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松一惊,低头看向触感传来的地方。只见一人披着月光立于墙下,正与他视线相对。

  时松看不清那个人什么眼神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怎么友好。

  还不等时松开口,来人就抓住他的脚踝一把将他拉了下去。

  时松:“?”

  “咚——”

  整个人应声倒地,将刚刚助他一臂之力的竹篓都被压飞了。对这残躯来说,真是雪上加霜了。

  时松猛咳几声,感觉肺腑都震碎了。他一手捂着腰一手撑起身,居下望高地狠剜着那人,破口大骂道:“你这人有没有同理心?我这么大一个人你就这样给我扯下来?摔坏了摔死了怎么算?!”

  来人直身看着他,不紧不慢道:“算我的。”

  时松痛得龇牙咧嘴:“算你的你赔得起吗?你以为你是柏子濯?”

  被他说对了,这人还真就是柏子濯。

  “今天才偷完我的东西,这会儿就不认识了?”柏秋行目光落到那一方矮墙上,“你想逃?你的卖身契在我府内,你想逃去哪儿?”

  时松扶额,一副悔恨无比的模样。如果他前世知道自己猜得这么准的话,指不定就买彩票发家了。

  “那个,”时松一下子底气全无,“其实大人,只要您开口,我可以自己爬下来,不劳您亲自动手……”

  时松不是没由来的怕他。

  在原著里,柏秋行这个人,虽然为人正直,但就是个妥妥的冷面兽。除了对女主萧洛钰特殊照顾外,对谁都是一副无情的模样。

  他怕因为自己翻墙做逃奴,柏秋行铁面无私地将他来一顿家法。他这身子,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柏秋行问道:“为什么想逃?”

  时松艰难起身,靠着墙面辩解道:“大人我真没想逃,我只是上去透透风而已……”

  不知道柏秋行信不信这话,反正时松自己是不信的。不过他坚信的是,只要自己咬牙不承认,柏秋行就不可能对自己动家法。

  柏秋行看着靠墙都还摇摇欲坠的人,不解问道:“这么一摔就摔成这副模样,你莫不是在讹我?”

  时松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不是摔的。是小人自己犯了错该罚的……”

  柏秋行闻言皱眉,他明明记得那六杖棍打不成这样子,这分明是有人动过了私刑。

  最终他没再说什么,他没心思管底下哪些人有什么私怨,也没真的再给他来一顿打。

  毕竟时松没能翻出那堵墙,确实也没理由再打他一顿,最后发话让他回去了。

  “等等,大人。”时松看着不远处柏秋行走了没几步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噎道:“大人,小的有一事相求。大人能不能让我换个安置的地方,小的与其他人性格不合,总是生出许多摩擦来……”

  柏秋行见状疾步近身,一把将他整个人提起来,语气幽冷道:“我府内从来没有见人跪这个规矩。”

  时松看着他,眼里浮现出欣慰的慕意。就当他以为柏秋行快被他演技所折服的时候,理所当然的,柏秋行没同意。

  ……

  时松拖着半残身躯慢悠慢悠地转回自己所在的下人房,还没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出的鼾声,进门后又是独特的汗臭脚臭各种臭扑面而来。

  此时若是有面镜子在手,时松便能看见自己的脸扭曲成啥样了。

  姓柏的还真是无情啊,他心里默想着。

  时松爬上自己最里处靠墙的床,被子扯到头顶将那些臭味隔绝在外。

  呼吸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是这床被子传来的味道。

  他原以为,生在这种条件下,富贵儿能不被染污就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还是个讲究人。

  不过这个讲究并没有什么用,就算闻不到外面的臭味也被这鼾声震聋了。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捂在被子里。

  一个时辰,最多一个时辰,这是他能忍耐的最大限度。

  受不了了!

  时松兀地掀被起床,抱着被子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他扯着被子拐到了后院。

  后院没有屋子,而是园林一般的片土。穿过假山,小片斑竹竹林,还有三两的石榴树和梧桐。小道两旁的白玉兰正值花季,缀白与这月色尤为相衬。池塘满是荷叶相连,一座石桥接起两岸,轻舟浮于水面,随着风起水波微漾。

  时松拖着被子在这幅美景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心想,柏子濯还真是好雅兴。

  他来这后院是有原因的。他记得原著有一段,柏秋行和萧洛钰在后院的石桥下躲雨。

  既然这么隐蔽又能躲雨,那自己先借住一下总不为过吧?反正也都是好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儿了,大不了等那天来了之后自己再换个地儿。

  石桥接地处离池水还有一段空距,足够躺下两三人了。

  从这晚开始,时松就住这桥底下了。

  睡着前他迷迷糊糊想着,小厮被打死后是什么来着?

  昆州?昆州……

  接下来的几天,时松都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做着自己身为家丁小厮该做的事,比如洒扫、庭除。

  要是这里有最佳员工奖的话,时松觉得自己都能去竞选一下。

  王启几人也奇怪,为何最近时松都没回房睡过,也逮住机会问过他。而时松的回答是“有些事情大人让我保密,暂时不好与各位坦白”。

  虽然一干人无不怀疑,想继续追问下去,可若是时松编造的也罢,就怕跟他说的那样真有个什么,自己也不好交代。

  就这样,众人默认了柏秋行给了时松什么大任,也不再管时松回不回来睡了。

  被赋予大任的时松在石桥底下睡了大半个月,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至少做广播体操锻炼身体的时候不会再把伤口撕裂了。

  为了防止自己的大任被发现,时松还特地向马总管请命,主动承包了后院池塘的清扫工作,除除杂草喂喂鱼。

  虽然后院时不时有人来,但总是没能发现石桥之下的异样。

  这天下午,时松正拿着扫帚在前院扫着并不存在的落叶,就见柏秋行穿着官袍风风火火进了门,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他心生异样,早朝早已结束,为何这姓柏的下午才回来?

  到了饭点,时松坐在刚清扫完的台阶上啃着馒头,柏秋行换了一身常服从前厅出来,在院子里扫视一圈,随口道:“你们几个跟上来。”

  时松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跟着柏秋行和其他两个小厮出了门。他看着前面比自己壮了足足一倍的两人,透过缝隙又看了一眼再前面的柏秋行,心生不安。

  柏府内的家丁,就连未及笄的丫鬟都会点功夫,他该不会是带自己出来打架的吧……

  即使到了晚上,大街上依旧人群熙攘。灯火长街十里不断,人声喧闹百里不停,不愧是最繁华的京都。

  柏秋行在一家酒楼之下停住了脚步。他驻足片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了一眼右边一个不起眼的小贩摊,像是在确定什么东西。

  没多做停留,柏秋行带着三人上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若是我进了门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出来,你们几人就去魏府找魏忱公子。记住,别从正门走,从后门出去。”

  魏忱这个人,时松是知道的。

  怀化大将军魏远之子,柏秋行之父柏衡的学生,与柏秋行私交甚好。

  他想起来了,柏秋行应当是要遇袭了。

  也是这段,柏秋行被萧洛钰所救,两人虽自幼相识,但这算得上是他对萧洛钰第一次有好感。

  虽然他在原著里并不看好柏秋行和萧洛钰这对官配,因为萧洛钰的性格他实在喜欢不来,嚣张跋扈还有点心狠手辣。不过他喜不喜欢不重要,人家男主喜欢就行了,他也想看看这两大主角对戏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扬眉,好戏要来了。

  柏秋行吩咐他们三人在门口守着,独身进了隔间。正如所料,桌旁坐着的另一人并没有让他生出喜悦之色,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地拘礼道:“张大人。”

  “柏大人。”张齐敬起身回礼,还满脸带笑地将他按坐下,“想要单独见柏大人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柏秋行面上没有什么情绪,还是那一副清淡之色,看着眼前的老狐狸道:“张大人若是想单独见我一面大可知会一声,倒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诓我来此。”

  “若非如此,柏大人可愿见我?”

  当然不愿意。

  前几日上朝时有地方上奏,昆州新修河堤还未完工便大片坍塌,死伤无数。而河堤修建所拨的钱财,上到流通之处下到督工苦干,都是工部一手经办的。

  张齐敬一个工部尚书,与此事有无瓜葛还未可知。而柏秋行奉命与大理寺同查此事,与这老狐狸当然得避嫌。

  今日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是此案有所发现,将他邀约在此。若早知那是张齐敬设下的套,今日他是万不可能来的。

  柏秋行看着满桌热菜,不咸不淡道:“你我同为朝廷命官,天子脚下当为天子办事,张大人何必为难我?”

  “柏大人这可就误会我了。”张齐敬摸着胡子笑言道:“我今日邀柏大人来此,不过是为小聚。既同朝为官数载,只希望大人能多留一些情罢了。”

  一听这话,便也明了,这当真是鸿门宴了。

  柏秋行起身行礼道:“张大人怕是邀错人了。朝中谁人不知,柏某,最是无情。”话刚落,不等张齐敬再开口说什么,他便起身出了隔间,自然也没有听见张齐敬说的那句“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柏秋行带着后面三人下了楼,在楼梯口驻足片刻,静观着大厅之内的来往过客和酒肉食者。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没从客堂经过,转而撤步去了后门,从后门出了之后对身后三人道:“去找魏忱公子,让他带人过来围住这儿,一个都别让人跑了。”

  他偏头继续道:“再回去个人告诉马叔,让他派几个人过来,处理后事。”

  “是!”

  时松茫然地看着前面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消失在人海中,也不知道该跟哪边去。

  柏秋行走了一大段才发现后面还有个人,这才认出了时松,他问到:“是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时松挠挠头,回道:“大人您看,两处都有人去了,小的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这不担忧大人安危,跟着大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小的也能保护大人。”

  担忧安危什么的都是屁话,他只是想看看美救英雄的戏码。

  柏秋行停步侧头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别后悔就行。”

  “?”

  柏秋行时而这个摊位驻足片刻,时而那个摊位停步把物,一路上都在观察周围。时松知道那不是错觉,因为真的有人跟着他们。

  柏秋行漫不经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姓时名松。”

  “哪两个字?”

  “时间的时,松柏的松。”刚说出口,时松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改口道:“松木的松。”

  柏秋行看了他一眼,问道:“有区别吗?”

  “……没区别。”时松当然知道没区别,他只是怕自己说“松柏”,冒犯了这位姓柏的。不过很显然,这位姓柏的并没有在意这些。

  “伤都好了?”不等时松回他,他一转话锋突然道:“你现在走的话还来得及,等会儿能不能走,可就由不得你了。”

  时松:“?”他依然一副正义凛然舍身为人的模样,慷慨激昂道:“小的不走。为大人赴死,乃小人荣幸!”

  时松并不是不惜命,他这么坚定是有原因的。

  【即使萧洛钰不出面,柏秋行三两下也能将那些人除掉……】

  他跟着这么一个大佬,当然不怕出事儿了。

  “还是那句话,”柏秋行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上无意拨弄着小摊上的玉坠,“别后悔就行。”

  时松跟着柏秋行进了暗巷,溜也溜够了。

  柏秋行准备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