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别夏转身就走。
段骋雪抵唇轻咳一声, 压下唇角的笑意，落后他两步，不急不缓地跟上去。
第一排, 已经坐下的钱乾抬手向楚别夏示意。
“小许挺会挑位置。”钱乾笑道, “你那个座位刚好能看到教练席, 我这儿完全被挡了个严严实实啊。”
楚别夏弯了弯眼睛。
“他怕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钱乾无奈摇头。
楚别夏在钱乾旁边坐下，看了眼还在拉着Dino挑座位的王叡，开口：“阿叡，来。”
王叡“诶”了一声, 快走两步过来。
楚别夏拉着他肩膀的衣服, 像安路墩子一样, 把一脸茫然的王叡安到了自己右手边的空座位上。
“坐吧。”楚别夏又看向迟疑的大高个，温和道，“Dino也坐。”
Dino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微微挑眉的段骋雪, 又看了一眼已经坐在队长旁边，还狂拍坐垫暗示自己的小伙伴, 犹豫两秒, 还是问了一句。
“Foun神，那个, 你要坐吗……？”
段骋雪微抬下巴, 摆了摆手。
“你坐。”他笑笑, “我也得听队长的不是？”
说完, 他主动在离楚别夏两个座位远的空位坐下。
Dino这才落座, 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Founder前辈，破有种神仙斗法、小鬼遭殃的感觉, 心里咚咚敲了两下木鱼。
楚别夏多看了段骋雪一眼，收回视线, 什么都没说。
TUG来的不算早，就连赛前的热场视频都已经播过几轮，几人坐下后没多久，观众席的灯光渐暗，主持人口播后，在鼓点强劲的音乐中，选手登台。
和OX对战的PPT战队是一支去年才组建的新队伍，但实力并不差，去年公开赛的积分在20支队伍中排在中游，和去年的OX不相上下。
PPT战队的队员只有两个国人，其余有一张东南亚面孔和两张欧洲面孔，虽然样貌肤色各有不同，但几个年轻人脸上洋溢着的是同样的兴奋。
这是他们第二次参加公开赛，他们也期待自己能取得比去年更好的成绩。
坐在钱乾旁边的snapi忽然笑了一下，开口。
“说起来，PPT去年差点解散。”
他声音不大，只有钱乾和楚别夏听得见。
钱乾点头：“我听说了。”
“不是才组建吗？”楚别夏问。他平时基本不关注这些，圈内朋友都知道他对八卦不感兴趣，也都不会和他聊这些。
snapi说：“投资不靠谱吧，成绩没打起来，又拉不到赞助。”
钱乾有点不敢相信：“他们第一年打比赛，积分能排到十一二名，这成绩可以了吧。”
snapi就笑：“十一二名怎么了？咱们拿着个冠军，投资商都还撤资呢。还好咱们好运，有个……嗯咳咳。”
说到一半，snapi才反应过来似的收声。
Founder跟他提过，不希望他是投资者的事让别的队员知道。
因此，snapi只看了同为知情人的楚别夏一眼，希望能在对方眼里收获和自己一样的感慨和庆幸。
可他只看见楚别夏视线不定地落在台上，眉头微微蹙着。
PPT选手和教练在台上站定后，OX选手教练在冷酷的机械女声中入场。
在许时春接任主教练前，OX战队和TUG关系平常，两支队伍的队员私下也没什么私交，王叡甚至现在才把OX的烟位跟哨位对上号。
“Timing。”
中央的入口里，走出了最后一个人。
也是为数不多的、教练比选手欢呼声更甚的人。
台上青年小跑了两步，在聚光灯下站定，队服拉链都没拉，松散地敞着，一头和楚别夏长度如出一辙的头发格外显眼。
Dino睁大眼睛：“这个前辈也是长头发？”
王叡往椅子里一靠，一副很懂的模样说：“那是！我听许哥说，队长留长头发都是他带的……是吧队长？”说着，他还是扭头向楚别夏求证。
楚别夏轻笑。
“嗯，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个发型，觉得也不错，就留了。”
虽然同是长发，但许时春的头发和楚别夏明显不是一个风格。
又或者本人就是两个模样。
许时春头发留的久，却明显经常修剪，很得主人关注，长度比楚别夏的略短。头发分出来一半高高扎在脑后，剩下的凌乱披在肩膀和背部。
如果说楚别夏像个坐在金色大厅里独奏的钢琴家，那许时春就是个搞地下乐队的贝斯手——还是很活跃很疯癫、很能刷存在感的那种。
钱乾好笑摇头：“许时春，人不如其名。”
台上的许时春热情向呼喊他id的观众席挥了挥手，紧接着，目光毫无预兆，径直落向了楚别夏的位置。
和楚别夏对上目光的一瞬间，许时春的眼睛就明显亮了一下。他那只还在跟观众挥动的手向头顶弯过来，然后另一只手也跟着弯曲抬起，双手指尖碰着头顶——
他冲着楚别夏的方向，比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爱心。
观众席的人早知道那里坐着的是谁，无论是老TUG粉还是看过前两年比赛的路人，登时都会心一笑，发出一阵更高的呼声。
楚别夏失笑，抬手远远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许时春咧嘴笑开，收回视线，转身去跟PPT的教练碰拳示意后，选手落座比赛席，他也坐到了选手身后的教练席位。
充满节奏感的音乐减缓，选手调试外设，解说开始对双方的阵容和选图进行猜测，观众席仍响起对双方队伍的支持声。
掺杂在这些声音里，王叡正扯着Dino，滔滔不绝地大声跟他科普。
“你知不知道，许哥还没退役那会儿，跟队长可是有‘双子星’的合称！”他哼哼两句，强调，“许哥是信息位，而我，就是继承他位置的人！”
Dino不明觉厉，呱唧呱唧鼓掌。
段骋雪偏头看了一眼，正抓住王叡向自己硬气炫耀的目光，不动声色、也不为所动地移开视线，急得王叡抓耳挠腮。
但他的话倒是打开了钱乾的话匣子。毕竟在整支队伍里，按照做队友的时间来说，他是和许时春当队友最久的人。
钱乾倾身，笑着说：“小队长跟小许关系是好，都不知道这两个怎么就投缘了，经常呆在一块儿，粉丝签名都买一赠一。”
snapi好笑：“我记得之前有个粉丝，人家是都说了自己说Collapsar粉丝，就冲着小楚来的，结果小许上去问人家，我的签名要不要。”
王叡没听过这故事，跟Dino一起露出好奇的目光，感叹道：“许哥真社交恐|怖分子啊。”
“可不？”snapi哭笑不得，“我们都还以为人家那个粉丝只要小楚签名呢，结果没想到，许时春那货过去一问，粉丝更兴奋了，问他能不能贴着小楚的签。”
“别带我啊。”楚别夏神情无奈，拧开矿泉水，“他谁的签名都要挤一挤。”
钱乾笑：“你脾气好，我们一般都不让他挤。”
“跟个队霸似的。周队那么凶的都管不了他。”snapi说，“当时咱不是还说，等周队退役，小楚接任队长之后，许时春还不得上天了？”
“能管。”楚别夏喝了口水，淡淡说，“就是他不敢给我管他的机会，可惜。”
他语气里的熟稔不似作假。段骋雪安静听着，双手相扣搭在交叠的膝头，指尖不时思考般轻点。
snapi说：“小许那小子，真是他们几个里面，最会讨粉丝喜欢的一个。他去OX之后，有不少人都是爱屋及乌，跑去支持OX来着。”
段骋雪眉头微抬。
他可太清楚那个粉丝表现的背后是什么意思了。
只有Dino傻乎乎地笑：“我也想跟队长签名签到一起。”
王叡的表情也从思索到恍然：“我怎么没想过这茬呢！”
楚别夏看他一眼。
“比赛都没打就想着给人签名儿了？”段骋雪轻笑，抬手敲了Dino一下。
高高大大的小突击手抬手捂住后脑勺，还是“嘿嘿”地傻乐。
“回去好好训练。”段骋雪说，“等拿了mvp，你签我头上都行。”
Dino闻言立刻认真点头。
“我会的！谢谢Foun神！”
王叡为段骋雪毫无技巧可言的激励话术翻了个白眼，哪知道自己小伙伴是个这么好骗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说着说着，snapi忽然有些怀念，摇头晃脑道：“唉，这小许走后，宫里啊，是再没有咱楚队的知心人咯……”
他戏瘾大发，倒把楚别夏听得呛咳出声。
段骋雪依旧轻笑，语气平常：“楚队人好，跟我都能处到一块去，跟谁关系好都正常。”
“诶，你不一样。”snapi摆摆手。
楚别夏弯腰咳嗽的动作一顿。
段骋雪看过来。
snapi浑然不觉，念叨道：“你跟小楚毕竟以前认识，虽然你们说是不太熟，但再怎么着也是老同学嘛。再说了，之前那什么‘死对头’的矛盾，也就是一点言语误会，说开了自然都是朋友。”
然而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可是小许那渊源就深了。”
笑容一顿，段骋雪勾着嘴角，微微偏头。
“哦？”
“我们没宣传过，采访也都没问过，你不知道也正常。”snapi摆手笑道，“Collapsar当年没打职业的时候，是许时春推荐给教练组的。”
“我记得小楚学习特好，要不是许时春把人拉来打职业，人家搞不好都得在清华北大了……当然，现在咱小楚世界冠军，不差它什么！”想了想，snapi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这么说来，许时春那家伙，也算是改变小楚命运的人？”
段骋雪目光微凝。
这是王叡都没听过的往事，他“啊？”了一声，忙要追问，连带着Dino也忽地安静下来。
可没等snapi继续开口说下去，台上灯光一变，选手外设确认调试完毕，解说精神焕发，开始口播赞助商品名。
比赛即将正式开始。
snapi立刻收了话头，可刚被他打开的话题像潘多拉魔盒一样，越是沉寂，就越让段骋雪在意。
他没法不在意。
解说激情的声音带着极强的穿透力，却一句句都像隔着层厚重的海水，落不进他脑海里。
“也不算。”
忽然，楚别夏的声音响起。
他音量正常，不大不小，似乎没有在这片嘈杂里要强调给任何人听的意思。
snapi一下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
“他不算改变我命运轨迹吧。”楚别夏轻笑了一下。
“是我先想打职业，才去找的许时春。”
“我们一直以为是许时春那小子把你带坏的，都不敢提。”钱乾有点不敢置信，笑问：“你个好学生，怎么突然会想来搞电竞？”
“冤枉他了。”楚别夏摇头，“怎么突然想打职业……”
他想了想，垂眸。
“大概是叛逆吧。”
楚别夏说着，唇边还带着惯常的笑意，却又有些自嘲。
“啊，队长也是吗……”坐在他旁边的王叡。他抬手揉了揉鼻子，闷闷道，“我当时说想来打职业的时候，我爸揍了我一顿，说我叛逆也得有个限度。”
“有限度的话，可就不叫叛逆了。”忽然，段骋雪开口，语气轻松，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把所有人都拉出情绪的泥潭。
“TUG队外的人我不知道，但王叡应该是线上试训成功之后才敢跟你爸妈说的吧？”
王叡睁大眼睛：“你调查我？！”
“还调查？”段骋雪笑：“你这性格，一眼就猜得出来好吧。”
“你已经能确定‘打职业’能给你的生活带来保障的情况下，也就算是依照喜好进行工作跳槽而已，怎么就成大逆不道的事了。”他说，“我要是你爸，听了还得夸你一句‘我儿子真是勇敢又自立’。”
王叡若有所悟，隔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炸道：“你特么占我便宜？！”
段骋雪耸肩：“我觉得吧，人从父母羽翼下走向独立，总要有这一步的，或迟或早而已……当然，一辈子当父母的宝宝我也不批判，能当也是挺幸福的事儿。”
“只是为自己人生做的第一个选择而已，别拿叛逆审判自己，没必要。”
他后靠在椅背上，侧头看过来，唇边笑着，目光却隔开还在咬牙切齿的王叡，认真地、稳稳地落在楚别夏眼底。
对视两秒，段骋雪忽然弯了弯眼睛，抬手，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搭在耳边。
“喂？18岁的楚别夏在吗？”
“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