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撞上眼神,冲动撞碎克制,南舟眼里飞出来一丝想要被紧紧拥抱的欲望,陈诗领悟到了,弯下腰,伸手去抱她。
陈诗弯腰那一瞬,那道原本被她挡住的裂缝魔鬼般从墙皮里爬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到南舟面前,先世俗一步击垮南舟最后的温柔,南舟重重往后一倒,躺在床上,无奈地笑了。
陈诗抱住一团空气,背对南舟,坐到地上,失魂落魄地对着墙上那道裂缝说:“亲人可以拥抱,朋友可以拥抱,我和你,为什么不可以拥抱?”
答案藏在裂缝的深渊里,她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答案,于是,她毫不犹豫地钻进深渊里,跑到南舟前面,为胆小鬼南舟探了探前面的路。
她抱着双膝,把自己缩成可怜一团,用最委婉的方式说出憋在心里很久很久的话,“我已经十八了,姑姑,我是成年人了,我……”
声音哽得讲话都语无伦次了,她猛地站起身,嘴唇翕动,说不出来话,急得快哭了,一边隐忍一边爆发,“你究竟懂不懂啊,究竟懂不懂我的心。”
她站在那里,掩面哭了。
听着陈诗的哭声,南舟悄悄叹气,偷偷擦了好几把眼泪,她单手撑床,面无表情地坐起来,等陈诗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她像看着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宠溺地笑了,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你想让我懂什么呢,陈诗,嗯?”
“我……”
南舟无奈摇头,眼神示意,“你坐下。”
陈诗打算往转椅那边走,刚迈出脚步,南舟说:“坐过来,坐我旁边。”
陈诗小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南舟身边坐下。
南舟身上有股淡淡清香,手上还有刚摸过药盒的淡淡苦味,她在为她们之间无法说破的秘密烦心,已经叹出去无数口气了,不想再用理智去克制情感,有什么就直说了。
“陈诗,你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吗?”
“想。”
陈诗看了南舟一眼,“代价是什么?”
南舟揉了揉眼睛,低声说:“代价就是,你和我,以后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聊天了。”
“如果我不想打开天窗呢?”
南舟收住笑容,严肃道:“那么,从今往后,你就不要再跟我说什么懂不懂之类的话了,我们都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以前,回到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反正无论怎样,她和南舟都不会有结果,不如随心所欲一把,于是陈诗说:“如果我都不想试呢?”
“随便你。”
陈诗表情难看,使劲揉搓手指,挤出来逞强的笑容,“姑姑,我真的拿你没办法了,我想试试,万一……”
“没有万一。”
南舟像能猜中陈诗心思一样说:“你没必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陈诗,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你看清这个结果。”
陈诗把手指搓得通红,知道打开天窗说亮话意味着什么,但她不想稀里糊涂下去了,南舟究竟怎么想,她想听南舟亲口说出来。
“你真的没有半点对我动过……”
南舟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快速打断道:“非要说出来吗,陈诗,哪怕知道代价是什么,你也一定要说出来吗?”
陈诗坚定道:“嗯。”
“你想好了?”
“嗯。”
南舟连点好几次头,她不能再和陈诗这样僵持下去了,不能再让陈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站起身来,大力揪住陈诗衣领,二话不说把她拽到转椅前,用脚把转椅踢正,把陈诗扔到椅子上坐好。
陈诗看着冷脸的南舟,懵了,傻了。
南舟弯腰扶着椅背,居高临下看着陈诗,用压迫感十足的声音说:“把头抬起来。”
陈诗听话照做。
南舟一直保持这个动作,试图用刺耳的言辞指引走入歧途的陈诗回归正途。
“十八怎么了,在我眼里,你就算二十八也是个小孩,陈诗,你知道相差二十岁意味着什么吗,等你三十八的时候,我已经五十八了,你清醒一点吧。”
“姑姑,你不要再说了。”
陈诗不想听了,想从南舟动作以及言语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想尽快逃离这些尽管刺耳却是真相的声音。
南舟用力把她按在椅子上,不让她走。
“你以前不是直女吗?不是喜欢那个孟子池吗?你去喜欢他啊,还是说百合小说看多了,把你看弯了,行,弯就弯吧,门外那个小姑娘喜欢你,你试着去喜欢她行不行?”
陈诗被南舟的气息包围,被南舟的话语洗脑,被南舟的声音囚禁,她在南舟身下仰望南舟,她们离得很近很近,轻轻把头抬起来,就能吻住南舟的嘴唇。
她没有这样做,天神为她下了凡,她怎敢轻易亵渎,只是,她有点害怕这样的南舟,她在南舟身下哆嗦,吓得哭出声音。
“姑姑,你别这样,我害怕。”
“闭嘴。”南舟伸手捂住她的嘴,“你的同学就在外面,你想让她看见这幅画面吗?”
陈诗眼泪决堤了,泪水流淌到南舟手背,阵阵呜咽声闷在南舟掌心,她拼命摇头,“不想,我不想。”
南舟冷声道:“现在有羞耻心了,现在知道这种事是见不得光的,陈诗,原来你分得清是非对错。”
她松了手,退出去两步,像从人间退回神坛,再抽出纸巾擦干净手,无比冷静道:“脑子清醒了吗?还想说吗?”
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破罐子破摔到底,陈诗哪还有什么理智,不想继续这么手无缚鸡之力地仰望南舟了,她撑着椅子扶手缓慢站起来,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但还是倔强地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直很清醒,姑姑,我喜……”
南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上前一大步,使劲把陈诗推到转椅上,连带转椅,一并抵到墙上,开口的喑哑嗓音微微颤抖了,“你疯了吧,陈诗。”
陈诗眼睛通红,颓废地往后一靠,“我是疯了。”
这一秒,南舟看着陈诗,眼前浮现的是那个活泼、阳光的陈诗,那个陈诗究竟去哪了,不该是这样的,不该让南舟看着这样的陈诗,觉得是在照镜子。
世界上可以少一个南舟,世界上不可以少一个陈诗。
南舟眼神僵硬地往后退,退到床边,直挺挺坐下,把头低得很深,无力道:“陈诗,你走吧。”
陈诗没有走,她双眼无神,温声道:“姑姑,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
她指了下窗,“哪怕你现在让我从这里跳下去,我都不会犹豫一秒钟。”
南舟皱眉,“不会有人让你从这里跳下去。”
“我知道。”
南舟抬头,一脸严肃,“那以后就不要说这种话了。”
陈诗朝南舟走去,“好,我听你的,姑姑,我一向最听你的话了,刚才你说的话,我都有听进心里。”
她蹲身,跪坐在南舟面前,冲她笑了一下,随后轻轻把头靠向她的腿,“马上就要毕业了,你是想让我跟孟子池在一起,还是想让我跟宋惊春在一起呢?”
南舟看了她一眼,用力咬了下嘴唇。
陈诗继续说:“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在一起,我觉得全天下你最好,谁都没有你好……”
“你觉得我哪里好?”
“哪里都好。”
南舟像是嘲讽地笑了一下,“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天真,甚至还有点可笑。”
她站起身,朝陈诗伸出手,“起来。”
陈诗没有把手搭在她手上,而是自己站了起来。
面对面而站,互相对视,南舟压着陈诗的不止是身高,还有上位者运筹帷幄的自信和游刃有余的手段,脚尖抵着脚尖,她逼着陈诗往门边退,用眼神用动作用表情告诉陈诗——离开我,立刻,马上。
陈诗退到无路可退,后背贴着冰冷的门。
门外宋惊春在喊陈诗了,“陈诗,我打完电话了,你在哪啊!”
南舟说:“走吧。”
陈诗摇头,就是不走,满脸眷恋地看着南舟,好像这一眼看完了,就没有下一眼了。
南舟握住门把手,陈诗反手覆在南舟握着门把手的手上,南舟往下压,陈诗往上抬,较劲一样,谁都不肯认输。
宋惊春应该是去阳台找陈诗了,用不了一会儿,她就会过来敲门了。
南舟直接松手了,拉过陈诗的胳膊,把她拉过来,和她调换一下位置。
陈诗不解地看着她。
南舟眼神木讷,感觉已经被她们这段谁都无法理清楚的关系逼急了,她顾不得自己怎样了,只希望陈诗能离她远一点,不要被她这样糟糕的人污染了。
她不允许陈诗把那句“姑姑,我喜欢你”宣之于口,她怕玷污陈诗美好的十八岁,十八岁应该去爱另一个十八岁,是年轻的身体和灵魂不够好吗,为什么要对她日渐衰老的身体和残败凋零的灵魂产生兴趣。
如果陈诗觉得她灵魂有趣,那么她就把灵魂里偏执、暴力、阴暗、强势、自私一面展现给她看,所以她刚才把陈诗推到转椅,那样不温柔地对待她,可是陈诗并没有就此死心。
难道,难道陈诗是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吗?
既然如此——那便脱了给她看。
看光了,兴趣就该消退了。
宋惊春开始敲门了,“陈诗,你在里面吗?”
陈诗正要说话,南舟伸手去解衣服纽扣了,从上到下,一颗不剩,全部解开了,只剩里面一件黑色内衣,她没有犹豫,伸手摸到后背,单手把内衣扣弹开了。
然后用只有她们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用对我太好奇,你有的,我也有,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直接将衣服朝陈诗敞开,“看啊,让你一次看够。”
陈诗从南舟去解第三颗扣子的时候,就低头了,她没看,一眼都没看,她怎么可能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从她喜欢上南舟那一刻,她就错了,她是没有求着南舟去爱她,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把她对南舟的喜欢表现出来,让南舟自责让南舟为难,让那么骄傲的南舟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
她哭着道歉,“姑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南舟捏住陈诗下巴,“抬头,看着我。”
怕外面的宋惊春听出异样,陈诗不敢使劲挣脱,发出太大声音,她闭上眼,被迫抬起头。
“怎么?不想看?”
南舟何曾这样过,眼角一行泪流下来了,“那就是想摸了?行,给你摸。”
陈诗低头往后退,哭到岔气,“我错了,你别这样,你快把衣服穿好,宋惊春还在外面,别让她看到了……”
南舟抓住陈诗的手,“她在外面,她随时都会推门进来,你敢摸吗?”
陈诗摇头。
“敢还是不敢?说话。”
陈诗不吱声。
“我问你话呢?”
陈诗摇头,一直摇头,“不敢,再也不敢了。”
南舟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她松开手,拢紧敞开的衣服,默默看着陈诗。
许久后,陈诗抬头,睁眼。
南舟用口型说:“既然不敢,那就滚。”
陈诗听话地点头,握住门把手,向下一压,她像一个犯了滔天大罪的囚犯,经过神的一番教导,彻底清醒了,决定走向所谓正途,走向诧异地看着她的宋惊春。
风一吹,那扇没有关严的门咣当咣当地摔来摔去。
宋惊春隐约看见门里一道落寞的眼神,一阵猛烈的风把门吹得关严了,然后——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