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别夏走得有些快, 没听到许时春最后咬牙切齿的念叨，也没等被丢在身后的段骋雪。
脑海里有什么猜测要喷薄而出，楚别夏只知道自己如果再呆下去, 再听许时春说一句什么, 就真的绕不开了。
段骋雪想……？不, 不可能。他自己都说了，做朋友，来TUG只为冠军。
你们已经分手了，你提的, 你知道自己不适合他, 楚别夏你自己什么都知道, 你很清楚，所以不要再想那些……
楚别夏咬了咬下唇，额角突突地跳, 像身体在无声反驳他反复灌给自己的思想。
上车后，楚别夏径自坐回了来时的位置, 段骋雪在第一排多站了两秒, 跟snapi说了些什么，才往后走来, 在楚别夏旁边落座。
楚别夏还没来得及说“你能不能换个座位”, 车就已经关门开动, 他视线也没能及时收回, 被恰巧看过来的段骋雪捕捉到。
“怎么回事？”段骋雪倾身向前, 头抵在前座椅背上，挡住过道对面王叡好奇的目光, 小声问，“不开心, 他凶你了？”
“……没有。”楚别夏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向后靠到椅背上，含糊道。
段骋雪轻笑：“他老是瞪我，感觉脾气不好。”
“你看谁都感觉在瞪你。”楚别夏佐证似的，也回头不轻不重地瞪了一下。
“许时春是我认识很久的朋友，少说他坏话。”
“我知道，他们不都说了，是许时春带你进职业圈的。”段骋雪弯了弯眼睛。他侧着头，额前有碎发垂落，凌乱地遮在鼻梁和睫毛上，整个人都带着毫无攻击性的温顺。
对着这么一张脸，楚别夏说不出半点气话，更何况那些气本来就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对段骋雪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抿了抿唇，楚别夏说：“算是吧。”
“你是高三那年开始玩的？”段骋雪问，见楚别夏点头，问，“那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的国服第一是谁？”
楚别夏看他一眼。
段骋雪饶有兴致：“你打职业之前就没觉得，想超过国服第一？”
“没兴趣。”
“国服第一不算给你的职业路添砖加瓦？”
“不算，不熟。”
“你和国服第一排到过吗？觉得他厉不厉害……”
段骋雪的声音好听，冷感的声线带着点轻飘飘的笑，说多少话都不会让人听腻，可现在楚别夏只想和这个声音隔开。
就像是渴水的旅人听见淙淙水声，却偏偏只是听见，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徒增焦虑。
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小声敷衍：“好了知道你那会儿是国服第一……排没排到过你自己不知道吗。”
段骋雪笑：“这个真不知道。你那会儿都不叫Collapsar吧？没见过这个名字。”
楚别夏顿了顿，反应过来：“……对。”大脑转动起来后，焦虑感倒是少了些许。
“我一开始打的都是别人的号，上到超凡就没再打了，那会儿的国服第一是你。”他说，“等到我上赋能那个赛季，‘Founder’就没再出现过。你那个赛季应该去打别的服了。”
段骋雪忽然沉默了几秒，直到楚别夏疑惑看过去，他才闷闷说了句“可惜”。
楚别夏哑然。
他以前没想过这茬，现在想想，心里竟然还有些……
庆幸。
如果那时候他就认识了Founder，两个人十有八九会发展成无话不谈的网友，哪天如果聊着聊着，突然发现对方是自己刚分手的前男友……
楚别夏咬了咬口腔里的软肉，略微刺痛。
十七八的高中生可不像现在这样，懂得什么成年人的体面。
到那时候，Collapsar和Founder就真的成调和不了的“宿敌”了。
明明没什么可惜的，你又在……
“可惜什么？”他还是忍不住问。
段骋雪看他，耸了耸肩。
“要是那会儿咱俩碰上过，我就是你认识最久的职业圈朋友了。”
他一句话轻飘飘的，语气随意，却正正好拨动了楚别夏脑海里某根敏感的神经。
许时春的话言犹在耳。
——[他进你的队，坐你的邻座，穿你的队服，你还说他只想夺冠？]
浑身的肌肉都下意识用力，又因为绷得过紧，过电般打了个寒颤。
楚别夏知道自己有些应激了，他闭上眼，理智告诉他不要再想，就像劝他不要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
忽然，攥紧的的指节被戳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楚别夏猛地睁眼，看见段骋雪伸出一根手指，戳着他指关节上一颗不起眼的痣。
幼稚、又毫无界限感。
他刷地抽回手，突兀的动作让段骋雪都怔了一下。
“久不久的，跟你在TUG夺冠有关系？”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生硬的语气如同凛冬房檐下的冰柱，折断后摔碎在森*晚*整*理地上。
藏回外套里的指尖猛地紧紧捏住布料，楚别夏呼吸停滞两秒，他和怔愣的段骋雪对视，目光里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警惕和颤抖。
就好像得到令他不满意的答案后，会立刻给自己一爪子，然后跑得他再也找不见一样。
段骋雪有一瞬的恍惚。
无声对视的几秒后，楚别夏用力的指尖缓缓松开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收回视线，脱力似的放松下来，勾了两下唇角，才成功地、机械地扬起惯常的、公式化的歉意笑容。
“不好意思，刚刚语气不好，是我做队长的失职，我——”
“有关系啊。”
段骋雪开口打断他兀自的忏悔，楚别夏脸上浮于表面的笑容像按下暂停键一样。
“怎么能没关系呢？”段骋雪说，一如往常的随意语气轻巧地扫走了地上的碎冰。
“肯定是配合越久越有默契啊。你和许时春是双子星，和王叡是老大跟左护法……要是我没混上个名号，岂不是丢脸？”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直起身，靠回椅背里：“刚刚是不是不小心电到你了？秋冬时候是这样……”
过道另一边，听见解释的王叡一脸“原来如此”地扭回了头。
刚刚队长那边突然好大的动静，吓死他了，还以为Founder又把队长惹生气了。
“南方也有静电啊？”Dino好奇。
王叡抓了抓头：“有，但是不多吧……可能Founder倒霉。”
段骋雪眉眼微挑，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楚别夏。
“你家熊孩子说我倒霉。”说完，他又故作担忧地补了一句，“我是新来的，楚队可不能偏袒他啊。”
楚别夏头朝向车窗一边，眼睛微微阖着，却已经不是刚刚陷进沼泽般的情绪。
他现在只觉得后悔……后悔又尴尬。
刚刚怎么就没忍住那样说了？
段骋雪没察觉到什么吧。
看他后续的反应，应该是没有……希望没有。
楚别夏你刚刚还在说什么成年人的体面，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段骋雪和王叡有一句没一句地拌着嘴，落进楚别夏耳朵里，像小锤子，一下下固定着扎帐篷的长钉。
“楚队，楚队？评评理。”段骋雪接连不断地轻拍他肩膀。楚别夏下意识仍然要避开，可下一秒又告诉自己，这只是正常队友的接触，别被许时春带偏了……
“怎么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紧张后的微哑，刚要清一清嗓子，面前就递过来一个白色保温杯。
“你看，就是天气干燥，不然怎么能起静电……喏，喝点。”段骋雪把杯子往前递了递，“来这边才买的新杯子，还没喝过。”
他说话和递杯子的动作都十分自然，自然到让楚别夏愈发确信，刚刚段骋雪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杯子的保温效果不错，水还冒着略烫的气，楚别夏捧着杯子啜了两口，发现里面是酸甜口味的花茶，意外的好喝。低头想了两秒，他试探开口：“回去……给你买个新的。”
段骋雪笑了：“那你还不如给我买之前那个键盘。”
“你喜欢那个？”楚别夏抬眸。
“也还好。”段骋雪诚恳道，“那个贵点。”
楚别夏在香气四溢的蒸汽里彻底放松下来，失笑：“是贵……那我给你买一箱保温杯，换着用？”
“你还不如给我定制一个Collapsar签名款。”段骋雪说，“我发个微博让他们估价，肯定就比键盘贵了。”
Dino忽然小心翼翼地探头：“签名款……我也想……”
“有第二个就不值钱了。”段骋雪拒绝，“而且，难道前世界冠军、前Fmvp不值得一点特殊照顾？楚队，你说呢？”
隔着氤氲的蒸汽，楚别夏和段骋雪对视，只觉得对方眼里毫无杂质，眨眨眼，没怎么深思就点头应下。
好像也对……Founder是世界级明星选手，有些地方和别人不一样，也合理。许时春那家伙，满脑子就想着情情爱爱，信不得。
“那说好了。”段骋雪说，“见面礼就送我签名款保温杯？”
楚别夏又点头。看见银发青年闻声笑开，也跟着弯了弯眼睛。
一行人回到训练室不久，段骋雪出去一趟，就拎了七、八杯奶茶回来，放到训练室门口的小桌上。
“于经理说今天官宣很成功，正式成为TUG一员了，请大家喝奶茶。”
平时被控糖最狠的王叡，看着奶茶眼睛都发亮，恩怨瞬间抛到脑后，推开椅子就冲过去。
“谢谢谢谢段哥！认可！认可！！”一边说着，王叡一边看见段骋雪从一堆一样的奶茶里拎出一杯来。
“你队长的。”段骋雪晃了晃奶茶袋子，解释。
王叡没说话，但表情显然更认可了。
Founder不惹他队长生气、唯队长马首是瞻的样子，果然顺眼！
楚别夏戴着降噪耳机，没听见门口的动静，直到一杯橙色饮料递到他眼前，才吓了一跳。
摘了耳机，楚别夏回头看见举着奶茶的段骋雪。
“庆祝官宣的，杨枝甘露。”段骋雪轻笑，然后压低声音悄悄道，“给你点的去冰。”
楚别夏眼睛不明显地睁大了些。
“谢谢。”他伸手去拿，段骋雪却没松手。
“但是晚上得再帮我分担一半热牛奶。”段骋雪强调，等楚别夏答应下来，才笑着松手。
“喝你个奶茶还要谈条件……”楚别夏扎开吸了一口，语气带笑，心情显然不错，抬头看向还没走开的段骋雪，“还有事吗？”
段骋雪眨眼：“你的比他们的贵。”
楚别夏：？
他略微警惕起来。
“贿赂一下楚队。”段骋雪笑道，“帮我转下官宣微博呗。”
楚别夏心底松了口气，了然，打开微博却忽然发现，全队竟然只有自己没转发了。
他在车上没想起来玩手机，一回来又在记录OX对PPT这场的复盘内容，确实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
偏偏全TUG都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没一个人提醒他。
“我忘了……现在转。”楚别夏小声道。按下转发键后，手指却悬停在键盘上，思考要编辑什么转发内容。
段骋雪拉过自己的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叹了口气，闲聊道：“微博都猜，是不是你其实根本不欢迎我……”
楚别夏迟疑两秒，删掉了自己原本打上去的、公事公办的[欢迎]二字。
他打开表情，找了个可爱的烟花连点三下，端详片刻，又在前面加了一句“欢迎Foun神”，端详片刻，依旧还是删了。
“……我看他们，有说队内不和，其实咱俩现在已经打起来的……还有说俱乐部要接管你微博的……”段骋雪随意说着，忽然停下，好像才注意到犹豫的楚别夏，问，“怎么了？”
“在想说点什么。”楚别夏抿唇。
段骋雪抬手抵在略微上扬的唇边，轻咳一声才道：“你在忙复盘吧，要不我帮你？”
楚别夏明显更加犹豫了。
他想起上次这个人拍照回复微博的前科，虽然不能说没有用，但总觉得似乎不是很好的方法……
段骋雪看出他的迟疑，笑了笑说：“我怎么会拿自己的队开玩笑呢？”
……也对。段骋雪不仅是TUG队员，还是老板。
楚别夏这样想着，把手机递了过去，自己重新看向屏幕，投入工作的速度比思考该转发些什么快了一百倍。
各种猜测满天飞的微博上，突然出现了一条新微博。
【@TUG-Collapsar：你们楚队忙呢，让我这个闲人拿手机帮他转发一下，散了啊。——Founder留。//：@TUG电子竞技俱乐部：欢迎@TUG-Founder正式加入！冠军x冠军的强强联合，崭新的TUG依旧剑指王座！……】
评论区的数字几乎一秒一个样，热评第一转眼就被点了几十个赞。
【@考拉今天直播了吗：啊啊啊co神怎么会让别人用他手机！！！】
段骋雪轻轻“啧”了一声，打字。
【@TUG-Collapsar：你们很奇怪啊，说了我俩关系好着呢，就是不信？合照也发了微博也用了，难道还要告诉你们我坐Collapsar旁边，半小时前穿了你们co神的队服，还马上要拿到独家定制Collapsar签名杯？】
评论的楼中楼里，很快就被“？”盖了几十上百层。
手机疯狂震动的消息提示音让楚别夏回头，用眼神询问。
“没事儿。”段骋雪笑笑，打开设置关了震动，解释。
“他们太开心了，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