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齐国土,莫非萧家。皇上可想过,斩断太后掣肘,将桐州收回手中?”

  萧予寄示意旁边的公公遣散多余的下人,提步到时松面前,垂眼打量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朕多年来都未得法儿,收回来?就凭你?”

  “顽瘴痼疾不除,确实难收。”时松心想,开始奏效了。

  不过,他有些担心自己的洗脑大法有没有用,毕竟萧予寄没什么脑子。

  “皇上,草民前些时候随御史大人西出黎古,回来的路上,在关外遇到了埋伏,于是草民追查到了桐州。”

  这倒不是他追查到的,是他到了桐州才发现的。

  因为他准备返程时发现那儿有几个遇刺时的熟面孔,而追查下去,正好是范彻景所管理的一支军队里的人,这便也确定了关外刺杀是谁的主意了。

  但时松没打算和他废话这些,因为萧予寄肯定不会想知道要杀柏秋行的人是谁,说不定他自己也知道并且默许了这件事。

  一旦牵扯到这种表面的利益,萧予寄可就清楚得很了。如果钦差大臣死在关外,他可以找黎古扯皮,到时候加重朝贡还是加重关税,就得看萧予寄的意思了。

  时松依旧维持递折子的身状,手酸了全当没感觉,他故作思考:“不过到了桐州就不见那贼人的影儿了,但草民却发现了另一件事——这桐州真正的沉疴病症。”

  萧予寄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原因就是,一山不容二虎。”时松理着思路,“当年先皇还在时,桐州那地儿由绥亲王镇着的,范家无法壮大。王爷故去时,世子年纪尚幼,先皇也正忙着前朝案子,让范家钻了空一家独大起来,后来想要再收管却大势已去。现在的世子虽继承王爷衣钵,可没那个本事能管得住。就算有,也未必也忠于皇上。”

  “你的意思是,让朕将离幽王派去桐州?”萧予寄猛地掐住他脖子,不像帝王倒像是个索命鬼,“朕真当你有什么好计谋,听你废话了这么半天!”

  时松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被扼住的时松喘着,咽喉艰难地发出声音,“草民……有另外的办法……”

  一听这话,萧予寄才蓦地松了手。

  其实若真狠了心要收回桐州,萧予寄大可跟顺成帝一样派自己的手足前去。而他的手足,便只有萧予霖去。

  但那样一来,他更怕了。

  一旦放萧予霖出了京都,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于是两者权衡之下,他选择了最保险的那一个。

  这都是他知道的,所以时松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如果现在告诉他,有第三个选择,既不用把狗放出去,又能把球捡回来,那他其实是很乐意的。

  时松:“草民在桐州待过几天,同范桂屹打过交道。交谈之中,他流露出不想再受太后管控要忠于萧家的意思。”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有要装下去的意思了,他淡声道:“所以,桐州现在,在臣弟手中。”

  “你说什么?”萧予寄怀疑自己听错了,猝然给了时松肩膀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当真以为这萧家是什么猪狗牛马都能进的?你这杂种胆子不小,妄想一步登天?我看你是痴人说梦!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拖出去斩了!”

  侍卫冲进来,左右拉着时松就要将他拖出去。

  时松快语道:“不知皇上是否记得当年的慈妃?瑞通十八年时身怀六甲却被褚家连累下了刑部,被折磨至死前诞下了一名死胎。就算皇上不记得,太后娘娘总归是记得的。”

  萧予寄神色微变,但未开口阻拦侍卫,时松仍被人拖着,眼见着就要出殿门了。

  时松一副淡然模样,一语戳心道:“皇兄可都想好了?知道臣弟身份的人就在宫外候着,今晚臣弟的死讯一旦传了出去,明日皇兄可就要背上弑手足的骂名了。当然,若是第二日外面的人没有收到臣弟的消息,这骂名还得让皇兄担,如果这是皇兄愿意看到。”

  萧予寄像是被逼急了怒吼一声:“都滚下去!”

  那拖着人的侍卫也不敢再有动作,都没来得及细究时松口中的“皇兄”“臣弟”,急忙带上门下去了。

  时松被搡了一把,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缓了会儿又直直跪起身,使唤膝盖一步步朝萧予寄靠去。最后又捡起刚才被踹倒时从手中松落的折子,赫然又恢复了双手递物的样状。

  萧予寄看见他那张脸就气得不行,又一次掐着他脖子,咬牙切齿道:“你威胁朕?”

  他真是下狠手恨不得把那脖子掐断,但又真怕把人弄死了,又怒又恨又不得法儿。

  时松闭眼,不知是在打算安心受死还是真觉得无所谓。

  好一会儿,萧予寄才松手。

  时松这才道:“臣弟不敢。”

  萧予寄怒火未消:“朕倒是觉得,你敢得很!”

  “臣弟的身份,皇兄大可派人查,太后娘娘或许更能认出我来。说起来,要不是有太后娘娘提点,臣弟还不知自己居然与天子同姓。”时松仓促一笑,看不出真意还是讽刺,“皇兄也不必为此动怒,我会忠于皇兄。这桐州,自然也是皇兄的。”

  他现在敢说出这一番话来,就是笃定萧予寄不会去问范淑章,毕竟这母子也不是一条心。

  如果时松说的都是真的,那萧予寄现在确实不能动他。

  一是桐州现在两不靠,时松若是死了,还不知那地儿该何去何从。

  二就是他视如命的声誉,南边还在交战,若是这档子事儿传了出去,加上自己这些年的作为,民众积怨,那后齐就彻底乱了。

  而现在,他也知道,时松说的那一番话极有可能是真的,毕竟没这过硬的身份和底气,可没人敢来赌命。不过该查的还是得查仔了,这种事情不可马虎。

  萧予寄质声道:“你想让我封你为王?”

  终于说到了重点,时松心里的石头缓缓落地。见他现在的态度,时松自己也知道,他在权衡一番后,自己活着比死更值。

  时松心中给才来时对他的看法正了名,倒也不全没脑子。

  他依旧递着那折子,也不嫌手软,直言道:“臣弟不要封地也不要名分,臣弟只要柏子濯的命,这笔买卖可好?”

  “不要封地和名分?”萧予寄觉得,正常来说,时松应该狮子大开口宰一顿才是。

  “臣弟大可同以前一样,以平常百姓身份居于柏家。但臣弟以及桐州那六万军士,尽数忠于皇兄”

  “朕倒是好奇,你为什么对柏子濯这么上心?”

  “知遇之恩当报,而且,”时松默了默,“臣弟这条烂命也是他捡回来拼拼凑凑多次,才活到现在的。”

  萧予寄拿起他手里的折子,往他肩膀拍了拍,好笑道:“要我放了柏子濯?那我耒儿被害一事就这么算了?”

  时松皱眉忍痛,缓慢放下酸软发麻的手臂,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皇上应该知道,此事绝对不是御史大人做得出来的。而且皇上聪明一世,总用不着草民僭越给皇上出主意。”

  这话倒是好听,萧予寄轻笑一声,看不出真心实意地将他扶起来,又冲旁边一直候着的太监说道:“王贵,传朕旨意,昭王殿下误食野果导致中毒,随行宫人伺候疏忽,一人赏二十大板。你去请柏爱卿出狱,亲送回柏府养伤。”

  “奴才遵命。”应了声,王贵屁颠屁颠跑出去了。

  “多谢皇上。既然买卖做成,那草民告退。”时松恭恭顺顺揖了一礼,转身提步。

  跪了许久膝盖又疼又麻,还浑身带伤,他走得蹒跚趔趄,于弱风中都能倒的模样。

  萧予寄看着时松的背影,他想,如果这样的人,真能为他所用,或许不无不可。可这人城府之深,他不至于完全相信时松,总得要有防备,万一变成下一个当年的萧予霖,可就棘手了。

  不过他如何想的,时松早已料到。

  他完全不担心萧予寄起疑心,一番救急的场面话而已,他不可能真的归顺萧予寄替他卖命。

  各取所需,无可厚非。

  他也能想到,话说得这么透,以后不仅自己的日子不好过,柏秋行的处境更甚,范家、张家,现在还要加一个萧姓的。但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再折腾胡闹下去,哪怕柏秋行真有男主金身也真的会死。

  这一步总得踏出去,或早或晚。

  而现在最重要的,在于一个合适的时机,拉萧予寄下马。不过这么些年来,张齐敬暗中也动了不少手脚,铺了这么多路,他们行动起来倒不必多费力,主要是还得加把火。

  如今已是箭在弦上,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等萧予寄狠心下了手,这一切都将是白费。

  时松也了然此刻境地,先前决定改天换地,可以说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后齐百姓。但走到如今这一步,就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于天下无愧,于自身无悔。

  不过他现在心中确实有点隐隐有不安,不是对萧予寄,而是方琴。

  对于这个人,时松的感情总是拿不准,不知道该是感激还是憎恶。

  感激在于当年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富贵儿才能活下来。

  这憎恶,说起来就复杂得很了。范淑章这些年作的恶,她不可能没经手。到底是甘愿为之还是迫不得已。

  若是甘愿为之倒还好说,若是后者,时松该如何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