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逐月看过去。
边关月抿了抿唇,让自己笑得不要那么明显,别真的把人家乖孩子给惹恼了,就轻轻点了点头,又重复一遍,“可爱,纪纪可爱。”
纪逐月有些无措地错开边关月过于有存在感的目光,轻声问道:“那好还是不好?”
“好,非常好,可太好了。”边关月表示肯定。
她不至于说假话,在二十六年的短暂人生里,她很少有说违心话的时候,夸纪逐月可爱就是觉得她真可爱。
“嗯。”
边关月扬了扬眉,坏笑地用胳膊肘地碰了碰纪逐月,“你别光嗯啊,就没有什么感想吗?”
话一出口,她都感叹于自己的恶趣味,明知道纪逐月话少不善于表达情感,还这样问,不就是为难人家嘛。
不过调戏逗弄乖孩子真的特别有意思。
在边关月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纪逐月笔直的脊背、微微抿起的嘴唇、睫毛颤动的弧度、白皙如玉的侧脸……不得不承认,这是副极美的画卷,胜过世上一切的美人图。
“开心,害羞,喜欢。”
纪逐月仍是静静地注视着边关月,仿佛说着和自己无关的情绪,但蜷缩起的手掌昭示了她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边关月第一次主动移开目光,没去和别人对视,她心想,孩子太实诚了也是个问题,这也太……让人招架不住了。
还好纪逐月只有在她面前是这样,在别人面前还是稳得住的清冷仙子模样,要不然分分钟被人连碗带锅地被人端走啊。
这也就是她了,不会乘人之危,借机忽悠什么的。
“我知道了。”边关月放轻声音,絮絮叨叨地说道,“不过你以后可千万长点心,在我这说就说了,我不会对你有对你坏心,但换个人就保不准了,外面什么人都有,心怀不轨的多了去了,你可千万不要那么相信别人。”
……她是不是有点暗戳戳拉踩别人了?
算了,意思表达到位就行,反正她说的也是实话。
纪逐月看起来有些无奈,目光清凌凌,像是说着什么金科玉律,“你是我的朋友,别人不是。”
冷美人是看着冷,但不是傻,虽然不爱说话,但什么都看得明白,不会被人随随便便骗走。
对待边关月真诚,只是她愿意罢了。
像是牧立这些小一辈的师侄,纪逐月不讨厌,但也不会说这些话,那是连个嗯都不愿意多说。
边关月嘴角勾起又努力放平,不过实在放不平,就任由嘴角弯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这样啊,挺好的,你心里有数就行。”
到底是她逗纪逐月玩,还是纪逐月逗她玩啊?
这个问题在边关月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很快消失,因为她想到她们俩这是以诚待人,什么逗不逗着玩的,多破坏她们之间的友情啊。
“有数。”
边关月清咳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变得正经些,认真说道:“不光是我,其实外面的其他人你也可以试着去相信,他们虽然看着奇奇怪怪的,但人品都没什么问题,是可以靠得住的朋友和伙伴。”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希望纪逐月可以变得开朗些,多结交一些新朋友。
像她,敌人多,但朋友也不少,能混到现在还不被人打死,全靠朋友接济和支持,要不然她估计就倒在了前往荒漠的路上。
不能她朋友那么多,纪逐月就她一个朋友吧,听着确实让人舒心,但她更希望纪逐月还有除她以外的好友。
神坛上的圣女高高在上,和世人之间隔着天堑,俯视着人世间,吹过来的风冷不冷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纪逐月垂眸思索片刻,轻轻应声,“好。”
见她那么郑重,边关月又笑开了,笑得乐不开支地说道:“咱不勉强,不勉强啊,这个还是看人个人意愿,交朋友怎么能勉强呢,这又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带强制的。”
在边关月的世界里每个朋友都是独一无二,不同的存在,对她来说,结实不同的朋友,是一大乐事,她不希望这件乐事到纪逐月这里就变得枯燥无味了。
纪逐月摇摇头:“不勉强,她们都是你的朋友。”
边关月瞬间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她并不觉得勉强,因为云黛兮等人都是边关月的朋友,所以愿意和她们做朋友。
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边关月哑火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面对纪逐月有自己想法的小顽固,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好吧,她被说服了,彻底倒戈。
“就、就你开心就好,顺着你自己的心意来,我给你的都是意见,不是可以左右你的命令,你自己明白就行。”边关月翻来覆去地说着废话。
“明白。”纪逐月眸光微动,眼神有些柔和,“我知道的。”
边关月偏过脑袋,紧绷的侧脸有些不自在,无意识地舔了舔唇,不去看纪逐月的那个眼神。
有点不对。
怎么感觉自己被纪逐月哄了?错觉吧?而且这间大殿不是很大很空旷吗?空气好像变得有些粘稠,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话说,她早就不用呼吸了吧?
边关月来不及想出一个所以然,为了防止自己露怯,坐到纪逐月身侧,翻转手腕,掌心里蓦然多出一捧糖,“吃吗?”
“嗯。”
边关月分给纪逐月一些糖,也给自己剥开一个送进嘴里,感受甜味在嘴里蔓延开,眯了眯眼睛。
“小时候还未引气入体,我就是那个最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的小孩,去学堂上课也坐不住,总是要偷偷溜出去去找隔壁山头的老不羞带我出去玩,买糖葫芦吃,老不羞就说我吃那么糖,早晚要像凡间小孩,因为蛀牙去医馆被郎中拔牙。”
“我那时候就非常羡慕凡间小孩,能吃糖吃到牙疼,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老不羞自然就是隔壁灼阳峰的萧霓裳了,她和兰蝉衣亲得难舍难分的场景对于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来说,冲击力太大了。
那时候非常小,第一次知道人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而是有父亲母亲,凡间小孩的糖都是父母给买的,就连一同上学堂的那些小弟子也是有父母亲眷,只有她不一样,她只有一个冰冷淡漠的师尊和一座过于空荡的山头。
她倒是不理解父母的含义,只是觉得别人都有就她没有,心理不平衡而已,这种落差让睁开眼睛就是个霸王的边关月很不适应,所以才会天天闹着要出门吃糖表达不满。
不管是糖还是糖葫芦,都是边关月弥补自己人生缺憾的一种方式。
看到比她还可怜的李道然时,她才乐意分享自己的糖葫芦。
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想说给纪逐月听。
可能是因为纪逐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不会说她矫情,不会嘲笑她,不会让她感觉到自己化神期的强者面子掉了一地。
纪逐月的目光落在边关月的散落在红衣上的碎发,晚霞映照进来,洒在地砖上,反射到青丝黑发上,仿佛晚霞都在安慰此刻的边关月。
美得不像话。
两人并排而坐,静谧美好。
“我的糖都可以给你。”
边关月轻笑一声,偏头过看人,指了指她手心说道:“你现在吃的糖还是我给你的呢。”
下一刻,她想起那块还放在储物戒指里的灵髓,又没话说了,实诚还是纪逐月实诚。
她本以为纪逐月会把手里的糖都还给她,但是没有。
纪逐月手心里突然多出一颗糖形状的冰晶,然后时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两只手捧满了,最上面还覆盖了一朵小花,才递到边关月面前。
“糖。”
边关月低头看着纪逐月的掌心,一时无言,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老实人“发飙”的威力果然够大,大得她一时之间招架不住。
“谢谢你,纪逐月。”边关月接过那一堆冒尖尖的冰糖,拿起一颗送进嘴里,惊喜地扬了扬眉,“甜的?”
就是味道有些熟悉,像是她刚刚吃过的糖,只不过味道淡了些,冰冰凉凉的,还带着丝丝甜意,沁人心脾。
纪逐月老实地摊开手心,原本边关月给她的糖已经不见了。
合着是把糖融了,加冰重新合成。
边关月哭笑不得,把冰糖分给纪逐月一半,“我不吃,你也帮我分担一些,不过你还挺会哄人的。”
看着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一出手那么惊天动地,让边关月这样的人也招架不住。
这也不闷嘛。
纪逐月:“不是哄人,是分享快乐。”
希望用自己的方式让边关月变得高兴起来。
边关月抿了抿唇,忽然抬起胳膊,捂住了纪逐月的嘴。
纪逐月微微垂眸,又看向边关月,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两人对视着,瞳孔里全是对方。
边关月深吸一口气,“你先别说话了,我缓缓。”
这再不缓缓,她的心脏都要快爆炸了。
纪逐月就不说话了,任由她捂住嘴,就是睫毛总是颤啊颤。
像是下一秒就要颤到边关月的心里去。
边关月好似被烫伤手地一下子松开捂住的手,藏在身后望袖子里缩了缩,那阵温热潮湿的感觉还残留在手心里,挥之不去,一路往心口钻过去。
“吃、吃、吃糖吧。”
说完,边关月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还给自己紧张成了口吃,真没出息。
这些年她调戏过漂亮美人还少吗?怎么到纪逐月这里就那么稳不住了。
纪逐月果然是个乖孩子,都没有嘲笑边关月,而是乖乖点头,应了声好。
直到入夜好久,纪逐月才离开宏伟的大殿。
边关月目送她纤细劲瘦,风骨峭峻的背影离开,深深地舒了口气,泄气一般地倒在床上,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自言自语一声,“丢人了吧你。”
夜色里,竹月色的人影步履从容,仿佛没有察觉到暗处里的注视一样,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因为来得晚,纪逐月的住所不是最好的位置,也不是距离边关月最近的,但却是一个在大殿里待到那么晚的人。
云黛兮住在王后居所,姜偃住在后宫里右侧的大殿,都可以看到纪逐月往皇城深处走动的身影。
在月亮下,每个人都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影影绰绰,朦朦胧胧,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云黛兮步伐从容地回到自己的寝殿,身体重归光明的那一刻,她跌落在地,白色的衣角也紧跟着垂落。
她没有落泪,只是一直失神地坐着,久到她的肩膀颤动一下,感到丝丝凉意后,才踉跄起身。
*
翌日早晨,边关月溜溜哒地背着手走到大广场上的时候,霎时间,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
好久没有享受到那么万众瞩目的待遇,她一时之间还有点不习惯,不过她没有怀疑自己外在形象有什么不对,出门之前她特地用水镜照了照自己。
美得不行,她能出生在栖灵大陆完全就是修真界的福气。
“看我干嘛?集体想我?”
最先收回目光的是云黛兮,语气平常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好久不见,觉得有点陌生。”
话音刚落,三个小的挨到一起抱团取暖,浑身瑟瑟发抖。
还算聪明的琨姣忍不住看过去,这种热闹,哪个蛟龙见过啊?可不得好好看看。
一时之间,琨姣十分志得意满,这就是边关月说的修真界的新时代,新蛟龙吧!
另一边的边关月扯了扯嘴角,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地看着云黛兮,“咱们昨天才见过。”
由于云黛兮的表情太冷静,不像是说笑,还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一下子把边关月搞得不会了,她狐疑地看向奴真,“我一觉睡了百年?那你怎么还不长个子啊?”
奴真本想冒着被老师打死的风险回答她的问题的,现在不想了,只觉得这个姐姐可太讨厌了。
“小宝你说。”好在边关月还有备用选项。
贾小宝眨巴眨巴小眼睛,干巴巴地说道:“就一夜过去。”
说完,他就紧紧抿着嘴巴。
边关月落座到云黛兮身边,用手戳了戳她,“你咋了?不吃火药改吃哑炮了?好阴阳怪气哦。”
哪怕是心情极度不好的云黛兮也愣住了,然后从心底漫上一股油然而生的愤怒,她就知道边关月这厮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是没想到会那么没憋好屁。
天道给了她剑骨,果然就让她失去点什么,天道果真公平。
云黛兮反手就要拔剑,被边关月一掌按在她的手上,把剑柄给按了回去。
剑身擦着剑鞘,发出急促的铮鸣声,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有姜偃和纪逐月的眼神在边关月的手上多停留了些,然后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
边关月咋咋呼呼地说道:“我说你,你就不能说什么吗?舞刀弄枪的多不好,打打杀杀的容易让你更生气。”
反正云黛兮如果不动用秘境之力,那是怎么也打不过她的,所以就不要别费力气了,到头来云黛兮只会气得更狠,何必呢。
云黛兮咬牙,用空着的手狠狠地拍了边关月一下,“拿开你的爪子。”
“粗鲁。”边关月很大声地冷哼,端着凳子远离这个暴躁无常的女人,屁股都没有离开过板凳。
拿开就拿开呗,干嘛那么凶。
云黛兮不怎么优雅地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踹了一脚边关月的凳子。
边关月恼怒地看过去,但是看着她苍白的眉宇,忽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想家了?”
其实她更想问云黛兮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但是说出来的话,万一云黛兮问她什么是更年期,她再一解答,岂不是把人气得更狠。
按照楚滔那个世界的说法,云黛兮四十多岁了,更年期的时间刚刚好。
只不过她再虎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一是女修永远不希望听见别人说自己年纪大,二来云黛兮虽然打不过她,但各类法宝还是能让她喝一壶的,她不想以身涉险,用自己试试云族的法宝有多强悍。
再说了,泽水之珠还在云黛兮手里,她现在操纵秘境的本事越来越厉害,她可不想亲身感受成为秘境之敌是怎么糟糕的体验。
云黛兮以手抚,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想个屁,搬着你的板凳离我再远点。”
边关月一边挪动板凳,一边瞪自己能惹得过的仨小孩,“看什么看,学习了吗?修炼了吗?尝试天赋神通了吗?”
仨小孩先是低头,然后回过味来,慢慢抬起头来看向边关月。
边关月表情不变地和三个小的对视。
奴真弱弱问道:“姐姐你这是迁怒吧?”
“对啊,就是迁怒。”
云黛兮把果子扔到她怀里,让她消停点,“行了你,在我这受了气,就欺负我的学生?”
边关月把果子擦了擦,对着琨姣说道:“来,我的好学生,给老师倒杯酒。”
琨姣没有靠山,只能忍气吞声给边关月倒酒,默默在心里腹诽,大早上喝酒,老师果然不走寻常路。
怪不得人家是老师呢。
因为喝酒,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不少,边关月忽然想明白云黛兮这叮铃咣当对她一顿讽刺的原因了——昨天晚上她没有出来吃饭。
不止是她,还有纪逐月,她们两人都没有出来吃饭。
边关月稀奇地看了看云黛兮,“合着你说的是昨天晚上我和纪纪没有出来吃晚饭的事啊?我还以为我画你丑画、画圈圈诅咒你发胖、说你坏话被你发现了呢。”
"……现在知道了。"
云黛兮挤出一抹笑容,阴恻恻地盯着边关月的脖子看,似是考虑从哪里下口,一击毙命,直接咬死边关月。
她心里那口气散去一半,这是因为边关月的坦诚,另一半则是因为她知道边关月的性子,如果边关月真的有喜欢的人,第一件事不说昭告天下,也至少告诉她们这些人。
边关月不会隐藏,她只会敲锣打鼓,排一出戏,让所有人知道,低调根本不在她的人生选项里,路过的狗不知道的话,都是她通知没到位。
现在边关月之所以是这个反应,只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不喜欢纪逐月,另一个就是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不管是哪个原因,云黛兮都心里坠得慌,因为这都无关于她。
她并没有让边关月对她转变目光,朋友,只是朋友。
到此为止,望而却步。
不甘心啊。
边关月眼珠子转了转,知道就知道呗。
“反正都是我已经干的事,你知道也好,省得我有负罪感。”边关月大言不惭地说道。
她干这些事、说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有愧疚这个东西,仗着自己强,就使劲得瑟。
云黛兮眉目祥和,平静说道:“说回正题,不要打岔。”
“没打岔啊。”边关月嘀嘀咕咕,看向纪逐月,如常地说道:“就和纪纪一起分着吃了冰糖嘛,吃完之后天已经黑了。”
奴真有话要说了,两只手举得高高的,“什么冰糖?味道怎么样?好吃吗?还有吗?”
边关月还记得这小崽子刚才毫不留情拒绝她的冷酷模样,“糖块融化,用冰晶凝固,味道嘛,冰冰凉凉还有点甜丝丝的,就像那种冰沙,你们知道吧?你觉得好不好吃?还有没有么,嘶……”
仨个小的同时咽了咽口水,万分期待地看着边关月,三双眼睛又闪又亮。
她们不知道,但是她们可以试一试,尝一尝。
本来琨姣也不是好吃鬼,作为蛟龙,她是真的可以不用进食,一睡就睡到百年以后,事实上这才是作为未成年蛟龙的正统修炼方式,但是在边关月这里,还真不能安静地长眠,每天都有新热闹。
但是她们这个大家庭人均厨艺大师,各个都有拿手绝活,她还真控制不住自己,也变得每天就惦记这口吃的。
本来她并不理解为什么昨天晚上边关月没来吃饭,现在理解了,原来有更好吃的了。
边关月冷笑一声,摊开手心,“没了,我都吃完了。”
仨个小的同时泄气,极小声地“切”了一下,以示对边关月小气的不满。
当然她们仨也不是省油的灯,见边关月这里行不通,立马就该换目标,期期艾艾地看向纪逐月,“纪纪姐姐……”
一直安静的纪逐月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看向边关月。
边关月叉着腰凑过来,隔开她们的视线,“我替你们纪纪姐姐做主了,不行。”
仨小的还没哀嚎,云黛兮似是好奇问道:“这样直接替别人做主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