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烨木站在了椅子上，几笔就在黑板的右上角画了一个小女孩，简略又传神，又想给那个小女孩再画上个红领巾。
红色的粉笔在旁边的桌子上，陈烨木够不到。
宁岁正在黑板的下半部分添上些花花草草，细长的手指捏着粉笔，粉笔的碎屑飘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陈烨木弯下腰，在宁岁笔划转换的一瞬轻轻握住，粉笔在黑板上猛地划了一横，带着笔锋，恰到好处地与整片画融为一体。
宁岁的手上沾了灰，猛的被一握，倒是像鸟儿被拎住了翅膀。他抬头，眼底是细碎的星光。
碎发覆在眼睛上，似画家随意的笔调。
陈烨木膝盖弯着，语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对上宁岁的清澈无比的眼神，他指着放在不远处桌子上的粉笔盒，说道：“我要那个。”
宁岁抬头看一眼，便知道是要红色的粉笔。
宁岁伸手从粉笔盒里面抽出一支红的，往上递去。
好几秒，粉笔却没有被接住。
等宁岁诧异地抬头看，这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的时候，宁岁的手腕才被人握住了。
忽的一阵重力袭来，陈烨木整个人从椅子上飞扑下来，倒在了宁岁的怀里。
下巴磕到了宁岁的肩，轻轻碰了下。
宁岁环住陈烨木的腰，问道：“怎么了？”
宁岁天生便脸皮薄，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摄像机在对着拍，他不免有些紧张，如坐针毡。
陈烨木脸颊都不带红的，嗅这宁岁的脖子，镇定自若道：“太暗了，不小心踩了空。”
接个粉笔用的是手，你抬脚做什么？
宁岁倒是没有问出口，拍了拍陈烨木的后背，安慰安慰失足的可怜男友。
陈烨木埋在宁岁的肩上，笑得欢喜，心说：你对我的致命吸引，叫我忍不住迈了步。
黄昏的号角吹响。
*
几日之后，对于广宿高中的拍摄正式告一段落，一篇自媒体文章横空出世。
“震惊！某高中群雄荟萃，门卫大爷竟是绘画大佬！”
文章首页的配图便是摄影师拍下的那张照片，窗外透出一线微光，黑暗与光明交汇，背景板上还有一个睡大觉的学生，二人皆专心画着画，很家常的照片，又有着特殊的少年感。
文章里写道，二人皆是学校的教职工，凭借着技多不压身的信念感，身残志坚，携手勇闯天涯，小小门卫也有大大能量，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这篇文章是在本地的一个小型公众号上发表的，很多市民都为这两位勤奋好学的热血青年所感动。
文章中间，还给了他们画的黑板报一个全景。
文章最后是一张抓拍图，是在教学楼中间的走廊上抓拍的被忽悠来的所有人。
写文章的这个人对美术界不太关注，而Fenta的大部分学生们都是徒承师业、随意的个性，穿着打扮放荡不羁，各有特色，像晚上睡桥洞的那种，也不怪老徐见到他们出现在校门口会紧张。
笔者在文章的最后慷慨激昂地写道：
“无论你现在是刚满十八，还是满头白发；无论你是家徒四壁，还是一贫如洗……
有梦想我们都很了不起，助这群心怀梦想的人，到达成功的彼岸”
地方公众号看的人少，流量不大，但这篇哗众取宠的文章依旧吸引了不少人，也有很多人是被封面图上的两个帅哥的脸吸引过来的。
【斯哈斯哈/花痴脸，文章太长就不看了，小哥哥的VX公布下呗~】
【哪里有帅哥哪里就有我，长那么帅还当什么门卫啊，直接出道当网红呗，富贵险中求】
【哇塞，前有清大门卫自学考研，现有咱们广宿的门卫自学画画，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年轻一代有你们我就放心摆烂了】
自然也有唱反调的声音。
【啧，是自己买的营销号吧，不想好好过安稳的日子想着一夜暴富，太天真了】
【我瞧着这画的也就这样吧，都没我画的好看】
【营销号没活建议别以硬整，看得我脚指头都抠出来了，这真有本事就去画国画去，那什么山水图，那才叫有水平，画黑板报有什么好吹的，我小学一年级就会画黑板报了】
【大伙不能看人家长得好看，就一味夸赞吧，肤浅又廉价】
【虽然...但是...这画的确实还挺好看的啊，虽然笔画很简单，但是特别传神，可以看出是有基本功在的】
【呦，本人来了？】
……
后来，是一个学美术的学生点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是美术类高校的在读学生，对于还活着的一些名人还是有点印象的。
他看到文章的标题上方的图时，有一点疑惑，这个人怎么有点和学校优秀毕业生栏的那张证件照那么相像。
陈烨木的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面的次数比较少，远不如名字出现的次数多。
更多时候，还是他的作品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那个学生只当是自己认错了人，面容相像的人太多了，不可能是那位学长的。
况且，那个学长怎么可能跑去画黑板报，中邪了？
而且，按照他学习美术近二十年专业培养的第六感，他敏锐地感觉到，图上的两个人不简单。
虽然都拿着画笔，画着手里面的画，但是他可以从手、眼神、还有关节弯曲的角度，以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说，
这两人不简单。
那学生把文章继续往下面翻，看见了最后的大合照，也一眼看到了图片上的Fenta。
他一把扔了手机，手机哐当砸在了桌子上，嘴里蹦出一声“我靠”。
他的舍友正专心打着游戏呢，闻声头也没抬，回道：“怎么，手机里有蟑螂？”
“比蟑螂还可怕，”他又把手机捡了起来，再次辨别，这个放荡不羁的冲天辫发型，这个怪诞的衣服穿搭，这就是那位大师啊！
他不信邪，又在网上百度了Fenta大师的百度百科，上面放的是Fenta老师年轻时的照片，皮肤比现在白皙多了，也更整洁，不知道岁月对这位老人家做了什么，搞成了现在这番个性。面上也不如现在的这番沧桑如画，还只是简单易懂的大笑，很爽朗。
“Fenta，原名刘铁柱，我国著名山水画画家，后转入抽象派...”
虽然差别巨大，但按照眉眼和脸型，这就是Fenta无疑。
Fenta大师也去画黑板报？
一个人看鬼故事都没有这么毛骨悚然。
他转身颤抖地握住了身后舍友的手腕，眼含热泪，呼唤：“别玩了，要完了啊。”
舍友被制住了没法动手，然后被敌方一击爆头。
美好又优雅的词汇已经全都涌到嗓子眼了。
“你他...”然后舍友便见到了一滴真情实感的眼泪。
学艺术的喜欢触景深情，感性。
听完了整个鬼故事，两个人相视而坐。
“所以，Fenta大师和陈烨木老师，都去画黑板报去了。”
“他们都曾今是我学习的榜样啊，怎么换成了现在这份模样。”
“而且...媒体说陈学长还兼任门卫...”
“现在美术生的就业那么残酷的吗？”
两个人相拥而泣，为自己迷惘的前途落泪。
缓过神之后，一人哭唧唧，说：“我想退学”，
另一人敲了他的脑壳，“不可以半途而废的。”
他关了游戏，打开word，打算以笔为剑，让全世界、全人类关注这一惨剧。
另一个舍友则是把两个在床上睡大觉的另外两个舍友都拽了起来，“快起床学习啊，再不学以后没饭吃了。”
那两个干睡醒的一脸懵，这是打了什么鸡血？
当天晚上，一篇声泪俱下的博文在微博初次发表。
那是一位美术学院高等学府学生的肺腑之词。
“朋友们，父老乡亲们，曾今名震一方的Fenta老师如今沦为了高中画黑板报的，曾今被称为新世纪第一油画大师的陈烨木老师，如今成了画黑板报的门卫，大学生的就业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恶劣。美术生滞销，帮帮孩子吧！”
博文一发出，就上了热门。
网友们一大波人分头行动，找到了发在小型公众号上的那篇推文，几番转发，点击量直接暴涨，公众号的主人狠赚一大笔。
【我滴妈呀，这是岁月不饶人，现在的专家老师们都混这么惨了吗】
【一定是没有好好存钱，所以现在才会混到如此田地，加VX号1234567，点击就送免费私人订制专属理财小课堂，童叟无欺】
【我早料到了，我就说读书无用，什么艺术大师，那就是糊弄小孩的，故作玄虚，现在大家的知识水平都提升了，骗不到人了，自然就只能讨饭去了。星际巨星分享的减肥小妙招真的有用，我已瘦成一条闪电，戳我主页即可领取哦】
群魔乱舞。
反正就是各说各的，打广告的打广告，教育人的教育人，还有专家互怼，唯一的清醒者的点睛之笔，热度逐渐上升。
不知不觉间，一条热搜就这么慢慢爬了上去。
【盘点那些曾经享有盛誉近况却不堪的艺术家们】
宁岁坐在门卫的窗户前面喝水，看到这条热搜，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被呛得不轻。
陈烨木正坐在宁岁的身后，看着宁岁从前临摹的自己的画，专心致志，把自己能找到的可以改进的地方都标出来，耐心地讲意见。
听到宁岁的咳嗽声，陈烨木停了笔，给宁岁拍背。
“喝慢点，又不和你抢。”
宁岁脸又红了，刚刚他明明就抢自己水杯了，还非得转半圈再喝，又转半圈还过来，制作航天飞船零件的都不如他严谨。
羞死人了。
热搜的配图有两张，一张是宁岁和陈烨木画黑板报的图，不得不说，那摄影师很会拍照，简简单单的一张抓拍拍得跟艺术照似的，都能直接拿去当结婚照了。
另外一张是从那张走廊大合照里面截出来的Fenta的大头照，那模糊的像素仿佛脸扔地上被人踹了好几脚，路边乞讨的看了都得分他一块钱。
已经有爱心人士发出了捐款通道，呼吁大家有钱的多捐点，没钱的借钱捐点，大家齐心协力，给这些不幸的艺术家们一个温暖的家，一个避风的港湾。
【他们给我们精神的家园，我们还他物质的钱财，一报还一报】
【他们给我月亮，我们给他六便士】
……
这热搜的走向已经越发不对劲了。
宁岁放了水杯，把手机递给陈烨木看。
“你有没有微博啊，要必要澄清一下。”
陈烨木当笑话把热搜看完了，回道：“没有这玩意儿，没事儿，网上都这样，以讹传讹，没半天大伙就忘了。”
宁岁定了心。
过了半天，那热搜屹立不倒，甚至后面还加上了一个暗红色的“爆”字。
原来是有几个主流营销号见了，也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观点，又联想到了大学生的就业困难，以及老一辈艺术家的无人问津，最后还扯到了历史人物的无人问津，大声批判历史虚无主义者，这发散思维也是很强了，中考满分作文都不如他们会联想。
宁岁和陈烨木一开始不知道这事，美滋滋把郑秀玲给两人买的夜宵拿回了陈烨木的卧室，还从厨房搬了一大堆的水果上楼，一起坐在地上吃着飘窗上的好吃的，一起看外头的星星，惬意的不得了。
是郑秀玲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方便进来吗？”郑秀玲在门外问道。
郑秀玲从前除了早上忍无可忍，冲进卧室把赖床的陈烨木从被窝里面拔出来，基本很少进陈烨木的房间。
“进，”陈烨木回道。
郑秀玲进门就见到，两个人正后背倚着背后的床，嘴里吃着草莓、蓝莓，一口一个，跟在公园草地露天野炊似的。
“刚有个合作商打电话，问我咱们家的资金链是不是出问题了？”
“哈？”陈烨木停了嘴，有些紧张，那颗就快要塞进自己嘴里的草莓，他犹豫了一下喂给了宁岁吃。
宁岁蹬着大眼睛，害怕地看着郑秀玲，嘴巴机械地嚼着。
“我问他是什么情况，他叫我自己看热搜，”郑秀玲无奈地靠着门。
“那个啊，别人瞎编的，没事不用管。”陈烨木重新从盘子里拿了一颗草莓，吃得美滋滋。
“那就好，我还当真出什么事了，晚安喽，”郑秀玲转身离开，就在这时，郑秀玲的电话响了。
是已经出差很久的陈引祁。
印象中的陈引祁总是一脸慈祥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如今不知半夜发的什么疯，郑秀玲都没开免提，宁岁和陈烨木隔那么远就听到了陈引祁的咆哮。
“咱们儿子干了什么！”陈引祁在电话那头声音打着颤。
“怎么了？”郑秀玲一头雾水。
“咱家的股票跌了！”
跌了...跌了...
完蛋，要破产了吗？
宁岁不太懂金融圈的东西，就知道这情况肯定不是很妙。
陈烨木没什么大的反应，就是把飘窗上的那盘草莓端了起来，自己不吃了，一个接一个的往宁岁嘴里塞，“多吃点，你吃，我不吃。”
宁岁好像能直观地了解这事情的严重性了。
原来，是在媒体舆论迅速发酵的同时，金融报纸上也刊登了一篇文章，无中生有，讲了陈氏集团是如何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连唯一的儿子都得去高中画黑板报，实在凄惨。
不少投资方将信将疑，但对陈氏集团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股市因此波动。
都不等陈引祁发话，知道事情始末的陈烨木赶紧注册了一个微博，发声明。
同时，陈正夜那小表弟不知哪里来的手机，微信上给陈烨木发消息。
“听说你家要破产了？要借钱吗？”
陈烨木回道：“是咱们家，放心破产了你也逃不掉的，到时候和你表哥我一起睡大街。”生意命脉处处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陈正夜不理人了，转头给宁岁发消息。
“听说你住在我表哥家，他们家要破产了的话，会被抄家的，就是警察上门贴封条那种，多吓人，你要不要来我家住，咱们是一起上过课的好哥们。”
宁岁回道：“没事，我还没见过抄家呢，见见世面。”
陈正夜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