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大汉将大刀杵在地上,声音略显粗矿,不怀好意道:“哟?还有个公主呢?”他拍了拍刀柄以示威胁,“要么交钱和那个婆娘,要么,交命。选一个。”

  柏秋行语气毫无起伏回道:“我若是两者都不交,你该是如何?”

  土匪头子一提刀,狠声道:“那一个都别想留了!”

  既说财,又说人。

  头子一动,他那批人也疯了般冲上来,一个劲地砍人。

  柏秋行冲崔言道:“去马车边守着!”

  崔言知道,萧洛钰那边不能没人。

  先前没考虑到这茬,朝中势力动不了她,可外在的流氓土匪可不管这些。刀剑无眼,万一萧洛钰在这里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头子一刀砍向柏秋行的马,前肢折跪倒身,柏秋行翻身落地,侧身躲过砍刀。

  他劈手夺过一把来与头子过招。

  也有不少土匪朝马车涌去。

  前面这辆马车有崔言和时松在,勉强能应对。

  后面马车里的吴晟和赵江池都提刀出来对付人了,里面就只剩个不会武的兵部尚书儿子。

  孟凡尧在里面躲着不敢出来,一刀捅穿了窗户,刀锋离他这个人只有两寸的距离。

  马车都快被捅成筛子了他才没得法出来了。

  外面也是一片混乱,没人顾得上他。他知道柏秋行一定会留人护着萧洛钰,于是地鼠遁地般躲过刀匪,溜到了前面的马车。

  时松带了些伤,他使着抢来的刀,有些重,没那么称手。

  他一刀劈向来者,看见孟凡尧的那一刻差点把他当土匪捅了去。

  时松有些恼他:“你乱跑干嘛?”

  孟凡尧被吓得没法儿答他,就抱着车轮子不动了。

  时松无言,他知道孟凡尧无能,但没想到这么无能……

  几番回合下来,双方都有折损。

  柏秋行旋身一踢,头子持刀相抵,却不曾想还是冲得被后退几步,握刀的手也被震得发麻。

  “我当你只是个小白脸,没想到有几分能耐。”他知道自己不一定耗得过这人,极其不乐意地啐了一口,“兄弟们,撤!”

  其他人听见这一声号令,便真的收了刀准备钻回丛林。

  时松浑身是血,方才被砍了一刀,还有些脑晕,他看着这一切有些懵然。

  就在那头子回身的一瞬间,时松看见他朝这边的某处递了一个眼神,就见其中一人朝柏秋行猛然冲了上去。

  柏秋行察觉到后面的动静了,但他像是不知道般什么动作都没有,不躲也不闪。

  山道旁是斜坡,高林连带枝丫乱窜。若是不小心掉下去,还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

  时松慌忙提刀赶上去:“大人!”

  他就慢了一步,柏秋行还是被撞下去了。

  刀柄落地,时松只抓住了他的指尖,想也没想,顺着力道俯冲着一并跃了下去。

  崔言飞刀扔向那个撞人的土匪,直接穿膛毙命。

  上面的人齐齐看向这斜坡,一阵惊呼。

  “大人!”

  “柏大人!”

  柏秋行也有些惘然,怎么……还带了个人下来?

  翻滚中,时松伸手护住柏秋行的头,自己后脑好像也被按着。

  直到被一棵树拦住了去路,两人才停下。

  时松两眼冒星,坐起来有些找不到方向了,只能看见有个白影,好像在看着自己。

  时松闭眼摇摇头,问道:“大人你怎么样了?”

  正巧上面的人也找了下来,就听见柏秋行说了一句令他们悚然的话。

  “我看不见了。”

  时松闻言愕然无措。

  当天下午,明乐县的县令府便住满了人。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来,还没进门就让请大夫。

  柏秋行被扶到房间木椅上,时松浑身是血,也守在旁边。

  许是失了太多血,也可能是那一斜坡的折腾,脸色同血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他蹙眉看着柏秋行,自己的感觉也不大好。

  大夫是崔言去请的,给柏秋行诊完脉后,说道:“并无大碍,只是受创后短暂性失明。过几日便能恢复过来。”

  柏秋行颔首以示谢过。

  县令袁宕吐了口气,点头应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在场众人也是松了口气。

  大夫又给时松搭脉,片刻后道:“你这个主要是外伤,外疗为主。我再给你开一副方子,好好调养。”

  时松接过药来,支着头昏沉沉道:“多谢大夫。”

  大夫最后给萧洛钰把过平安脉后才离开。

  袁宕给柏秋行拘了一礼:“下官袁宕,见过御史大人。”

  柏秋行双眼处于放松状态,淡声道:“我此行的目的,你该是知道的。”

  袁宕点头道:“是,下官受命关押要犯,就为等大人来清案。”

  “好生看着,我明日亲自去审。”

  萧洛钰抱臂站在门口,问道:“赵清被关在哪里?”

  袁宕也不知她公主身份,只道是谁人的家眷。但这里的人都是他惹不起的,且柏秋行也没发话阻拦,便关押之地将告诉了她。

  赵江池道:“我也去!”

  萧洛钰瞪了他一眼:“你待着,排队不知道?”

  “……”赵江池嘀咕,“我看自己亲姐姐还要排队……”

  阴湿的地牢里,透光少许,又闷又冷。

  这是萧洛钰第一次踏足牢狱。

  她跟着狱卒找到了那个人。

  赵清束发清栩,脊背直挺,看不出一丝阶下囚的狼狈。

  她立在墙下正抬头看着铁窗,不知透过那扇铁窗在看什么。

  或许是那一束微光,或许是羁烈自由,也或许是看那些迷雾里的真相。

  萧洛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去,懒懒出声道:“我就说给你写信怎的不回我,原来被关着了。”

  赵清闻声回头,倒是令她讶然:“公主怎会来此?”

  “我乐意。”萧洛钰扔了个巴掌大的纸皮包裹给她,偏头道:“这就是我在信上跟你说的芙蓉糕,我奶嬷做的,带多的干粮分你一点。”

  “那末将多谢公主,也多谢公主的奶嬷了。”赵清掂了掂,浅笑安然的模样,“我原是想回了谷城再给公主回信的。谷城的朝颜刚过花期,刚好结种,本打算寄些朝颜种子给公主,却不料……”

  却不料再也没能回得去谷城,也再不见满城朝颜盛开。

  明明只有两天的路程,最后却再也没能赶得上。

  穷其一生也没能赶上。

  “我知道不是你的问题。”萧洛钰突然出声,“玩忽职守都是屁话,我信你。京都不缺朝颜,我知道比不上谷城,你也不必遗憾。”

  萧洛钰道:“见了你,便也算是看过了。”

  赵清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其实就这样也够了,至少她看到了比满城朝颜更迷人的东西。

  县令府一间客院只有四间屋子。其他随从之人可安排在外,可他们几个走不开。

  萧洛钰要给她单独留一间,其他三间房要给六个人分,只得两两住一间。

  可柏秋行的脾性,没人愿意跟他一间。

  而且,他们想象不出柏秋行和别人挤一张床的样子……

  柏秋行应该会很想掐死对方。

  赵江池:“我们大理寺的当然住一屋。”

  赵江池和孟凡尧挤。

  吴晟:“我们御史台的当然住一屋。”

  吴晟和崔言挤。

  时松:“……”

  他现在困得不行,扒着吴晟将要关的门,无力问道:“咱们能不能三个人住一屋……”

  吴晟看他那可怜样,有些于心不忍,崔言在一旁也连连啧声,正准备开口应承下来,就听见柏秋行的声音。

  “半仙,过来。”

  时松反应了一会儿才寻声去了隔壁屋:“大人。”

  “我是会生吃了你还是活剐了你?”

  吴晟和崔言很自觉地关上了门。

  “……”时松捂着腰腹的刀口,“那我和大人住一屋?”

  柏秋行:“不愿意露天睡也成。”

  “……”时松想了想,要是夏日天他肯定毫不犹豫地露天睡了,可这天,睡外边估计得冷死。

  于是他极不情愿地进了屋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来,一下拉住柏秋行小臂。

  柏秋行蹙眉:“你干什么?”

  时松懒散道:“进屋啊,大人不是看不见么?等会儿磕到碰到的,我怕大人碰我瓷儿。”

  “……”柏秋行极轻地笑了,时松也未曾察觉,他道:“顶嘴本事倒是渐长。”

  时松将他扶到塌上后,自己翻箱倒柜地找了些被子出来,他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自己……

  可这屋子就柏秋行一个大活人,还暂时看不见了。

  他到柏秋行跟前,晃了晃手。

  “要我给你剁了么?”

  “……”时松收回手,有些惊愕,“大人看得见?”

  柏秋行无神地看着某处,回道:“眼睛瞎了,感官还没废。”

  “哦。”

  时松像是不信般,将脸凑到他跟前,越凑越近,直直地盯着他眼睛。

  看了好一阵,除了发现柏秋行睫毛是真的长眼睛是真好看之外,再没其他发现了。

  隔得那般近,都快要贴上去了,还做了个鬼脸,柏秋行也没眨过眼,没任何反应。

  时松嘟囔道:“真看不见了。要给大人蒙个布条子吗?”

  他想着,人家电视剧里的瞎了好像都这样。

  时松用手比划了一下,隔着几寸挡住柏秋行的眼,左看看右瞧瞧,盯着顿了顿,好像也挺好看的?

  “我眼珠子还在,你给我蒙上那劳什子作甚?”

  “……哦,那算了。”时松撤回手又接着找被子打地铺去了。

  最后他铺都没铺好就直接睡了过去,柏秋行在想,他这到底是有多困。

  到了傍晚,众人都忙着奔波查案。

  吴晟带着御史台的人去过事发地也审过了几人,大理寺忙着从蛛丝马迹里找线索。

  崔言去找柏秋行的时候,他正吃着茶。

  崔言看了一眼屏风,忧虑道:“阿松还好吧。”

  柏秋行眼也没抬道:“睡得跟猪一样你觉得好不好?”

  崔言:“……”

  “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

  崔言道:“事发地去查过,有桐油痕迹,很明显是故意纵火。不过在场的人,说是突然起的火,未发现纵火人。再具体的,可能得明日大人问过赵将军后,才能有个方向。”

  柏秋行又问道:“孟凡尧那边有什么动静?”

  崔言思索道:“午时见他传过一道信。”

  “写的什么?”

  “啊?”崔言挠挠头,“属下不清楚。”

  柏秋行无言盯着他,而后言道:“你是被你的阿松带傻了?”

  “……”

  “今晚就注意着些,他怕是要耐不住了。”

  “是。”崔言有些不解,“大人怎么不将假失明的事给阿松说?”

  柏秋行端茶盏的手顿了顿。

  他本就是故意滚下去的,想借此机会佯装受伤失明,引蛇出洞先发制人,解决了这掣肘。结果没想到时松会不顾性命上赶着来拉他,当真是个……

  傻子。

  他看了一眼屏风后睡着的人。

  “本来是打算告诉他的。”柏秋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一声,“这会儿,还是先别让他知道吧。”

  他将茶盏搁置,突然道:“他腰腹间的刀口怎么来的?怎的就那一处这么深?”

  他知道,时松现在的能耐虽不说能打得过那群山匪,但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

  一提这个,崔言难得有了怒气,告状似的道:“大人你都不知道,那个孟凡尧太过了!原本阿松抵得好好的,结果有个土匪朝他挥刀,他就一把把阿松推过去,直接撞刀上了。我看了都气,还不能耐他何了!”

  柏秋行默然片刻,云淡风轻道:“不急,总得要他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