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舟什么都没说,走了。
陈诗很是懊悔,想等会南舟回来,再说几句话找补过来,但门外陈宇松和孟子池已经激动地连叫好几波了,南舟还是没回来。
陈诗出去找,没看见南舟。
于是她去书房找冯怡问:“妈,你看到姑姑了吗?”
冯怡忙得抬不起头,“没看到。”
陈诗只好退出去,本想询问眼睛死盯电视那俩人,话还没问出口,被他俩一阵激动的呐喊声吓一跳。
陈诗嫌弃地吐槽道:“要吓死谁啊。”
吵死了,真他爹的想再造个星球,把男人这种生物通通弄到那里去。
真烦,看着就烦。
陈诗选择出门,去哪不知道,就是不想再折磨自己的耳朵了,好怕再来一次就能把耳膜震碎。
她躲到室外连廊去,这里清静。
她微微有点恐高,从六楼望下去,控制不住地腿抖心慌,下意识抓紧栏杆扶手,手心被粗糙铁锈硌得特不舒服,也不松手。
这么固执地往楼下看,总要看点什么吧,但她眼里没装任何东西,双眼很空,反复回忆刚才南舟看她那一眼。
我要是能再聪明点就好了。
她懊恼地拍了拍头,“蠢死了,怎么能这么蠢。”
“别拍了,不是脑袋的错。”一阵声音从身后响起。
陈诗猛一回头,顾不上手脏不脏,直接用刚摸过铁锈的手去拍胸脯,“姑姑,你怎么在这啊。”
缓会儿,再伸长脖子往被蓝色大铁桶完全挡住那处看,那边有许多杂物,南舟就蹲在那堆杂物旁。
陈诗感觉自己要被铁锈腌入味了,皱紧眉头,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这种气味。
闻不惯铁锈味的人真的能往一堆铁锈物里钻吗?
身体不小心撞向铁桶,指甲不小心划向铁皮,陈诗似乎不想钻过去了,她往后退了。
隔着一个铁桶。
陈诗站着,南舟蹲着。
陈诗低头看着南舟,南舟仰头看着陈诗。
一道暖黄色微光横在她们中间,先找到她的眼,再找到她的眼,像月老牵线一样,把她们的视线定格在一处。
偶像剧里都是这么拍的,先近景,再远景,慢镜头在两个主角身上走一遍,然后她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陈诗问:“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南舟问:“你为什么要陪我躲在这里?”
陈诗先说:“你不用回答,我知道。”
南舟后说:“我也知道。”
“那你能装作不知道吗?”
“嗯。”
.
“评判一个人成功与否,只需要用一张成绩单来说话就够了,你学习好,大家就说你未来指定是高材生,前途必定一片光明,你学习不好,大家就说这孩子完了,以后就是给别人打工的命,孩子们,你们想被别人说成……”
陈诗把电视一关,指着已经黑下来的电视屏幕说:“放屁,简直是放屁!”
她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哪来的歪理啊,学习不好怎么了,是我想学习不好的嘛,什么教授啊,不会讲话就别讲……”
南舟从卧室走出来,看见陈诗盘腿坐在沙发,手舞足蹈地自言自语,自己跟自己生气了。
南舟盯了陈诗好一阵。
这孩子……脑子应该还正常吧。
南舟走过去。
陈诗大老远就闻到南舟身上的香味了,特好闻,这味道有一种很奇特的功效,能让情绪激动的陈诗瞬间平静下来。
陈诗回头,看着南舟朝她走过来。
南舟这人有点神秘,看起来丧丧的,好像对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了,但生活中,她一直很精致,你几乎看不见她蓬头垢面的时候,哪怕是在家里,哪怕不需要见生人,她依然会把头发梳得很好,会把衣服扣子系得很完整,她真的是一个很有灵性的诗人,先把自己变成一首诗,再把自己的才华变成一首首别的诗,二者合二为一,接下来就会有一个非常脑残的问题蹦出来了,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呢,究竟是先有诗还是先有南舟呢。
陈诗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究竟是先有诗还是先有南舟呢?”
可能是陈诗说太快了,口齿不清,南舟听差了。
“我比你大那么多,当然是先有我,再有你。”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啦,我是说。”陈诗抓了一把头发,“我的意思是,嗯,姑姑,究竟是什么契机,让你选择做一个诗人啊?”
“没有什么契机,想写就写了。”
“那你笔名叫什么呀?”
陈诗明知南舟不会告诉她,还是问了。
南舟坐下来,没有坐到沙发,而是坐到沙发旁边,陈诗经常坐的那个硬板凳。
双腿并拢,双手抱住膝,下巴轻轻抵在膝头,眼睛眨来眨去,这样的南舟,很脆弱很忧伤,很难不让人怜爱。
陈诗低头看了南舟一眼,突然从沙发蹦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席地坐到南舟面前。
“你干嘛?”南舟问。
陈诗看着南舟,歪着脑袋说:“姑姑,我想跟你说说话。”
“嗯。”
“你知道不,你这人特有魅力,我可羡慕你了。”
她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地板,“有时候我会想,等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得是什么样啊,我就在那幻想,我踩着细高跟,穿着超帅的风衣,涂着,涂着就你总涂的那颜色的口红,然后像你一样,板着脸走在人群里,到时候那些小姑娘是不是都得像看你一样,冲着我花痴脸啊。”
她哈哈笑了起来。
南舟看着陈诗,朝另一个方向歪着脑袋说:“陈诗,你不需要羡慕我,我没什么值得你羡慕的。”
“卧槽,咋没有啊,你可是诗人啊,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厉害,我超级超级崇拜你的,我超级超级希望再过几年,我能变成和你一样酷的人。”
南舟深深低头,心酸道:“不会有人希望你变得和我一样。”
再抬头,她似乎在隐忍什么,盯着陈诗的眼睛微微有点红了,“陈诗,你听着,学习不管好坏,未来不管怎样,你只要保持你现在这样乐观的性格就够了。”
她将视线移向别处,“乐观的性格足够你幸福一辈子了,你不许变成我,你也不能变成我。”
“为什么啊,我不懂。”
南舟望着那两扇紧闭的卧室门,“因为你还有家人。”
陈诗彻底懵了,两手分别伸出两指,按住额角,使劲揉了揉,“姑姑姑姑,你究竟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就是听不懂呢。”
南舟叹口气,“陈诗,你发没发现……”
“啊?什么啊?你说啊?”
南舟站起身,“你真的,挺吵的。”
啊??
刚还聊好好的,这会儿就嫌人家吵了。
陈诗哼了一声,“你真的,好渣女啊。”
南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天,感觉被陈诗弄无语了。
“渣女?我渣谁了?”
陈诗双手伸出来,像扇扑棱蛾子一样往自己那边扇,“渣我了,渣我了。”
南舟先是皱眉,之后非常无语地笑了。
这是南舟第一次在陈诗面前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虽说是嫌弃的表情,不过陈诗还是觉得这个表情可以载入“南陈史册”了。
南陈是什么,是陈诗给她和南舟起的cp名。
那为什么南舟名字在前面,可能……可能是因为南舟岁数大吧,可能哈。
南舟也觉得自己岁数大,摇头说:“我是你姑。”
“我知道呀。”
“知道你还这么说。”
陈诗也站起身,两只小手握在前面,做出一副可害羞可要脸的扭捏姿态,先掀起眼皮看南舟一眼,再左右前后晃了晃身子,用特别做作的声音说:“姑姑,你不觉得咱俩特像一部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嘛?”
“什么?”
“神雕侠侣啊。”
南舟直接无语地扭头走了。
陈诗追在后面,“姑姑,你不觉得很像嘛,咱俩多像那小龙女跟过儿啊。”
南舟推开房门,“杨过是男的。”
“男的……”
砰一声,房门被甩上了。
陈诗努努嘴,把耳朵贴在门上,边听里面动静边小声说:“生气了呀,真生气了呀。”
南舟没搭理她。
陈诗站直,双手攥拳,给自己打打气,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门把手,准备进去。
又一声,门从里面反锁了。
陈诗冲着门里面,气哄哄说了一句:“哼!渣女!冷暴力我!”
几秒后,南舟果然开了门。
“陈诗,你……”
“嗯?”
陈诗把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抿得超级直,好像大嘴猴。
南舟应该是叹了口好长好长的气,转身走了,随手把门甩到边上了。
“你进来。”
陈诗屁颠屁颠跟进去了。
南舟靠着窗台,用眼神示意陈诗坐下。
陈诗听话地坐下,突然感觉南舟好严肃,有点害怕了,刚才那点嘚瑟劲一点都没有了。
“干嘛呀,姑姑,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怪……怪瘆人的。”
陈诗抱着自己,哆嗦一下。
南舟淡淡道:“站起来。”
“啊?又,又咋了啊?”
“我让你站起来。”
“哦。”陈诗腾地站起来,小学生一样,往下扯了扯衣角。
“坐下,坐到我的椅子上。”
陈诗心里窃喜一下。
那可是姑姑的椅子啊,她平时多宝贝自己的东西啊,碰都不让别人碰,现在居然让我坐过去,她什么意思啊,难不成……
陈诗开心地坐下了。
南舟走过去,站到陈诗正后方,身体几乎贴着椅背,陈诗只需把头稍稍往后一仰,就能碰到南舟身体。
陈诗下意识想回头。
南舟伸手挡住了,“别回头。”
南舟的手抵在陈诗脸边,挡住陈诗脸上一抹红。
这是一个相当暧昧的姿势,偏头就能吻手指,低头就像被抱住,仰头……
光透过南舟指缝照着陈诗通红的脸,陈诗脸颊轻轻蹭过南舟掌心,慢慢向后仰。
仰头,就像等待一个吻。
这个动作半路夭折了。
南舟放下手,用声音制止了,“拉开抽屉。”
陈诗没胆量了,缩回去了,她拉开抽屉。
“把里面你的手机拿出来。”
“好。”
“充电,开机。”
陈诗用南舟的数据线给手机充电,等待开机的过程,她问:“姑姑,这是要做什么?”
南舟没答。
手机开机,陈诗滑动屏幕解锁,“然后呢,然后干嘛?”
“打开百度。”
陈诗左滑右滑,点开那个蓝色软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姑姑,你是想……”
“没错。”南舟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诗转过头。
阳光总是偏爱陈诗,她所在的地方总是有光,而南舟所在的地方,除了南舟,什么都没有。
南舟面如死灰,用极致冷淡的声音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笔名吗?”
“嗯。”
“南周,我叫南周。”
“哪个南?哪个周?”
“南方的南,周而复始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