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松脑子嗡嗡作响,似是某根紧绷已久的弦断了,半晌无法回神。

  他说什么?柏子濯死了?死了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死了?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整个人时而僵化般无所适从,时而又变得麻木不已,甚至感觉不出自己还活着。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艰难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范知善没有立即应他,而是说了好些铺垫。

  他讲故事般不紧不慢道:“我听说王爷先前屈尊柏家,受柏子濯照拂良久,与他交情匪浅,如今还是让王爷走得明白些。”

  “圣上让他南下同蛮子和谈,你猜他干了件什么蠢事?”范知善痛惜地叹息一声,“他鼓动罗开恣带着扈州六万多的兵马和近全部的粮草,去曜凌关同蛮子打仗,这是要造反啊!就算战胜后活了下来,圣上还会让他好过?”

  时松木然地听着,这些他都知道。他想知道的是,柏秋行怎么死的,或者,真的死了而不是编造?

  他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听着。

  范知善惋惜道:“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不知道是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猜个大概。”

  “他死在了那血流成河的黄沙疆土上,战马从他身上一遍遍踏过,兵戈铁器无眼糟践!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找到,碎骨都捡不回来了!他死前怕都是望着这京都的方向,他放不下的人、未完成的事,终究是和他一同去到地底下了!”

  范知善一字一顿道:“再无翻盘机会!”

  “所以你还在计划什么呢?别梦了,他死了我的王爷。”他喋喋不休了一通,最终将话圆了回来,“让微臣送王爷上路,王爷去下面陪他吧。”

  话落,范知善朝时松倏然抽刀,捅进心口半寸时松才醒过神来。

  他急忙往后撤步,踢开剑锋旋身拔出岁椿相抵。

  “别挣扎了王爷。”范知善一个劲儿朝他挥刀。

  时松充耳不闻,错身的一刹,他掏出袖中什么东西,一把朝范知善洒去。

  “你!”范知善登时视线模糊,整个人发软,“从哪儿来的?”

  时松一路上都被人盯着,他是断不可能有机会弄到这种东西。

  时松趁机闪到他身后,一下钳住他双手拖到房柱子旁。他解下发带,在范知善手上绕几圈死死捆在柱子上。

  “我不杀你,但你若是再开口,”他顿了顿,“我就把你舌头剜下来。”

  “……”

  时松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塞了一块抹布在他嘴里。

  “……”

  他没想到范知善会这么快动手,他以为,至少在返京途中。

  崔言去了酉州,关荣在桐州盯着范家抽不出身,这边就只有自己孤身作战。

  但是他没有退路了。

  他要活着,完成未完成的事,然后去找柏秋行。

  他不信柏秋行死了,只要一刻没见到他尸身,那柏秋行就还是活着的。

  “来人。”时松兀自起身,朝门口走去。

  院子候着的王虎闻声赶忙上前。

  方才他听见里面的动静就猜到了个大概,不过未得吩咐,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明明白白听清了叫人的声音,才敢靠近。

  刚推开门就见时松背手看着自己。

  后者十分无邪地歪头一笑,和声和气道:“给你两个选择。”

  时松伸出两根手指:“跟我,或者死,你选一个。”

  “?”王虎听得稀里糊涂,直到他瞧见了时松身后的凌乱场面才炸毛似的后退一步。正要奋起反抗,“你”字还没说出口,脖颈便被抵上一阵冰凉。

  时松提着岁椿,佯装思量道:“选错了也得死。”

  “……”王虎毫不犹豫抱拳躬身,字句铿锵,“王虎誓死追随王爷!”

  时松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将背着的另一只手里的木棍递给他。

  那是时松刚卸下的凳子腿。

  他朝被捆着的范知善处一扬下巴:“打晕他。”

  王虎接过来望了望:“……”

  范知善瞪大眼睛挣扎了两下:“……”

  就在王虎以为做得够多了时,时松又递了个药罐给他:“给你半柱香时间,迷晕院子外面的禁军。”

  “……”

  “哦,对了,你要是打算伙同他们来杀我,”时松习惯性扭了扭脖子,“最好能让我死得彻底。若不小心还让我剩了一口气,死的就该是你们了。”

  “……”王虎看了一眼地上被自己打得不省人事的前头头,又将目光落到现头头身上。

  他觉得自己撞鬼了。不,撞阎王爷了。

  对!这那儿是什么锦成王爷啊?这分明就是阎罗王爷啊!

  待处理得差不多后,消失一整天的寒梅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急报。”她扫了眼屋中一立一倒的其余两人,没有什么惊异之色,“晖城——”

  “不用说了,我知道。”时松云淡风轻地打断她。

  其实他很怕,但现在不是该怕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且他坚信,柏秋行没死。

  寒梅盯着他心口被血色渗透的地方,不咸不淡问道:“公子的伤,要处理一下吗?”

  时松摆摆手:“无碍。你看好他们两个。”他提步出门,“我去解决个人。”

  屋子里灯火未熄,彭祥刚要躺下歇息便被来人打断。

  笃笃笃——

  他疑惑半晌,此时谁会来找自己?

  最后还是起身了开门,却不料迎接他的是冰冷长剑。

  彭祥被胁着不免往后退了几步,他面色无异,疑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时松答非所问道:“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田言功,是不是你的手笔?”

  彭祥模棱两可回道:“王爷想听到什么答案?”

  “老实回答。”时松使着岁椿往他脖子一紧,顷刻间血丝溢出。

  彭祥吐了口气:“是,也不是。张世晓让我做的。”

  “所以你派了韩直。”

  “是。”彭祥回答得干脆。

  “好。”时松往他靠近半步,直直盯着他眼睛,似要确认他有无说谎,“第二个,柏子濯父母冤死,与你有无干系?”

  “有。”

  时松早有所料般点了点头:“所以当年那些烂事你都知道,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参与进去。”

  彭祥毫不避讳:“是。”

  “很好,那我送大人安心上路。”

  眼见时松就要出手,彭祥慌忙出声:“等等!以命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张世晓的所有计划。”

  时松闻言手中动作果然顿住了。

  就在彭祥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他时,时松复又开口道:“不必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彭茂鸿,你合该死,下去找他们道歉吧。”

  时松低抛长剑,迅速换个方向握住剑柄,重新反手架住他。

  “我送大人去——”他身子抽顿微侧,干净利落地划带过,“赎罪。”

  衣袍沾上大片血污,彭祥猝然倒地,只见那森然口子还在不断地流血。

  风过翠竹响,片叶落地无声。院中一朵微微绽开的木槿花被风吹落,安然躺在泥土之上。

  时松回来时身上带着不属于自己的血污,将手中的盒子交给王虎,嘱咐道:“好生抱着。”

  王虎接过来疑道:“……这是什么?”

  “好东西。别让它臭了,臭了的话你也忍着。”

  “?”

  时松见一旁寒梅本来就冷的脸更沉了,有感应似的问道:“怎么了?”

  “才来的。”寒梅将手中信纸递给他后默了默,抬眼凝声,“京都也出事了。”

  时松接过来将信中内容大致看了一遍,眉头紧蹙道:“今晚就启程回去。”

  事情发生在晖城告捷的消息传到京都的第二天。

  原本是派柏秋行去和谈,谁知这位御史大夫吃了熊心豹子胆,煽动扈州好几万的军将,擅作主张带兵南下和蛮子打硬仗。

  不仅如此,那御史大夫还和行军元帅还联手封死了消息,京都这边愣是一点风声都没闻见。

  一个文官,就这么背着杀头大罪披甲上了战场。

  然而最讽刺的是,这一违背皇命,还真就把蛮子打跑了。

  像是一场极其荒诞又可笑的闹剧。

  最为两难的,还是战时一贯主和的天子萧予寄。

  上至朝中大臣下至普通百姓,就连范淑章,都很好奇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对参与此事的人一通奖赏?或是一顿处罚?亦或是功过相抵?

  不过平定此番闹剧的主人公柏秋行,却已拼死沙场。

  功臣或是罪人,都已成虚名,再掀不起波澜。

  倒是免不了一场唏嘘,甚至不少人自发往柏家送白菊,惹得一把年纪的马总管落泪独悼。

  凄凉悲戚,感忧哀楚。

  最后马总管迫于压力在府门外挂起了白绫,但为了防止见物伤怀,内府里还是一切照常。

  然而,这些想看萧予寄会如何处理的人要大失所望了。萧予寄根本抽不出精力应对此事,因为有更烦心的事等着他。

  昭王萧耒,前几日出宫游玩,结果莫名失踪。萧予寄下令翻遍了京都也不见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更让他恼怒的是,身为天子,脚下竟然有胆大包天给自己糕点里下毒的。得亏他没什么胃口打发给了身旁的小太监,否则,死的该是他了。

  他勃然大怒着刑部的人调查了两天,最后将矛头对准了他的弟弟,萧予霖。

  现在,“罪魁祸首”萧予霖就在牢里坐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