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别夏轻而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旋即回过神来,飞快偏头,抬手不轻不重地挡开段骋雪比体温更热的手。
“没有。”他短促道。
他没看段骋雪, 但心里庆幸对方打断了自己下坠的情绪, 他绝不想在别人面前做出掉眼泪的事。
楚别夏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 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往常不会这样的……他微微皱眉,却又下意识避开去探寻这次不同的原因。
被拨开手,段骋雪没生气、也没有要深究, 只是“唔”了声说:“那是我看错了。”
楚别夏松了口气, 抬手接过段骋雪一直端着的杯子, 同样也没再拒绝对方“进来坐”的邀请。
TUG的单人寝不算小,30平米左右,但依然没有一个端正的会客厅, 楚别夏不好打量别人的私人空间,哪怕这里也算是他一手参与布置。
楚别夏只草草扫了一眼, 屋里能坐的地方除了书桌边的一把椅子, 就只有床沿。
段骋雪把床铺收拾得堪比星级酒店,被子平铺在上面, 在阳光下甚至看不到几道褶皱。
在他开口询问之前, 段骋雪拉开椅子示意他坐下, 自己坐到了床边。被面立刻被褶皱填满, 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抚平的表面被毁于一旦。
不过段骋雪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坐姿随意,不在乎再添几道皱痕。
“不说我越界了?”他挑眉。
楚别夏看他一眼, 段骋雪就弯起眼睛:“这就对了。”
“只允许你对别人好,不允许别人对你好?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在楚别夏察觉到什么之前, 他又紧跟着打补丁道:“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的?”
楚别夏眉间才起了一半的小山峰缓缓又落了下来,听着段骋雪絮絮叨叨。
“就像是送礼之后回礼一样嘛,对吧。”段骋雪说着,忽然强调,“——我不是在问你要回礼的意思啊。”
朋友之间的调侃让楚别夏彻底放松下来。
“我给你和Dino都买了见面礼的。”他捧着杯子认真解释,“只是快递还没到。”
段骋雪笑道:“下次用京东,隔日上门。”
“……就是京东。”楚别夏好险白他一眼,说,“沪市没货,要调。”
“队长这么用心啊。”段骋雪十分捧场道。
楚别夏不躲不避,迎上他的视线。
“是啊。作为队长,我总不好在步行街随便买点东西给你们。”
他语气轻缓随意地开着玩笑,可目光却不自觉染上些探究的意味。
段骋雪先是一愣,紧接着笑出声来。
“楚大队长嫌弃我的礼物了?”
他伸手,指尖敲门一样,叮叮当当地碰了两下玻璃杯壁,勾唇道。
“我怕要是自己做的,有人就不敢收了。”
视线交汇间,暗流涌动。
片刻后,段骋雪轻笑一声,先移开了视线。
“你看,一句话就能把你吓住。”
他抬头伸展手臂,在午后惬意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随口笑道。
“你的确实跟他们不一样。”他说,“不是一个价位,队长的肯定是要贵一点。”
他收回视线的同时,楚别夏也借着喝水的动作垂下眼睛,心里后悔自己鬼使神差多那么一句嘴。
……幸好,从答案到态度,都没有出事。
“说说王叡?”段骋雪想了个闲聊的话题,“我觉得你作为队长,已经做的很好了。”
楚别夏把玻璃杯抵到唇边,呼吸带起水面恰到好处的温度,向上蒸腾,湿漉漉的空气让他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干。
他摇了摇头。
“摇什么头……”段骋雪笑笑,想了一下说,“你真的没什么需要检讨的吧。”
“王叡那个性格,如果不控制和网络的距离,真的迟早有天闹出点事儿来。要么是他把网友打倒了——当然这还是比较好一点的结局,更大的概率,他没两下就要被网友打倒了。”
楚别夏没有反驳,因为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段骋雪顿了顿,认真说:“你把王叡保护的很好。”
再次听见对方的肯定,楚别夏抬眼,眉间染着些许不明显的困惑。
“但就像你之前说的,我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情绪宣泄的需要,还一直……管他。”
段骋雪一只胳膊支在床边的书桌上,侧头倚过去,手背抵着下巴,食指在脸侧思索般轻点。
他沉吟片刻,忽地扬眉,轻飘飘道。
“嗯……那就是他的问题了。”
楚别夏实打实愣了一下。
幸好王叡现在正在隔壁打哭嗝,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并不会传过去。不然要是被王叡听见了,十有八九会拳头梆硬,和Founder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革|命友谊脆弱得像张纸。
段骋雪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说完甚至十分笃定地解释:“他不能用别的方式宣泄吗?好吧,就算一定要骂两句,那一定要你点头同意吗?”
……
楚别夏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段骋雪就好像是在家长面前跟人家小孩说,“快来和我一起叛逆吧!”。
段骋雪闭眼老神在在地摇头,轻轻“啧”了声,评价。
“孩子有点傻。”
楚别夏瞪他。
他脸上甚少有这么生动的表情,一双眼睛比往常圆了许多,总是温和或者平淡的目光也带上了谴责和警告。
段骋雪眨眨眼睛,忽然笑了声。
“……你还笑?!”楚别夏作势要放下占着两只手的杯子。
段骋雪连忙侧头轻咳,压下扬起的嘴角,说。
“我就是想起开心的事。”
楚别夏目光没有半点放松:“什么?”
他语气不善,可措辞里又带着自己都没发现的亲昵……他根本就不是会抓着别人刨根问底的性格。
段骋雪弯弯眼睛:“没什么,就是忽然想养猫了。”
楚别夏下意识觉得他话里有话,眉头皱了一下,但没有深究。
“说阿叡傻,你自己偷偷发微博就聪明了?”他拿出手机,点了两下之后顺着桌面推过去。
“你自己看看你微博下面的评论。”
“我看过……”段骋雪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借着楚别夏的手机又大致翻了翻,最后总结道。
“我觉得这届黑子不太行,说来说去就只有一个论点……无外乎就是觉得我多管闲事。”
楚别夏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于他竟然能把各式各样的指责,都化成一句轻飘飘的“我多管闲事”。
旋即,他想到这家伙在外网也确实身经百战,颇有点百毒不侵的意思。
即便如此,楚别夏还是深深看了面前的人片刻,想要确定他不会被这些四面八方而来的指责中伤。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段骋雪一笑:“担心我?”
“嗯。”楚别夏说。
他肯定得太快太自然,让段骋雪有一瞬的怔愣。下一秒他又听见青年冷笑一声,说完了后半句。
“担心你带坏阿叡。”
楚别夏收回视线:“他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是最在意舆论的一个。”
“……我知道了。”抬手抵唇,段骋雪颔首。
“他年纪还小。”楚别夏再次强调。
“就比我小几个月……”段骋雪嘟囔道,他声音很低,又含混,没让楚别夏听清这句忍不住的牢骚。
银发青年忽然像灯火摇曳一样黯淡了一瞬,楚别夏微怔,抿了抿唇:“你……”
“嗯?”段骋雪闻声抬头。脸上哪里有半点被厚此薄彼的失落。
他眼睛一转,拿起楚别夏的手机,眼底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楚队,你信不信,我一条微博惹出来的事,我也能用一条微博摆平?”
楚别夏略微抬眉,无声表示“那您请”。
沉吟两秒,段骋雪忽然看向楚别夏,扬起了一个难得灿烂、甚至略带讨好哄骗的笑。
下一秒,没等楚别夏从中分析出什么,就看见银发青年倾身向前,不打招呼地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向回一带。
楚别夏坐在椅子上一个趔趄,来不及伸手去撑,身体往段骋雪的方向倒去。
相碰的地方先是肩头的手,再紧接着是对方因用力而显得硬而韧的上臂,海盐的味道扑面而来。
“——咔嚓。”
快门声像湖面的蜻蜓,掀动一圈圈落不下的涟漪。
楚别夏的头不轻不重地撞到段骋雪胸口,咚的一声。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见了段骋雪的心跳。
下一秒他猛地反应过来,几乎狼狈地抬手在桌边撑了一下,另一只手别无选择地在段骋雪肩头接力,终于直起身来坐好。
过近的距离一触即分。
“你干什么。”他瞪向对面的始作俑者,冷声斥道。
只是他的长发被那一下撞得有些乱了,有几缕懒懒地打着旋,歇在肩头颈弯,连带着不悦的目光都显出几分不言说的亲昵。
段骋雪的目光黏在他柔软的发尾,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在真的把楚别夏惹生气前,他深吸一口气,用笑容掩盖住暗自翻涌的情绪。
“不好意思。”他说,“一下没控制住力气……”
紧接着他又轻咳一声,说:“没想到……队长对我这么不设防。”
楚别夏原本也并不是生气,只是被突发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得到解释后,虽然依然微蹙着眉但目光也缓和了些。
“你拍照了?”他问。
段骋雪如梦方醒似的,移开视线,拿起放在桌上的楚别夏的手机。
“嗯。”
他把刚刚拍到的照片从微信发给自己,目光在楚别夏给他公事公办的备注上多停留了两秒。
楚别夏眯了眯眼睛,问:“拍照干什么?”
他想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动向,再决定是不是要开口阻拦。
但段骋雪存图、编辑、发微博的动作行云流水,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问题,微博就先发了出去。
他特意挑了那条问他【你谁啊?掺合我们赛区的事儿。】,直接带图回复评论。
【Founder_snow:反正比某些人和Collapsar熟。我有合照,他有吗?】
配图的照片就是他刚刚抓拍的那张。楚别夏在那一帧还没有倒下去,只是被揽着肩膀的手臂带得往近凑了些许,除了那条手臂,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隔着礼貌的二三十公分,比客套亲昵,又比亲密坦荡。
楚别夏看了两秒,忽然起身,一张漂亮的脸严肃,却明显是强行紧绷起来的。
“……懒得管你。”他放下杯子转身,“我回去了。”
身后传来段骋雪乖巧含笑的声音。
“午安。”
“哦,对了。”在他手搭上门把时,段骋雪忽然又说。
“楚队给我和Dino的见面礼,一样吗?”他笑笑,“我的有更贵一点吗?”
楚别夏脚下在平地一个踉跄。
“没有。”他抿唇压下突如其来的心虚感。
“我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