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璎看向周围,目光沉静,一字一顿道:
“我不是。”
“我不是蝶鬼,那枚彩衣蜕不是我的。”
姜璎掷地有声,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听个分明,而且但凡有眼睛便能看见她并未因真言殒命。
反观施术者陆云眠却因真言反噬,脸色苍白,嘴角染上了一丝血迹。
祁红蝶朱唇一勾,抚掌道:“既然在座的各位都看见了,那便说明姜璎她不是蝶鬼。”
众人又望向之前言之凿凿的姜峰。
姜峰脸色一阵青白:“这......我......”
一时堂内议论纷纷,都拿着鄙夷目光看着姜峰,说就这还做人家叔叔,差点潦草害死侄女不成又想让人家自断一臂。
真是卑劣。
姜璎这会无瑕顾及他们,陆云眠脸色白得吓人:“陆云眠,你没事吧。”
陆云眠摇头,什么也没说,在两人袖摆之下,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轻轻地勾了勾姜璎的小手指。
姜璎微愣,这是陆云眠在安抚她么。
陆云眠擦去唇间血迹,笑意冰冷讽刺:“姜家主,你是否应该给姜璎一个交代?”
姜峰阴沉着脸色:“就算她不是蝶鬼,那你们二人联手盗走我姜家秘宝碧兰草一事也是事实。”
陆云眠笑意淡了些,周身乖戾之气如凶煞般浓重:
“一码归一码,盗走碧兰草一事自有我负责。”
陆云眠就这般站在姜璎身侧,白衣纤纤不动如山,眼底风雨晦暗,却被她尽数压在唇间:
“姜家主,我说,你应该给姜璎一个交代。”
姜峰手中茶盏被他捏出一丝裂痕,良久后他才咬着牙道:
“抱歉,这事是本家主没有调查清楚,姜璎,你若愿意,你依旧是我们姜家的女儿。”
姜璎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多新鲜啊,她本就无罪,她娘是姜家前任家主,用得着姜峰来恩赏她,她才能姓姜么。
姜璎冷嘲热讽道:“姜家在您的英明带领下,已经一日千里----”
“江河日下的那种一日千里,我才不稀得回去。”
姜峰攥拳:“放肆,目无尊长!”
姜璎哼了一声。
姜峰脸色黑得能滴出水,好好好,蝶鬼一事算他败了,可还有一件事在他手上:“蝶鬼一事明了,那碧兰草又怎么说?”
姜峰他刚才丢了脸,现下肯定像办法从其他地方把场子找回来。
“当日她劫走你后,碧兰草就不翼而飞,碧兰草一离开翠月湖底活不过一炷香。”
姜峰蔑着姜璎:
“唯我家嫡系血脉之鲜血方能保持生机,事已至此,莫要狡辩,还不快快把碧兰草交出来。”
穆处机示意昭法堂的师姐去掀姜璎袖子,姜璎挣扎不过,衣袖撩开,众人见她白皙的小臂上果然有数道结痂不久的伤痕。
姜峰冷笑一声,得意洋洋道:“证据确凿。”
穆处机摆摆手:“陆云眠勾结蝶鬼一事是假,盗取碧兰草却是真。”
“罗摩涯第十一天,受火寒刑三年,陆云眠,你可有异议?”
罗摩涯是东山神宗处罚犯错的弟子或是长老的地方,共有十二天,每一天都是不同的罪名处置。
如第十一天便是司盗窃刑的火寒刑。
穆处机三年的处罚虽重,但到底是依照规矩办事。
陆云眠勾唇,眼底神色淡淡:“学生没有异议。”
昭法堂的师姐要将陆云眠带走,白色袖角从姜璎掌间拂过,姜璎心间一悸,不知为何,轻唤了一声:
“......陆云眠。”
闻声,陆云眠那双略长的桃花眸微动,细碎的柔光在其中浮动,像惊鸿一瞥的浮光掠影。
“等一等。”
姜璎还想说什么,却看见祁红蝶微不可察地朝她摇了摇头。
陆云眠怎么办。
众人散去,姜璎站在原地踟躇。
三年太久了,她等不了那么长时间的。
一只红色灵蝶飞入昭法堂中,姜璎想起祁红蝶的神色,便跟着红蝶寻了出去。
灵蝶在后山中飞舞,姜璎等得焦急时祁红蝶终于出现了。
“祁姐姐,”姜璎小心翼翼地问,“陆云眠真的要在那什么罗摩涯里待三年吗。”
祁红蝶笑道:“怎么了?”
姜璎此时心乱如麻,一会儿是回家,一会儿又是陆云眠走前看她的那个眼神。
“您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不把她关那么久呀?”姜璎抿着唇低声道。
“碧兰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祁红蝶凤眸一低,叹了口气:“我这里想不了办法。”
也许是看姜璎垂丧着脑袋,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祁红蝶点点姜璎的额头:
“我看看是谁这么大了还是爱哭鬼。”
姜璎扬起头,弯了弯眼睛道:“我才没哭。”
祁红蝶哂笑:“好,没哭,我说我这里想不了办法,但不代表其他人不行。”
见祁红蝶抱臂看着自己,姜璎疑惑道:“您是说我?”
初时不解,但姜璎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窍:
“若我成为姜家家主,碧兰草便算是我送给陆云眠的,即使东山神宗也无法追究她的罪责。”
祁红蝶点头笑道:“聪慧。”
“说是这么说,做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姜璎皱眉,嘴上这么说,心头却已经开始盘算稳妥之计了。
“姜姑娘从未怀疑过你阿娘的死因吗。”
姜璎被祁红蝶这样一点拨,心头的疑点逐渐浮出水面。
她娘修为高绝,是百年不出的天纵奇才,若非暴病身死,将来继承她姜家家主之位的自然是姜璎这个独生女儿。
论名头,姜璎可比姜峰要名正言顺得多。
族中长老多有厌恶姜峰的,所以只要查清当年姜倾蓝死亡的真相,扳倒姜峰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了,谢谢祁姐姐!”姜璎说动就动,没走几步又折回来,
“我能不能再去看看陆云眠。”
...
罗摩涯内寂寂无声,菩提高树下一片孤月寒潭。
说成是潭其实并不恰当,墨绿池中盛的是一方九幽寒火。
被九幽寒火所碰到的物体,先是如烈焰灼烧,疼痛难忍,而后寒意上涌,如坠冰窖。
是东山神宗一大让人闻之色变的酷刑。
万年玄铁所铸的巨链锁住陆云眠的手腕,陆云眠阖着双目,白衣青丝散在池中,若一尾墨鲤游于宣纸之上。
游魄,通感。
和真言一样属于禁术,是将人日常散在天地中的精气拘禁起来为己所用,可以看它所看,感它所感 。
必要时,它也是手中的一把利剑。
陆云眠循着自己先前于天机院中留下的一丝游魄建立通感,顺利看到了回到天机院的穆处机取出一枚血红的妖丹扔进了炼丹炉中。
妖丹辅以灵药,食之大补。
但此丹药得来残忍,难为正道所容
自十年前开始,以东山神宗为圆心,各地大妖陆续被人抢夺妖丹,无一不是说被一个从未见过的美貌女子抢走。
十年前正是她师尊闭关,穆处机代为处理宗门事务之时。
穆处机怕人发现,每每剜取妖丹时便化做女相。
淮山离东山神宗不过两三日的行程,就连后黎这样修行百年的大妖也难逃其毒手,可见穆处机这些年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在临渊试炼之中陆云眠便说过,谁若是算计她一分,她便要人拿十分来还,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这才刚刚开始。
陆云眠睁眼,缓缓地勾起了唇,被九幽寒火灼烧初时难忍,时间一长她却从其中寻出了几分乐趣。
蝶鬼恐怖的自愈速度难得被九幽寒火所破,陆云眠加上灵力辅助,此消彼长,竟让她摸到了金丹破元婴的瓶颈。
刚刚准备破境,寂静的罗摩涯中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陆云眠轻笑,事到如今,还会有谁在现在这个关头来看她呢。
脚步声有些急切,但十分谨慎,像被害怕被人发现似的。
陆云眠凝神分辨,认出了姜璎。
墨绿池面映出了她苍白的脸色和漫不经心的神色。
她想了想,于是半蹙起眉,将下唇咬住,做出一副痛极了的模样。
陆云眠知道她生病,虚弱的时候姜璎就会心软。
真是奇怪的习惯。
可她又比谁都希望姜璎能对她多心软一些,当姜璎看着她痛时,那双清澈温暖的眸子就会流露出焦急和疼爱的神色。
饮鸩止渴又如何,她甘之如饴。
果然姜璎看见她这幅模样,什么都顾不上了,抱着她一副受了欺负要哭出来的模样。
“陆云眠,你怎么样,疼不疼啊?”
陆云眠蹙眉,浓长的羽睫覆住眼底晦暗愉悦的神色。
陆云眠轻声道:“疼。”
就是这样,再多喜欢她一些,多疼爱她一些。
姜璎皱眉,摸着她的脸说好冰,手冷了,她将手搓热再放回去:
“有没有好一点。”
陆云眠点头,将脸轻轻放在姜璎掌心依偎着,眸光中潋滟生波,只专注地看着姜璎:“可我还是好疼。”
“姜璎,我好疼。”
姜璎心急道:“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做你才能好受一些?”
像蝮蛇猎食,陆云眠缓缓地靠近,不惊动她,让姜璎以为是她主动的,自愿的。
“你亲我的时候,我就没那么疼了。”
见姜璎有些迟疑,陆云眠并不着急,而是徐徐图之。
她蹙紧了眉,缓声道:“听说在这九幽寒火中待过一个月的人,多半都疯了,若是我......”
这般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姜璎看见陆云眠那双纯黑的眸子中有着明月清辉,有着菩提婆娑,亦是有着她。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姜璎跌撞入其中,良久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