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眠垂眸看着伸向自己一只手,轻轻握了上去,绽唇一笑,若冰雪初融,漫山春意一点点的染上眉梢眼尾。

  穆娇对姜璎一挑眉,意为看吧,人人都会在利益面前倒戈,陆云眠也不会例外。

  姜璎捂脸,完了。

  这大小姐不知死到临头还乐呢。

  陆云眠把穆娇往前一拉,反掌将人拍进了前面的一副画卷之中,以及一张刚才她在楼下描的蛊雕小像。

  这蛊雕生性凶残,恶名不输窃脂,不算辜负穆娇。

  “陆云眠你在干什么!”天机院的人拔剑出鞘,对着陆云眠怒目以待。

  姜璎目光一沉,手中运起灵气预备作战。

  浅金的一缕阳光下,她这才看见陆云眠指尖缠着一圈晶亮的丝线。

  在一众人拔剑之前,陆云眠先而牵动手指。

  像是木偶戏一般,先是牵掉了众人手中的剑,在众人惊愕时又扯着他们的脚,把他们一起丢进了画卷之中。

  姜璎眨了眨眼:“刚刚上楼时布的?”

  陆云眠弯着眼眸点头:“前段时间猎的人面蛛,效果不错 。”

  她将画卷收了起来,随意掷进了一个画篓子里,不知猴年马月这些人才能被书画店的老板想起重新放出来。

  ——如果他们能在蛊雕手中活下来的话。

  陆云眠轻笑出声,明明是清艳柔和的容色,笑容却像顽劣的恶童。

  “走吗?”陆云眠站在画卷之前朝姜璎伸手,唇角弧度和眼底笑意毫不掩饰。

  姜璎有一秒幻视了一只阴晴不定的白色长毛猫主动向自己伸出了邀请的爪爪。

  没有人可以拒绝猫猫的主动,即使她平时咬人拆家,是只坏猫。

  姜璎把手刚搭上去,立马就被兴奋的陆云眠拉进了画卷。

  “等一等,陆云眠!”

  “我们还没留传送法阵!”姜璎的尾调被吞没在风雪中。

  这疯子,姜璎叹了一声。

  凛冽的刀风刮得很紧,大雪簌簌地落着,燃起的灵火很快覆灭在风雪之中。

  姜璎以手挡住风雪才勉强看清前路。

  天与地皆白,前面的陆云眠不知何时松了发髻,三千青丝被风雪吹扬,成了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一点墨色。

  “陆云眠!”姜璎一张口就吃了一嘴的雪,肺腑中都带着冰冷的血腥味。

  在陆云眠前方有白衣道人,抱剑童子。

  白衣道人取过剑,将剑放在陆云眠呈立的双手之上。

  姜璎揉了揉眼睛,这是陆云眠入道那天?

  风雪吹散道人和童子,陆云眠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握着剑。

  有穿青衣的,或是红衣的妖鬼扑上来与她厮杀,姜璎看得心惊,轻呼出声。

  拔剑啊,陆云眠。

  陆云眠被掐住脖子扑倒在地,佩剑被摔开在雪地上。妖鬼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尖利的指甲刺破肌肤。

  艳色的血盛开在冰天雪地之间。

  致命的窒息感使得陆云眠的心跳剧烈加速,大雪落在她的眼睫上,漆黑的眼瞳缓慢地转了转。

  姜璎看见之后的陆云眠如何反抗,如何摸到被摔远的剑,然后出鞘。

  一剑封喉。

  喷薄的血液溅到陆云眠的脸上,乌浓长发逶迤至地,雪一般的肤色和触目惊心的血迹。

  最为简单的三色却有着惊人的丽色。

  陆云眠神色恹恹,她讨厌血液黏腻在身上的感觉,但剑刃划破皮肤时会有一声细微而特殊的声音。

  她喜欢这个声音,像是看见开到最盛最美的一朵花,再见证它的凋零。

  在东山神宗的日子里,她会接到师尊给她的很多任务,回到宗门待不了两天,就会赶往下一个任务地。

  起先她杀人,也被人杀。

  死亡的感觉对于陆云眠来说并不陌生,疼痛之后是无边的寂无和黑暗。

  像是幼年时她独自一人在阁楼中的生活,死亡,黑暗,和寂无令她感到安心。

  画面纷杂,毫无逻辑,像是语序混乱的梦境。

  但姜璎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是曾真真切切在陆云眠身上发生过的事。

  这一次的陆云眠是跪坐着一手支着剑死去的。

  少时陆云眠的眉眼尚且稚嫩,闭着眼时锋利冷冽的气质消失许多,像是睡着了。

  宽大的白色道衣随着风雪翻飞,露出颈间一截系着铜钱的红线。

  姜璎看着她,忽然有点难过。

  自陆云眠出生起,她就像一直游离在这个世界的一只孤魂野鬼一般。

  被人族收养,又被厌弃。

  身在以斩杀蝶鬼为己任的修道宗门,可她原本就是一只蝶鬼。

  她杀过许许多多的人,也被杀过许许多多次。

  她漠视一切生命,就连自己的也不为之例外。

  可她被杀死后下一次还会醒来。

  生命于陆云眠而言像是进了一场并不好玩但无法结束的游戏。

  等陆云眠彻底厌倦这场游戏。

  也许秋水最后一次的出鞘,是她留给自己的。

  莫名的冲动使然,姜璎亦跪坐俯身,轻轻地抱了抱面前的少女。

  白衣掩映下的纤瘦腰身就连她也可以一手就环住。

  风雪吹白了陆云眠的眉眼。

  她很强,但这时候姜璎只觉得怀中人仿佛一碰就要碎去。

  少女陆云眠这次醒来时未曾感受到以往的空泛。

  有人抱住了她,很轻,像羽毛落在雪花上的力度。

  绵柔的暖意融入肌理,再缓缓渗入骨缝之间,让她生出一种不知其名但能让她战栗的感觉。

  漫天的飞雪中,少女陆云眠冰冷的唇贴了上来。

  姜璎一叹,没有推开。

  这个不能称之为吻的吻,带着风雪的凉意和血味。

  少女陆云眠不得章法,只知恶狠狠地紧贴舔咬,跟头小狼崽子似的。

  “你还要在这里和她啃多久。”有人拉过姜璎的手腕,语气很是不满。

  不是现版本的陆云眠又是谁,姜璎有一瞬间的宕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有两个陆云眠呢。

  见有人要拉走姜璎,少女陆云眠不甘示弱亦抱住姜璎,不让她离去。

  姜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陆云眠含笑道:“放手,不然杀了你。”

  少女陆云眠眉眼间的锋利毫不掩饰,仿佛稍一动作就要将人割伤:

  “谁杀谁还不一定。”

  剪秋,本宫的头好痛。

  姜璎一边推开一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云眠哼了一声,冷冰冰道:“这画卷会寻找旁人心中最薄弱的记忆,让人一直待在过往的记忆里。”

  “说起来,你怎么会进我的记忆。”

  陆云眠的目光如有实质,姜璎已经很久没在她身上感到这样对自己的压迫感。

  “我不知道啊。”姜璎老老实实道,“我一进来就这样了,会不会因为我俩进来的时候是拉着手的。”

  陆云眠双眸微眯,没有说话。

  姜璎想起什么:“那这么说,就是你已经破解掉了记忆才来找我的,你怎么破解的?”

  陆云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抱着姜璎的少女陆云眠,做了个一抹脖子的动作。

  姜璎打了寒颤,狠人啊你自己也下得去手。

  “你是选择和她一起困死在这记忆里,还是跟我一起走?”

  陆云眠扬了扬下巴,眼底有些不耐。

  姜璎看了一眼少女陆云眠,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只小动物,察觉到姜璎的意图,她立马更把人抱紧了。

  “别走。”她轻声说,一丝微弱的哭腔散在凛冽的风雪中。

  姜璎不自觉地一顿,下一刻便已被陆云眠拉至身后。

  秋水的剑气荡开飞雪,这段记忆里十五岁的陆云眠未能再醒过来。

  姜璎一怔,短促地抽了口气。

  陆云眠神色浅淡,不知怎的,有一刻姜璎甚至觉得她是羡慕的。

  姜璎道:“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陆云眠反问她:“为什么要难过,我杀了她,她应该谢谢我。”

  姜璎默了默,没说话。表示自己的脑回路还在正常人的范围之内。

  风雪散去,陆云眠的眉目声音逐渐清晰,她看着姜璎,神色有些困惑:

  “你给她亲不给我亲。”

  姜璎还没来得及尴尬,陆云眠下一句话才是绝杀:

  “你喜欢她?”

  姜璎内里抓狂,她哪里像个变态了,她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吧。

  酝酿半晌,姜璎道:“我不喜欢她,我只是有些怜悯罢了。”

  “是么。”

  陆云眠微微挑眉,带着几分探寻的好奇意味:

  “我和她是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怜悯我。”

  姜璎摇头道:“怜悯了就不能喜欢了。”

  在陆云眠问为什么之前,姜璎先道:“因为我们不平等,怜悯这种词只能用在强对弱,上对下。”

  她不知道这样现代的解释陆云眠能不能听懂,但她还是接着道:

  “人不会因为怜悯而喜欢一个人,但会因为喜欢而共情她,疼惜她。”

  陆云眠心头微动:“那你怜悯她,是因为......”

  是因为喜欢她么。

  陆云眠愉悦地一弯唇。

  “恭喜宿主,攻略进度达到百分之二十,奖励稍后发放,请宿主再接再厉。”

  冰冷的机械声措不及防响起,让姜璎回神,提醒着她这只是个攻略任务。

  她的目的只是完成攻略,然后回家。

  所以只要能完成进度,她理应什么都去做。

  迎着陆云眠目光,姜璎点了点头,轻声说:“我好像有一些喜欢你了,陆云眠。”

  只要是能回家,撒谎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吗。

  陆云眠神色仍然困惑,胸间的心跳却有些剧烈。

  像被人抓住,有些痛,但更多的是快乐。

  如此,便是喜欢吗。

  陆云眠觉得自己好像有一些懂姜璎话里的喜欢了。

  难怪世间有无数痴人自愿陷入这名为情爱的东西中去,这种感觉的确不坏。

  待陆云眠的记忆之境彻底消散后,两人终于来到了被遗落的这个客人中的记忆梦境。

  入目是熙攘繁华的大街,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而她和陆云眠正在一家胭脂铺子后门面前,新鲜花汁子的香气阵阵飘散,还有其间碾磨子的声音。

  姜璎推门,见两个女孩儿在院中梳妆打扮。

  大一些的约十七八岁,正试穿着新娘子的嫁衣,小一些的才不过七八岁,眉目一团稚气。

  “妹妹,这个胭脂好看吗?”姐姐将新做的胭脂拍在颊边,虽无十分美貌,可眉目间思春羞涩却是动人。

  妹妹点头,嘴甜道:“姐姐涂什么都好看。”

  姐姐抿唇一笑:“要是成婚时她也这么觉得就好了。”

  显然这是一对姐妹,而且姐姐婚期将近,应当是好事一桩才对,怎么会成为最薄弱的记忆呢。

  两人耐心地看下去,发现事情的转机在于成婚的前一天。

  这一天姐姐的未婚妻子偷偷跑来看她。

  而也正是这一天,姐姐身上出现了彩衣蜕。

  那彩衣蜕是像蝶茧一样的东西,流光溢彩如宝石一般漂亮,但没人会想见到它。

  姐姐慌忙藏起彩衣蜕,可未婚妻已经发现了。

  在这个蝶鬼人人喊打的世界观里,未婚妻犹豫片刻,拉住姐姐的手道:“把它永远的丢掉,我们私奔吧。”

  姐姐想要同意,可这时她却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道声音细碎而密切,像是很多个人在同时说话,可这些声音只传达出一个意志:

  “杀。”

  “她非我族类,乃异心之人,你岂能相信于她。”

  “你今天敢相信她,倘若有一天她厌倦了你,将你是蝶鬼的秘密告发出去,多少人等着把你千刀万剐,即使如此,你不杀她,还想着跟她一起走么?”

  姐姐犹豫了。

  未婚妻子急切道:“被人发现就来不及了,你会被他们抓走的!”

  姐姐满脸泪水,是啊,一旦她被人发现是蝶鬼,她就会被送去有修士的地方,死一遍不够,还要死一千遍一万遍。

  所以,她不能被发现。

  姐姐抱住自己的未婚妻子,手摸向了梳妆台上的发簪。

  那些声音仍在说着,挑动着人心中最脆弱,最害怕,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未婚妻抱紧了姐姐:“别怕,我们一起离开这儿,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她的话未能说完,姐姐的簪子插向了她的喉管。

  殷红的血液滴落到二人的嫁衣之上。

  泪水从未婚妻眼角划落,死前仍旧不敢相信,她们不是彼此相爱的恋人吗。

  她偷偷跑出来,满心欢喜地来见自己的未婚妻,那双曾经替她挽过发簪过花的手,为何会要了她的命呢。

  姐姐将发簪从未婚妻喉管中拔出来,那些声音终于消散。

  她抱着未婚妻逐渐冰冷的尸首,刚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她从梦中醒来,但不后悔。

  巨大的响动闹来了姐姐的父母,二老看着满是血迹的现场几乎昏厥过去。

  姐姐木然地坐在地上,没有理会父母在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起身去院中打水洗手,铜盆中映出一轮血月,血月中的巨眼对她眨了眨眼睛。

  “姐姐。”

  身后的妹妹唤了她一声,她转身对着天真无邪的妹妹笑了笑。

  分明是一样的脸,可妹妹却觉得这一刻姐姐无比陌生。

  那天晚上姐姐路过父母的房门,听见了父母正在小声地说什么。

  “若是报官......也只能先送她出去,这孩子糊涂啊,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这事一定得有人承担,亲家绝不可能会原谅我们。”

  “唉,是我教子无方。”

  她听不太清,但大概能从这种字眼中推出来,他们想拉自己去报官。

  心神动摇时,那道密切的声音又钻了出来,传达着一样的意思,这一次她犹豫得比上一次久。

  “你不杀,他们报官之后就会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要再犹豫了,你以为你们还是一家人吗,不,从你变成蝶鬼那一刻就什么都变了。”

  “别再天真了,你为求自保,有什么过错。”

  “杀。”

  姐姐仅仅只是多犹豫了那么一刻。

  随后推门进去,杀死了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在杀死父母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像是长出了新的骨骼和血肉。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日出,一直躺在床上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妹妹才瑟缩着把被子从自己头上掀开,伏到父母身上大哭起来。

  这便是妹妹的记忆了。

  她一直被困在这个记忆中无法走出,所以要如何破除妹妹心中的心魔是关键。

  陆云眠道:“此事一切皆因她的姐姐而起,杀死她的姐姐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姜璎难得赞同了陆云眠的观点。

  在记忆崩塌之后,两人再一次站在了胭脂铺后门。

  姜璎和陆云眠对视一眼,推门,拔剑,杀人一气呵成。

  但她们没有踏出记忆,反而第三次回到了胭脂铺的后门。

  这一次两人没有贸然行事,姜璎猜测道:“莫非她的目的不是想要杀死姐姐?”

  陆云眠摇了摇头,推测人心思感情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

  姜璎听着院中的响动,在姐姐走了之后她才进去。

  “你们是谁,为什么来我家?”妹妹稚声稚气地问道,“再不出去我要喊姐姐了!”

  姜璎弯着腰,对着她道:“她杀了你们的父母,你还觉得她是姐姐吗?”

  妹妹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懂姜璎在说什么,可姜璎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痛苦。

  “你已经长大了,你被困在这个画卷中,你现在的家人都在找你,她们很着急。”

  霎时间,周围的场景一变,朗朗晴日,鲜花,胭脂都消失不见。

  她们到了姐姐杀人离家的那天晚上

  妹妹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我不走,我还有事情没弄明白,我不能走呀。”

  她的声音痛彻心扉,像是从胸腔中撕裂,压抑了多年的愤恨和疑惑,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

  姜璎从未听过这样凄厉的哭声,心中不忍,眼底也跟着有点湿润。

  “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会帮你的。”姜璎柔声道。

  妹妹哭喊着道:“那天爹爹阿娘说要报官,不是送姐姐去官府。”

  “阿娘打算自己去给姐姐顶罪,让我爹爹连夜送姐姐出城。”

  “她为什么不听爹娘解释,又为什么偏偏留下我。”

  妹妹绝望地泣道:“我应该和爹娘一起死在那个晚上。”

  “二十多年,我每一天都会做这个梦,明明前一天都好好的,姐姐那么温柔,她对谁都很好。”

  “为什么会杀了我未过门的嫂嫂,和一手养大自己的爹爹阿娘,就因为她变成了蝶鬼吗?!”

  姜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也是她在思考的东西。

  “所以你想做什么?”陆云眠问道。

  妹妹哽咽道:“人人都说蝶鬼人性泯灭,我不信。”

  “我想知道,如果她知道爹爹阿娘不是那样想的,她还会不会那么做。”

  “如果嫂嫂没有发现她是蝶鬼,事情的一切还会发生吗?”

  她想知道,那副皮囊之下到底是和自己相伴长大的姐姐还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哪怕只是一丝的侥幸,她也想看看姐姐会不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姜璎点了点头,拉着陆云眠道:“放心,我们会帮你的。”

  陆云眠淡道:“我没意见。”

  记忆第四次重启,姐妹两人站在院中理妆,姐姐将胭脂轻轻拍在颊边:

  “妹妹,这个胭脂好看吗?”

  妹妹发着抖,眼角带着泪痕:“好看,姐姐涂什么都好看。”

  察觉到妹妹的异常,姐姐拉着妹妹的手温和地把人拢在怀中拍着:

  “怎么又哭了,是不是爹爹又凶你了,别哭,姐姐一会儿带你出去买糖葫芦吃。”

  妹妹没有说话,只是无助地哭着,姐姐亦一直耐心地拍着她,抱着哄她。

  一直到彩衣蜕掉落,姜璎千方百计拖延未婚妻见她的时间,最后未婚妻见她时,姐姐果然已经收好了彩衣蜕。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

  未婚妻替她试戴头冠之时说:“无论发生什么,我会永远爱你。”

  姐姐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道:“如果我是蝶鬼呢,你也会永远爱我么?”

  未婚妻一时惊疑不定:“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骗子。

  这次姐姐比上一次还要快的动手,没有一丝的犹豫。

  只是这一刻的迟疑,便是覆水难收,妹妹的记忆再一次重演,第一个假设失败了。

  回到第五次重启,试妆,彩衣蜕掉落,未婚妻身死,至妹妹睡醒后听见父母的谈话。

  陆云眠在门后放了扩音符,能让路过的姐姐能完整地听清她的爹娘在说什么。

  姐姐如约而至,她听见阿娘说要帮她去顶罪,让爹爹连夜带着她和妹妹出城。

  偌大的悲哀和惶惑席卷了姐姐,她不能连累家人,这是她的错,不如她自己去自首。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就被那些声音吞没。

  “不要被表面的温情所欺骗,你不要忘了,你的爹娘还不知道你是蝶鬼,若她们知道,可还会为你顶罪。”

  “蝶鬼,人人得而诛之,凌迟,千刀万剐,万死不惜。”

  “放弃挣扎吧,你和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渐渐分不清,那些声音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亦或是她本身就是那些声音里的其中一道。

  良久之后,妹妹还是听见了命运中那声沉重的推门声。

  在举起刀尖之前,妹妹拦住了她,哭着哀求着她:

  “姐姐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那么做。”

  “我们是一家人啊姐姐。”

  她们小时候家里穷,一块芋头两人要分着吃,姐姐每次都是把大的那块分给她。

  小时候她看见姐姐有喜欢簪子,她去树上摘果子去卖,把簪子买了回来,姐姐看见树枝在她肚皮上的刮擦,心疼得一晚上没睡着。

  她们是一家人啊。

  “我求求你姐姐,不要杀了爹爹阿娘,”妹妹泪如雨下,苦苦地哀求着她,

  “不要杀死我的姐姐......”

  她记忆里的姐姐不是这个样子的。

  姐姐依旧像记忆里那样温柔地替擦拭去了眼泪,可举起的刀尖也正是在对着她。

  至此,她已经知道结果了。

  无论她们做什么样的努力,姐姐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那不是她的姐姐,是恶鬼。

  在姐姐下手之前,陆云眠先她一步下了手。

  这一次记忆没有第六次重启。

  姜璎和陆云眠终于把人从记忆的狭间带了出来。

  “姑娘你还好吗?”姜璎扶住了她,也是记忆中的妹妹。

  她凄然道:“多谢二位姑娘。”

  时隔多年她早已长大,可她常年被困在那一天的噩梦之中,对姐姐的所作所为耿耿于怀。

  哀莫大于心死,现在知道了答案,她便不会再一次次地回想了。

  姜璎亲自把她送到了现在的家人手中才放心,回去的一路上姜璎显得有些沉默寡言。

  她想起《化妖》中开篇的第一章 :

  蝶鬼,人性泯灭,残忍暴虐。

  陆云眠看着沉默的姜璎,神色莫测:

  “这样的哭声千千万万,大家都说是因为蝶鬼。”

  “大家都害怕,厌恶蝶鬼。”

  姜璎挑眉,佯装不知道陆云眠潜台词:“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陆云眠微笑道:“你不也应该和世人一样厌恶蝶鬼,一样厌恶----”

  一样厌恶于她么。

  姜璎轻哼道:“那你就当我不是世人好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不是土生土长的化妖人。

  陆云眠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你果然脑子有病。”

  “不正配你这人来疯?”

  姜璎说完也笑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道:

  “你也能听见那道声音吗?”

  陆云眠一怔,接着缓缓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能听到,从被推去挡刀觉醒那天她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听到这个声音。

  后来她才知道所有的蝶鬼都能听到这个声音,而且它对蝶鬼们的影响很大。

  姜璎忙问:“那它平时都和你说些什么?”

  陆云眠沉默了会儿,道:“杀。”

  几乎和记忆里的那个姐姐听到的差之不多,都是让她们杀,杀死异心之人。

  也就是除了蝶鬼以外的人。

  “还有呢?”姜璎问。

  陆云眠抬眉,认真道:“你在关心我吗。”

  也算是吧,姜璎点了点头。

  于是她看着姜璎,莫名地就想要对姜璎坦诚一些东西,她不会喜欢,但似乎可以慢慢地学。

  过了好一会儿,陆云眠垂眸,轻声道:

  “其实我的娘亲,也是一只蝶鬼。”

  她管那个樵妇叫阿娘,那这个娘亲应该指的是陆云眠的亲生母亲。

  姜璎想起在她在记忆碎片中看到过的那个大美人,没想到她居然也是一只蝶鬼。

  陆云眠道:“我爹知道我娘是蝶鬼之后,就把我关了起来,我也再没见过她。”

  这些记忆她也已经很模糊了,只能想起一些连不成片的段落。

  当时祁红蝶将她从火海中救出,将她送到了樵夫家中,又在她被遗弃之时让正好下山游历苏盈若遇见将她捡了回去。

  祁红蝶似乎总是在保护她,可和她的关系并不亲密,尤其在人前。

  两人走到一间布料铺子面前,周围还有卖果脯和糖葫芦的,这和陆云眠记忆中的某一画面重叠起来。

  陆云眠低声:“这里,好像离我以前住的村子不远。”

  以前赶集不忙的时候,妇人也会牵着她来集市上逛一逛,有闲钱时就给她买一身新衣服,余钱不多时也要给她买一串糖葫芦。

  姜璎忽然拉起陆云眠的手,问道:“你想回去看看吗?”

  陆云眠难得迟疑。

  姜璎果断道:“那就去。”

  良久后,陆云眠点了点头。

  姜璎一笑,兴冲冲地拉着陆云眠进了一间小食铺子,给她包了满满一大包的乳糖:

  “拿着路上吃。”

  姜璎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得像个小太阳,手中的乳糖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那么多年过去,陆云眠从没想过要回来看看,只是偶然想起,于是她回来了。

  人会搬走变迁,但山和水却不会那么轻易地改变。

  依旧是青绿的秀山,青石的拱桥下河水弯弯的流。

  记忆中的那间房子已经破败很久了,樵户一家也许在这之后不久就搬走了。

  陆云眠安静地看着,眼中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段与自己无关的过往。

  姜璎担忧道:“陆云眠,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就和我说,千万别憋着。”

  陆云眠吃了一颗糖,眼底浸出一分笑意:

  “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回想着当时的感受,将口中乳糖咽下后道:

  “我只是,有些疼。”

  姜璎拉着陆云眠坐下,表情夸张地给她揉了揉肚子:“不疼了,不疼了。”

  陆云眠轻笑一声:“早就不疼了。”

  何况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死亡和疼痛,她依赖痛感而活,唯有疼痛才能让她感受活着的感觉。

  姜璎轻柔地给她揉着肚子,陆云眠垂眸,想她和自己不一样,完全受不得一点痛,和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畏惧死亡。

  也许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恨,但陆云眠本能地不相信爱也是如此,即使她不知道什么是爱。

  爱是虚妄之物,但姜璎不是。

  陆云眠一直知道姜璎也许别有目的,她有过一瞬的犹豫,但那双手很软,乳糖也很香甜。

  于是如尾生抱柱,她决定放手不管,无论姜璎要做什么。

  ...

  那小厮遇上姜璎和陆云眠之后诧异万分,翻来覆去想了一夜后,第二天连忙雇了辆马车日夜兼程回淮城。

  他站在门外来回踱步,想着这件事情一定得跟家主大人说。

  姜峰终于得了空见他,小厮深吸了口气道:

  “家主大人,我有要事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