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结束时,切尔西以微弱的优势超过了热刺,排名第三。

  此时他们落后第二名的曼联3分,落后领头羊曼城11分。

  这一个月球队踢得还算有长进,月初赢了曼联,算是一场关键战。国际比赛日结束后,意大利竟然两回合一球未进,总分0:1输给了瑞典,无缘本届世界杯——据说孔蒂大为震撼,还在家里鸟语花香地问候了一通现在的意大利国家队主帅。

  反正他的精神状态算是大受影响,一直到月底都还郁郁不乐,得了听到世界杯就会红温的毛病。但他心情低落自闭,对球队的氛围来说反而算是好事,毕竟阳光开朗的孔蒂什么都要管,每天像大总管一样巡视科巴姆,反而让大伙经常觉得不舒服。

  11月18日,在国际比赛日结束后的首场比赛中,切尔西在客场4-0大胜西布罗姆维奇,表现出色,直接把对手的主帅托尼·普利斯给踢下课了。沙德从国家队回来后依然被队医要求休息一星期。

  在国家队还唯唯诺诺的莫拉塔倒是回到英超时又重拳出击了一下,在第17分钟帮助切尔西取得领先,不知不觉已经打入了他自己在联赛中的第八个进球。

  但他好像也就只能进一个了,仿佛与进球数上双有仇。主宰比赛的依然是阿扎尔,他在半场时间就完成了梅开二度,小阿隆索下半场的进球则是为球队彻底锁定了胜利。不知不觉,他们倒是完成了联赛四连胜,暂时稳定住了积分榜前四的位置。

  22日,远赴5000英里前往阿塞拜疆后,他们拿下了一个背靠背4:0,击败了卡拉巴,锁定晋级欧冠淘汰赛阶段的资格。沙德首发出战完成了梅开二度,阿扎尔和法布雷加斯各踢入一粒点球。沙德已在本届欧冠中打入了五个进球,这是个相当醒目的成绩,可惜在他上面还有更耀眼的巨星。

  欧冠卫冕冠军皇家马德里已经连续两年拿下欧冠冠军,今年正冲击他们的欧冠三连冠。当家射手C罗也在随队冲击他的欧冠金靴三连,目前五场比赛战罢,他已经踢入了8粒进球,效率极其惊人。

  不过欧冠金靴这种荣誉原本就不是沙德争取的目标,说他胸无大志也好,说他脚踏实地也行,排行榜这种东西他从来是看一眼就忘了,难以往心里去。

  仅仅三天后的11月25日,刚落地一天的切尔西全队就又坐上了大巴,前往利物浦。安菲尔德永远是英超最难面对的主场之一,沙德一直不懂为什么斯坦福桥被叫做图书馆,因为蓝军主场比赛日的氛围明明就蛮好的,但是和安菲尔德一比较的话,他们确实只能算文雅。得亏英超现在不保存任何站立看台,否则利物浦一定会拥有和德甲多特蒙德的黄黑之墙一样的一面震撼人心的看台。

  这场比赛对切尔西来说不光困难,而且还尴尬。因为被他们抛弃出售的穆罕默德·萨拉赫本赛季表现极佳,在这场比赛中更是开赛半小时后就以一脚非常漂亮的近距离射门为利物浦首开纪录。

  面对不算是恩主的切尔西,萨拉赫还是顾全了脸面,只是绕场跑动,双手下压示意就这么庆祝就行,但大家都知道,没有什么比他的进球本身更打切尔西的脸了。

  孔蒂倒是不算特别伤心,毕竟这算穆里尼奥的犯罪证据喜加一,他不偷/着/乐就算有责任心了。但当比赛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切尔西依旧没能打入一粒进球时,他的心态就不得不发生一些变化了,急急忙忙把沙德换上场。

  神奇鱼鱼又一次拯救了他没用的主教练(不是),但致胜是不可能了。直到第85分钟,他接到法布雷加斯的传中球,越过了利物浦门将西蒙·米尼奥莱将球射入远角,完成了单刀中的单刀。大家已经逐渐发现了面对沙德时门将最好不要主动出击,没什么好下场,这一会儿算是案例加一。

  绝平对切尔西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对利物浦来讲就让人特别懊恼了。守了一整场的三分在最后时刻化为乌有,实在是很难让人不难过。而且这场平局还意味着切尔西已经连续七次造访安菲尔德保持不败,在最魔鬼的主场保持着这样的记录,实在是让利物浦人非常气恼。

  唯一心态积极的也许就只有洛夫伦了——他这场比赛面对沙德时终于没出什么纰漏,因为他那时候已经被换下去了,没来得及面对。

  坐在替补席上看队友被沙德创得苦不堪言,他那副又同情又着急又克制不住开心(…)的样子让利物浦球迷又心酸又生气又好笑,在赛后打分区狠狠打三星调侃他。

  “妾身从此分明了!!!”——5.8万赞“本来是五星的,但你笑了两次,所以扣两星。”——5.1万赞

  “哥你太幽默了,你现在真的是好简单一个男的,哭笑都遮掩不住,你笑得给我也整笑了都,鱼皇进球你感觉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是吧?”——4.8万赞

  “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人人都笑洛夫伦,人人都是洛夫伦!”——3.2万赞

  “洛夫伦:我是鱼皇的玩具?我是鱼皇的玩具?”——2.1万赞

  萨拉赫的评分是正常比赛两支球队加起来最高的,不要说利物浦球迷了,好多中立球迷都在刷“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祝福他苦尽甘来,在切尔西籍籍无名出不了头,而今却是山高海阔,红衣飒飒,前途似锦。

  不过也有一些人酸言酸语,觉得小半个赛季表现好就这么吹有点太着急了吧,小心是昙花一现被打脸。

  可进球就是最了不起的,谁会理会这样的话。就好像沙德的评分区全是“鱼黑说话”与“陛下亲亲”一样。

  踢平利物浦,球队上下心态还行,能接受这个结果,比输球光彩多了。但这个月仿佛就是事比雨点还多,两天后在备战斯旺西城时,讣告在科巴姆训练基地大楼的正厅挂了起来,前切尔西青训经理德莫特·德拉米去世,享年才56岁。

  许多人拿手绢和纸巾按着脸,为他流下了泪水。德拉米在俱乐部工作多年,期间赢得了2010年青年足总杯冠军,后来担任预备队主教练,还在2014年的时候担任过一段时间英格兰国家队的主教练。

  由于为人温和,许多人曾受他照拂,不要说俱乐部内了,就连许多已经离开切尔西各奔前程的人也很悲伤,例如这赛季才离队的助教霍兰德。

  葬礼似乎已筹备多时,家属们宣布将在三天后举行。

  11月29日,切尔西全队赛前默哀致敬,在联赛中苦战100分钟,最终1:0拿下了苦苦挣扎的斯旺西城。他们全程占据了场上的优势,但直到第55分钟才取得突破,坎特的射门偏转后,后卫吕迪格高高跃起,头球破门,攻入了他在英超的第一个进球。

  比起焦灼的场上,场下反而更火爆些。孔蒂和主裁斯瓦布里克发生巨大冲突,比赛无进球时主裁经过思量选择不判角球,但孔蒂在场边激动发言。他这算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作为比赛过程中唯一的上帝,斯瓦布里克才不受这委屈,直接一张红牌,让意大利人尝尝在主场被赶出草坪的滋味。

  于是孔蒂整个下半场都只能在更衣室里看转播。他下去后倒是让场上的球员们迷茫中又有点轻松快乐(…)但没有主帅镇场的比赛绝对是古怪的,哪怕在助教的临时指挥下好运赢了也没用。因为完全不占理,孔蒂在赛后发布会上也只能老实道歉:

  “我很沮丧。我肯定犯了一个错误,这没什么可辩解的。在比赛中我很痛苦,还让我的球员和我一起忍受痛苦,我真的很遗憾。”

  更衣室里的大伙:!

  其实,你走了,我们也……哈哈……对不起……

  11月就这么结束了,比赛这样多,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但时间仿佛又这样快,沙德每日回到住的地方,只能靠着库尔图瓦又打包了哪些东西来感受时间。30号终于能从连续的比赛中歇口气,对方会来一口气把箱子全取走。

  明明说好了和平分手不难过的,但沙德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法面对这件事。他去出席了葬礼。

  他其实只和德莫特说过一句话,还是刚入队的时候。对方是个瘦瘦矮矮的小老头,应该是在做季前工作准备,正好结束了一个会议,夹着文件夹在走廊上慢吞吞穿行。

  沙德当时迷路了,又听不懂英语,和两个人搭话,还被他们笑了下,谁能想到有球员会在基地里迷路啊。

  搞不清方向,沙德就站在太阳里发呆,不懂自己为什么又回到这个路口了。此时德莫特慢悠悠地来了,和他搭话,没能从他乱七八糟的比划和稀烂的口语里弄懂他是找不到路,但笑呵呵地从包里掏了一个棒棒糖给他吃,打电话问谁懂俄语,麻烦来看看。

  在面对善意的时候,沙德贫瘠的记忆力忽然又变得很好,所以才会站在讣告黑白的照片下一眼回想起了许久以前的事。

  他的衣柜里有一套黑西装,还是为了来工作父母送的,但其实这是两年多以来他第一次穿上它们。

  这是沙德人生里第一次参加葬礼,此时他已经不是那个在科巴姆里迷路也没人管的小透明、“奇怪的俄罗斯人”了。他的到来让很多人感到意外,他们只猜测也许沙德和德莫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交,也不便多问,只拥抱这个高挑苍白、黑发黑衣的年轻人,轻轻亲吻他的颧骨。

  坑已经挖好了,朴素的棕色棺材也从教堂被抬来,在那里刚结束简单的宗/教/仪式。家属们或是抬棺材,或者跟在后面,都在掩面抽泣。在一片白百何里,葬礼正式开始。德莫特的女儿憔悴地念完了追悼词,他的两个同事也讲了一通话,唱诗班弹了一会儿音乐,牧师站上台子,诵读经文,进行祷告,而后下葬就正式开始了。

  人们沉默着看棺材被移入深坑,两个壮汉举着铁锹,吭哧吭哧地把土盖上压平。

  大家一起排着队向墓碑献花,沙德摸着胸口,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买花,但此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沙德刚转过身,一朵白玫瑰就插|进了他的口袋里。

  亮而圆的眼睛,竟然是梅森·芒特,但他今天穿着正装,仿佛人都长高了些似的,蓬松的头发也打了发蜡,一丝不苟地梳了起来,好看的眉毛舒展,完全是大人模样,英俊得很蓬勃,好像阴暗的天气里长出一棵松树来。

  沙德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我进青训的合同,就是德莫特先生和我签的。”芒特轻声说:“我请了假,从荷兰回来看看。”

  沙德说:“他给我吃过棒棒糖。”

  多么奇怪又可笑的理由,但对于沙德来说,这确实算是人和人之间的一种联系。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某天一个给他吃糖的人会被放进一个木盒子里,现在长眠在土壤中,就在他放下花朵的这片土壤下。

  原来人竟然是如此易碎的,人和人的关系也是。

  他也从来没思考过分手到底意味着什么,说出这个词语只是概念,可在生活中发生的一切却是活生生的剧烈的割锯。

  回家后屋里将空空荡荡,仿佛库尔图瓦从没在门口脱掉大衣懒洋洋地甩掉头发上的雨点和他抱怨天气,仿佛库尔图瓦从来没站在暖黄的灯下俯身搅拌番茄汤,仿佛他们从来没一起窝在沙发上打哈欠说话,没有靠在门上接吻,没有一起躲进被子里昏沉地度过雨天。

  大家只教他要分手,可分别怎么会这样难过,沙德没有学过,他是真的不会,就像个狼狈的小孩一样,看着摔碎流了一地的蜂蜜罐。

  芒特迟疑了很久,却还是鼓起勇气,努力克制住发抖的手掌,替他擦掉了脸上的泪。近看之下,这双绿眼睛更美了,芒特只觉得紧张得肚脐贴到了后背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已经走了。”他平时里是个很会说话、有点圆滑、会表现自己的小男孩,此时却紧张得声音都打颤:“请,请别难过。你还愿意吃棒棒糖吗?”

  说起来蛮滑稽的,沙德比他大了两岁,反而是芒特像个哥哥似的开车带他回了城里,而且他们俩西装革履,头发梳成大人模样,沙德还戴了墨镜做伪装,却真的走进便利店里一人买了一根棒棒糖。店员以为这又是什么英俊网红在拍神经整蛊视频,来来回回看他们好多次,纳闷得不行。

  沙德早已不哭了,低头吃得很专心。他实在是很英俊,车窗外烟雨朦胧,他浓密下垂的睫毛挂着泪珠,做吃糖这样幼稚的事也像东欧文艺片的男主角在含烟。芒特含着棒棒糖,根本没尝出一点味道,察觉到沙德快吃完了、他却还含在嘴里,才匆忙咬碎含糊咽了下去。

  “谢谢你,梅森。”漂亮哥哥看起来平静了很多,同他说:“我请你吃饭吧。”

  库尔图瓦在沙德的房子里坐了很久,甚至一度拆开了箱子,把东西重新摆回台子上。这种感觉如此之好,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把所有东西都打开,所有东西都恢复,然后在沙德回来后抱住他说分手作废,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此时他也没那么非要自尊心不可了。但他接着想到,在一起又如何呢,几个月的功夫,他迟早得搬走的,搬到马德里去,到时候只会变得特别麻烦。

  怎么会连圣诞节都没过,十一月初时他其实就挑好圣诞树了,连和沙德一起挂什么样的灯都想好了,他们总该一起过圣诞节的,他们还没有在槲寄生下亲吻过对方。他起身走到那个沙德放贺卡的抽屉边,想让自己冷静点。

  里面又多了很多感恩节贺卡,因为已经分手了,理所当然没有他的,他继续翻动着,不小心敲击到底板,忽然顿住手指,把厚厚的贺卡都挪开后终于发现了木板中间的小小的洞和延展出的缝隙,这个抽屉被格成了两层。

  拉开后发现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节日贺卡,从元旦送到复活节送到生日送到比利时国庆节送到感恩节送到圣诞,全写着给蒂博,已经写到了好几年以后。

  你为什么要同意分手呢。

  他无法克制自己这么想,你为什么不挽留我呢。

  他现在不想思考搬家,分手和未来的事情,他只想等沙德回来,他想把他按在门板上亲吻,就和很多很多次一样,不要未来也没有关系,最起码就在今晚,他们不要分开,哪怕再拖一天也好。他做了晚饭,抱着腿靠着冰冷的玻璃往外望,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车辆来来往往,没有一辆吐出他有着温柔绿色眼睛的恋人。

  以至于沙德从一辆陌生的车上下来时,库尔图瓦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因为是右边的车门先开的,一个面目模糊、但身形漂亮的男生举着伞走了下来,替他拉开门,握着沙德的手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从这里遥远看去,他们真的非常亲密。

  雨水细密,搭在伞上,橘黄色的路灯下,他们俩像站在一朵小小的花下,花上也在开着烟花。

  沙德最后吻了吻那个男生的脸颊,撑开伞走开了。他站在原地像模像样了一会儿,但过了一分钟,可能是等到沙德进楼了,便摸着自己的脸,像中了一万张彩票一样举着双手跳了起来,激动地打转。

  在路灯下,他像个小狗一样蹦蹦跳跳,绕着圈蹦回车里去。

  库尔图瓦不用想都知道,他不会开走的,他会等着看沙德的房间亮起灯,他也许还会等沙德站在窗边和他挥手。沙德会站在窗边和他挥手吗?

  怎么可以呢,因为他今天早该搬走了,是吗?

  灯确实亮了,芒特却迟迟没看到沙德走到窗边来。他有点失望,但也只有一点点,很快它们就消失了,只剩下温柔又喜悦的情绪在他的心中回荡。

  他抚摸自己的脸,没法克制地拥抱自己,往后仰躺在沙发椅上,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晚安吻笑得停不下来,甜蜜地扭来扭去,无法克制地发出小声的啊啊啊。

  沙德开门时正好撞到库尔图瓦,惊讶地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对方这么迟还没走,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闻到了屋里淡淡的饭菜的香味,一切仿佛都没变过,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一瞬间什么分手的事全抛到了脑后,只想像每一次一样扑上来抱住他。

  没自尊也没关系,被欺骗也没关系,被伤害也没关系,没有得到所有的爱也没关系,他只想要和他继续在一起,可不可以呢。

  沙德不想做成熟的大人了,他只想和自己心爱的玩偶,巧克力,和人生里第一次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不可以呢。

  “东西我整理完了,明天家政会来拿走。”库尔图瓦背对他穿上大衣:“对了,我收拾东西时候看到你买的贺卡,反正也用不上了,就全绞掉扔垃圾桶了。”

  沙德根本顾不得去想什么贺卡的事,只慌忙握他的手腕:“外面下雨了,要不今晚……”

  但对方只用力地甩开了他。

  沙德的后背不小心撞到门把手上,腰窝一阵剧烈的痛。他又追着库尔图瓦出去,匆忙拿自己刚挂上的伞让他拿上。

  外面的雨太大,淋到一点都会让沙德心疼他。

  对方只把他推出电梯,伞也丢了出来。

  伞面上水珠还没干,全飞甩出来溅在沙德的裤子上,冰凉凉地贴住皮肤。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里,告诉自己他们分手了,不能再这么纠缠对方。可厨房的灯下汤在发出可爱的咕噜咕噜声,而且花也被精心修建过,摆放成盛开的样子。

  他打开盖子,被热腾腾的芳香的热气扑得立刻忍不住掉了眼泪,全砸进了看起来温柔又幸福的奶油浓汤里。

  沙德没有办法忍受这一切了,不顾一切地拿起手机叫了出租车就冲了出去。

  库尔图瓦的房子里亮着灯,沙德的心也亮了起来。无论如何,他想再努力一次,大家都说库尔图瓦错了,沙德知道,可他想到自己也做错过很多事,迟钝又笨蛋,甚至没有一次成功地做过什么给对方也开心地吃下去,对方也没有不原谅他。

  他为什么不能当成库尔图瓦只是炸掉了一个小烤箱呢,对方的东西还没拿走,也许一切还来得及。人生是这样短暂的,也许还没来得及再说上一句话,曾经微笑着给过棒棒糖的人就彻底离开了。沙德想要珍惜,不想要后悔,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冲着无数次来过的,充满幸福的大门跑来。

  走得太急了,他忘记带伞了,真蠢,手机用了一天,在屋里只短暂地充了几分钟的电,现在也关机了,他淋着雨在铁门边找正门门铃在哪儿。他从来都是被库尔图瓦带进来的,哪里需要按门铃,被雨水打得睁不开眼睛,只有铁栅栏上挂着的小花园灯能提供一点光亮,什么也看不清。

  但很快他就停止摸索,不用再努力了。

  隔着栏杆,正好能看到明亮的客厅。窗帘没拉,也是了,不像他们的关系,这没什么不可见人的。库尔图瓦正搂着一个漂亮的女孩跌跌撞撞地走到落地窗边接吻,两个人十指紧扣,身体紧贴,热辣缠绵。

  沙德认识她,是他们的狗狗保姆。

  他的手慢慢垂下来了,袖扣吸满了雨水,像溪流一样从手背滑到指尖上,一路滑下去。

  半夜被门铃声吵醒,阿扎尔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确认没错后实在茫然得很——这么大的雨,也不可能是恶作剧。娜塔莎用被子扯住头发出愤怒的嘟哝,阿扎尔同她道歉,眼都睁不开,努力地摸着客厅灯,一路摸出门,按开监控看是谁,而后一整个清醒了。

  “对不起,这里实在等不到,等不到,出租车。”从打开的正门外穿过花园进来,立刻在门檐下干燥漂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滴出一个小水坑的沙德不再往里走了,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

  “天哪,天哪。”阿扎尔无视了他被淋透的事实,寒风里用力地拥抱住他,被冻得一哆嗦,赶紧把人往屋里扯:“什么都别说了,没事的,没事的,快进来。”

  娜塔莎半夜被晃醒也被沙德吓了一大跳,赶紧帮忙煮了姜汤。第二天她困得要命,睡到中午才起来,摸到客房一看发现人竟然不在,吓得赶紧给阿扎尔打电话问什么情况,是发烧送医院了吗?怎么不叫她?谁知道阿扎尔说是来训练了。

  “你疯了呀,怎么能同意的。”娜塔莎脾气这么温柔的人都克制不住尖叫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他没事,没发烧,昨天喝了姜汤,跑了热水澡,今早起来就好了,今天训练表现也挺好的。”阿扎尔低声说:“他不要偷懒,我拿他没办法。”

  而且明天又是一场联赛,今天怎么能没有明确生病就告假?这不是赛前躲懒的意思吗,换成严肃的教练能立刻把球员踢出大名单作为警告。

  足球界的职业竞争压力极大,是绝对不兴什么“心情不好没法踢”的说法的,特别是孔蒂这样的教练,更不吃这一套。绝不能让他知道什么夜里乱跑淋了雨、今天难受起不来之类的事,那没事也要变成有事了。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越是难堪和崩溃,越要当做无事发生。

  阿扎尔知道沙德可能没想这么多,就是单纯职业素质特别好,所以不愿意找借口休息。又或者他和足球在一起时,反而会轻松快乐些。

  他挂了电话,看向库尔图瓦,对方吃饭聊天,神色如常,精神饱满,状态甚至是这么多天来最好的一次。上午扑救连连,把练点球的球员扑得鼻歪眼斜,特别痛苦。沙德素来很喜欢点球训练的,还经常和库尔图瓦互相陪练,今天却一直没参与,主动要做更苦的弹力带跑步训练,还被孔蒂当正面典型夸了一通。

  沙德不愿意说他昨天在干嘛,但上午练点球的时候,阿扎尔还是没忍住,往库尔图瓦的脸上踢了一脚。对方扑到了,纳闷地问他在发什么癫。

  发什么癫?体谅沙德的心情,阿扎尔今天下训后特意带他去吃冰激凌,之前说了好久要去,一直没错出时间来。

  从知道库尔图瓦的转会机会开始,阿扎尔就感觉自己好像不像以前一样狂热地喜欢马德里了。马德里像个黑洞一样,把库尔图瓦吸走了,把沙德的快乐也吸走了。此时他们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起,这种沉默几乎要把阿扎尔折磨疯。

  这和上一次简直一模一样,上一次也是马德里,也是库尔图瓦,只是吸走的还多了一个人,德布劳内的女朋友。而当时年轻的德布劳内就坐在他对面,也有这么一双圆眼睛,只是长得比沙德更结实点,更可怜点,仿佛一被伤害就会立刻破碎,又仿佛怎么伤害他他都会很沉默结实地忍耐住。

  更年轻时的阿扎尔也更残忍,他没有像现在这样温柔地把冰淇淋递给沙德,而是在桌子底下踢德布劳内的脚,假装自己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干嘛呢你,回神。”

  他这么粗鲁,是因为他觉得好像粗鲁和轻描淡写可以淡化这些事,可以让一切显得“酷”和洒脱一些。他是真的在内心深处总觉得也许过一段时间一切就会“修复如初”了,像魔法一样。

  可现在坐在沙德的对面,看他湿漉漉的睫毛和柔软的绿色眼睛,他像是看见一头带着巨大伤痕卧倒在草坪上的小鹿。穿过时间,他忽然也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德布劳内,看到自己顶着姜黄色头发,脸上带着不正常潮红的朋友,那份红晕书写的是尴尬、耻辱和无法表达一切情绪的痛苦。

  伤口这样深,像不讲理的大裂谷。

  阿扎尔情不自禁地放慢了挖冰淇淋的手。沙德抬头看他,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又在走神,于是露出了抱歉的表情。阿扎尔和他说:“你要不要坐到我旁边来,沙德?也许你可以靠着我哭什么的——但也不要靠太久了,我怕被太阳报拍到了然后说我们已出柜两周年。”

  沙德没忍住笑了,但笑了两秒后他就难过了起来。他倒是也没有泪水,就只是趴了下来,把脸枕到阿扎尔的手上去,对方也很纵容地用大拇指刮了刮他的脸侧。

  他们许久没有这样亲密,库尔图瓦不在这个空间里,却又仿佛是在的,他们好像都看到了他在翻白眼、还有生气地冲阿扎尔丢东西让他不准碰沙德。

  不过因为他是真的不在,所以也无所谓了,阿扎尔不用缩回手,沙德也可以继续趴着:

  “我没事,我只是感觉脸上一直热,吃了冰淇淋也还是热热的。”

  阿扎尔却说:“你有事的——但这不是你的错,会过去的。”

  圣诞月来了,第一天就下了雪。沙德锥心刻骨的初恋也跟着雪花一起,安静地落下,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