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客人,三人便继续在家里布置,为春节做准备。

  宁岁对外人出柜出的毫无心理负担,但是对亲密的人就未免有些心理压力。

  宁岁收拾着桌子,今天第十次打开了姐姐的聊天窗口,又返回。

  宁杉春节自然是不回去的,回去了又是一大堆的糟心事,不如断个彻底。

  前几天和宁杉打电话的时候,还听宁杉说过,饭馆年夜饭生意好,当天晚上给五倍的工资。

  而且那饭馆的福利不错,宁杉又能吃苦,老板看重她,给她了个小领班的职位,工作没有刚来广宿的时候繁重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关于自己和陈烨木的爱情故事,宁岁好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他把宁杉当成唯一的家人,如果告诉姐姐了,那不就相当于见家长。

  见家长的礼数繁杂,总觉得准备还没有充分,得保证一切万无一失才好。

  陈烨木把屋顶的灯带装好了,一串串党的小灯在屋顶亮闪闪的,很喜庆。

  陈烨木不知何时凑到的宁岁身边,瞟见了宁岁的手机界面。

  看到他对着姐姐的聊天记录发呆。

  “想什么呢,小傻瓜,想的这么入神,眼睛都没焦了,”陈烨木问道。

  宁岁恍惚回了神,按灭了手机屏幕,回道:“你说,你的家人都知道咱们俩的事情了,广宿高中旁边卖章鱼小丸子的刘阿姨也知道,甚至那李爷爷、王爷爷可能都看出了点什么...所以...”

  “那咱们买点礼物,去找你姐姐去,”陈烨木提议道。

  出柜容易上瘾。

  陈烨木细细品位自己刚刚自我介绍时简短又深有内涵的话语,觉得自己酷炸了。

  郑秀玲的年货买的多,陈烨木挑了几箱便和宁岁往宁杉工作的饭馆去。

  宁岁提前和宁杉通了电话,说要带个人让宁杉见一见。

  春节期间,饭馆繁忙,宁杉叫宁岁下午两点到四点之间过去,别的时间没有空。

  顺带着提醒了下他们,这饭馆在闹市区,春节街上堵的个水泄不通,别开车,别坐公交,不然可能得晚上才能见到面了。

  这别墅区的附近没有共享单车,走过去得走老半天也不现实。

  陈烨木便去隔壁家借了一辆小电动车,很迷你,和宁岁骑着小毛驴去。

  乡野的风呼呼吹,宁岁抱着陈烨木的腰,两边的树正在寒风中左右摇摆。

  到了一处红绿灯,陈烨木手伸到后面,摸了摸宁岁的头发,问道:“冷不冷,冷的话贴我身后。”

  宁岁穿的多,不冷,但还是贴了上去。

  陈烨木今天终于不穿大衣了,套了件很厚的羽绒服,出来之前里面还加了件厚的高领毛衣,脖子上裹着一条厚围巾,围巾的尾巴正向后飘着。

  穿太多了,陈烨木整个人都似乎成了平时的两倍大。

  宁岁贴在陈烨木的后背上,坏心眼地想掐陈烨木的腰。

  淡淡的薄荷味夹杂着洗衣液的香味,闻了个满鼻。

  可惜陈烨木真的穿太多了,宁岁掐好几下都只抓到衣服。

  一层又一层,全是衣服。

  绿灯亮了,陈烨木感受到了后面男朋友的小动作,往后面轻轻一拍,道:“坐好,别闹。”

  郊区盘踞着几段自行车赛道,与主路就隔着几排树。

  几个骑着越野自行车的年轻小伙,穿着单薄的运动装,从森林中呼啸而过,车轮子都蹬出了残影。

  两相对比,宁岁和陈烨木显得更加养生,两个人都裹得和球一眼圆滚滚的,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毛驴上。这小毛驴有点电不足了,陈烨木把把手拧到底依旧慢悠悠的,在马路上龟速行进。

  宁岁只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和陈烨木闹着玩,别的时候都贴着陈烨木的后辈,内心打腹稿。

  预备着给姐姐一个巨大的惊喜。

  也可能是惊吓。

  *

  宁杉把中午的菜品对了对,确保没有遗漏的,又去厨房后间看看有没有还没洗完的碗。

  见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她劳累地活动活动脖子,回了自己的休息间。

  这饭馆很人性化,下午不忙的时候员工们可以不在屋里干坐着,能抽空回员工宿舍睡个午觉,生活也算不错。

  升为小管事之后,宁杉便有了这么一个小办公室,原是个杂物间改的,只有几平米,不过乏了倦了时也是个清净的好地方。

  又是一年新春到,转眼间也快半年了。

  刚刚和弟弟来到这个漂泊无依的大城市的时候,宁杉常常半夜惊醒,生怕过去的事情继续纠缠,生怕员工宿舍的窗外突然出现那张一看见就恶心的脸。

  就来,渐渐脱敏了,才发现从前的恐惧与麻木都是因为那暗无天日的生活,那低沉的重复的黑白韵律。

  来这里是一时的冲动,也是忍无可忍下的爆发。

  如今想来,一切都不过是欺负她当时年幼、从没见过不同的日子罢了。

  被那糟老头子两万的聘礼娶了去,无论自己怎么哭打,无论宁岁怎么哭着喊着姐姐,怎么用当初瘦弱的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腿......

  依旧没有改变结局的发生。

  她过了几年麻木的日子,也曾为了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伤心流泪,好像注定要成了这茫茫大山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养料。

  是一时的冲动救了自己。

  如今想来,那是什么狗屁聘礼,那就是买卖人口,犯法的。

  别拿那么伪善模糊的词句美化一场悲剧,那搭进去的是一辈子。

  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宁秋远,大概早就把他们姐弟两当成了附属品,当成了他圈养在院子里的两条狗,若是能卖个大价钱供他继续吃喝玩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丝毫不会顾忌别人的死活。

  可惜了,宁岁渐渐大了,渐渐长力气了。

  和宁秋远讲道理那是万万讲不通的,只有拳头能说话。

  这大概就是她宁家的破烂家风。

  宁杉自己日日抡铁锅、做大锅菜,烈日里挥锄头,肌肉长了不少。

  好像生活在刻意逼迫她变得粗俗,变得不可理喻一些,这样才可以在丈夫扬起手的时候敢先一步出手,才可以在无数次的粗话对骂中有一丝说话插嘴的机会。

  她本不是这样一个人啊。

  绝境的人大概都喜欢用武力来强行保护自己吧。

  毕竟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很庆幸,她和弟弟有了足够的武力值和蛮力,随着长大有了让别人忌惮三分的本事,有了逃离的勇气,有了重新当个文明人的机会。

  想到这里,宁杉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一切都特别好了。

  没读过几天书,还可以洗洗碗养活自己,洗碗也有提拔空间嘞。

  这个小杂物间里面,就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木椅子,很简单。

  屋子的窗户玻璃不知多少年前被调皮的孩子杂碎过,玻璃上爬着难看的纹路,冬日里漏风,宁杉用旧报纸把那块玻璃糊了起来,冬天也不会冷了,很暖和。

  美好的日子会一直一直继续下去。

  只是最近几个星期,宁杉觉得自己的弟弟宁岁有一些猫腻。

  对弟弟血脉相连的感情告诉他,宁岁绝对有事情在瞒着他。

  前几个礼拜,宁杉突然收到了宁岁送给她的几件冬季衣服,宁杉不大懂牌子,但她的几个舍友说这牌子不便宜。

  宁杉知道宁岁能画画,能有一笔还算客观的副业收入,但是这些衣服,宁岁从前是绝对不舍得买的。

  而且,这选衣服的品位不像是宁岁的。

  宁杉问宁岁那衣服是哪来的时,宁岁只是羞答答地说是朋友买的。

  那耳朵红的,不对劲。

  宁杉有点担忧,好几次半夜三更跑到宿舍的阳台上给宁岁打电话查岗,偷偷摸摸地把手机音量调到最大,仔细听宁岁旁边有没有别的声音。

  几次突击检查,都没有异常,宁杉更加懵了。

  又不是被富婆包养了,这是哪来的钱啊?

  屋外,传来宁岁的声音。

  “姐姐,我们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