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黑夜彻底来临,Fenta的司机来接他了。

  Fenta道别道:“再会。”

  老徐朝他摆摆手。

  Fenta走后,老徐一个人继续在躺椅上坐着,坐到月亮从窗户的左下角升到右上角。

  十点了,学生们放学了。

  热热闹闹的一伙接一伙,鱼贯而出。

  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十分钟内就走得干干净净。

  四十分钟后,老徐往校内看去,只剩不远处一个轻薄的抱着书的身影。

  扎着高马尾,细长的脖颈在路灯下显得更为修长。

  这将是校园最后一个离开的人,老徐的钥匙握在手上,扶着一旁的门等待着,准备锁门。

  李媛媛经过校门的时候,朝着老李微微一点头,“抱歉,耽误您锁门了。”

  “没事,哪里话啊,这就是我们的工作,”老徐不在乎地说道,目光却四处乱看,不敢直视少女的眼睛。

  街上寂静无人,未被清扫的落叶划过柏油路面,发出锋利的剐蹭声,然后被黑夜吞没。

  往校园里面看,出了那盏路灯,别无他物,往外看,路边的灯发着幽幽的暗光。

  几年前,这儿的路灯透亮,后来,居民区居民楼拔地而起,能建房子的地方都密密麻麻挤满了房子,这儿也不例外。

  路灯的旁边挨了一幢居民楼,居民楼里陪读的家长举报,这路灯太亮了影响他家孩子睡觉。

  举报的人多了,管理部门便把路灯换成了小区内常用的暗灯,能见度降低不少。

  快十一点了,哪都乌漆嘛黑的。

  老徐心里不知什么在作祟,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他在此时此刻突然有很多话要说。

  他不习惯和年轻姑娘说话,几十年前如此,如今依旧如此。

  他干燥的喉咙发痒,还是没忍住叫住了面前慢慢走进黑暗巷子的女孩。

  “没有家长来接吗?”

  他问得很突兀,高中生自己回家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问得有多么的冒昧,他赶紧补充道:“小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叫家长接更放心一点,你看这四周乌漆嘛黑的。”

  李媛媛知道这位爷爷的好心,回道:“没事儿,我家就在附近,走过去就几分钟,爷爷您别担心了。”

  像是为了安慰这位不知姓名的爷爷似的,李媛媛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说道:“我前几周也老觉得好像有人在暗处盯着我,大概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就喜欢胡思乱想,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老徐粗糙苍老的手上,几条青筋暴起,语气却依旧是那般温吞又苍老,几十年的奔波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朝气。

  他终究向岁月低了头。

  “那…那……”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李媛媛便朝他挥挥手,“爷爷再见,不要担心。”

  望着女孩背着书包消失在了拐角,老徐扶着门卫外面的墙壁缓了很久,才站起来锁了门。

  如果,意外没有发生,相相应该也和这个女学生一样吧。

  一样梳着高马尾,一样背着比人还要大一圈的书包……

  老徐进了屋,已经春天了,屋里依旧冷。

  他觉得额头的青筋在跳,整个人清醒又迷糊。

  大概是没睡够,他想。

  他走到了屋子的角落,打开了那只他从未打开过的木箱子。

  再过去的很多年里,他与这个木箱子相依为命,四海漂泊。

  知道一条噩耗传来,他不得不结束了几十年的奔走。

  生命唯一的意义消失不见了,他只好茫然地原地坐下,迷茫地生活。

  箱子外面有三把锁,锁上的那一天,他一个快六十岁的男的哭了很久很久。

  如今,七十几了,他再一次想打开那个箱子看一眼。

  看看此生唯一的不甘。

  他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箱子的钥匙,生锈的锁很难打开。

  三把钥匙落地,他费力地掀开箱子。

  箱子内,整整齐齐放着一大堆的白色T恤和海报,T恤的边缘已经被放得发黄。

  当年,老徐便是带着这一箱子的物件走遍了所有的落后地区,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集中寻找活动。

  T恤上面写着:

  “寻找爱女徐相相,联系电话XXX”

  “徐相相你在哪,爸爸想你”

  ……

  每一件上都印着女儿上个世纪低像素的自拍照,显示着年代的久远。

  千里奔波没有感动上天,几十年后,基因匹配的结果是一纸遗体认领。

  苍苍白发的老人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一如十几年前的每个日日夜夜。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学会怎么安度晚年,却在一个普通的夜晚再度情绪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