书灵反应还挺快,当然,他可是直接发在内网最显眼的地方。
对面似乎笑了一声。
阮榛敏锐地抓到了这点笑意:“三爷觉得,我干得漂亮吗?”
宋书灵倒是捧场:“不错。”
哦豁。
阮榛怪会顺杆儿爬,立马跟上:“那有什么奖励吗?”
无论是物质上或者精神的,都好!
他快穷死了。
被牵扯进宋家这群变态时,所有的兼职都被迫中止,人际关系也被斩断,阮榛现在没什么收入,有时想使坏都没办法。
“你想要什么?”
好,老狐狸又把皮球踢了回来。
阮榛慢悠悠地沿着街道走,心里琢磨了下。
宋夏雨被废得差不多,短期内掀不了风浪,宋秋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他自个儿苦恼去吧,而宋冬柏目前还挺低调,并没有跳到他的面前。
只是不知道,宋春风经此一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这人自诩聪明,认为自个儿城府极深,其实一戳就破,跟绣花草包没什么两样。
还非常的“易碎”。
估计今晚要拿无辜的人泄愤了。
“要不,您给大侄子教育教育?”
阮榛琢磨了下,冤有头债有主的,宋春风在他这里吃了亏,转头欺负别人也不算事,干脆塞宋书灵那里得了,叔侄俩门一关,爱怎么吵怎么吵,说不定能让对方老实一段时间。
他也能找机会,去学校递资料。
录取通知书被撕了,休学手续被办理了。
但他人还在,活生生的阮榛站在阳光下,他就有机会绝地反击,并永不认输。
“好,”
宋书灵沉吟片刻,答应了:“今晚我会见他……而你,阮榛,”
有辆洒水车从旁边缓缓经过,挥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
阮榛被吸引了注意力,直到车辆消失在路口,才回过神来。
听到了宋书灵的后半句话。
“也能见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