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戛然而止,连带着床边那棵耷拉着的吊兰都在看这百口莫辩的热闹。

  陈烨木和宁岁同时转过头,见到了门口目瞪口呆的女士和满脸疑惑的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满头的问号,你俩怎么今天图新鲜来这儿了。

  宁岁不认识那位女士,迷惘呆滞。

  陈烨木视线里看到了一个酷似自己老妈的身影,想着没那么巧吧,自家妈怎么可能会善心大发、闲的没事来自己工作的地方瞎溜达,有这闲工夫不如躺床上睡大觉。

  仔细一看,咦?还真是!

  陈烨木和自家妈对视,左手一帧一帧地慢慢脱离宁岁的下颚骨,每一秒似乎都在进行滔天的心理斗争,然后乖巧地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郑秀玲觉得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太对,很想撒腿就跑,却还是抑制住了冲动,春风和煦地问道:“你们…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宁岁不认识眼前的这位,疑惑地望向陈烨木,陈烨木简明扼要地喊了一句“妈”,然后宁岁摆出了和陈烨木同样的小学生坐姿。

  “我们在……画画,”陈烨木气定神闲。

  “我们在摸骨,”宁岁是个老实孩子。

  两个人同时说道。

  直播没有关掉,也没有开音频,摄像头依旧对着那幅肖像画,直播间的弹幕刷刷刷地飘过。

  【怎么不动了,那位代播呢?】

  【人呢?谈恋爱去了?】

  郑秀玲瞧出了两人的窘迫,觉得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办公室里面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几个星期前,陈烨木突然和自己说自己喜欢男孩子,不会就是眼前这个男孩子吧,郑秀玲瞧着面前这位十分乖巧的男孩子,欢喜得不得了,糟糕,自己空着手来,什么见面礼都没有,这也见得太唐突了。

  此刻的郑秀玲如丑公婆见儿媳,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你…你好,你们好,”郑秀玲娇俏地打了一个招呼,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两脚并拢,刚在外面走廊上潇洒走T台步、气场两米八的好像是另一个人。

  宁岁没接触过多少长辈,女性的长辈就更少了,其中正常的就更加屈指可数了。

  比如隔壁那个天天早上杀鸡、骂声震天的五奶奶,那个天天搬张板凳蹲在墙角说人嘴角的三奶奶,还有那个大清王朝穿越来的亚奶奶……各个都是狠角色。

  宁岁好奇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女人,她的头发烫成了大波浪,披散在肩上,眉眼和陈烨木很相似,都是清冷寡淡系的长相,很容易让人觉得有距离感,但此刻她脸上明媚的笑容中和了这份天生的距离感。

  郑秀玲穿着一件驼色的毛绒外套,搭配着一双细跟的小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又富贵。

  宁岁也有些小紧张,揪着裤子喊了句“阿姨好”。

  郑秀玲看起来似乎比陈烨木小时候第一次开口喊妈妈还要高兴,保养精致的眼角都笑出了几丝的细纹。

  两个人都是手脚不适应的状态,处处透露着不熟,想亲近却不敢的窘迫。

  似乎陈烨木和自己的妈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从进门到现在,郑秀玲没有给自己的儿子一个眼神,大概是平日里看腻了吧,这会儿一直在含着笑看着宁岁。

  郑秀玲怕自己看宁岁的眼神太□□,会像个童话里的老巫婆,便转了目光,意味深长地瞧着陈烨木,一切尽在眼神之中。

  陈烨木扭了扭脖子,用威胁的眼光暗中瞪了眼自己妈,脸上写着:不要太过线。

  郑秀玲皱皱眉,用眼神问:还没追到?

  陈烨木眼神瞟向别处,拒绝回答,另一只手轻轻搭着宁岁的肩,怕小朋友被自己老妈的热情笑脸吓着了。

  这一番折腾,已经快要中午了,很不幸,画架上那还未完成的下颚骨依旧没有画完。宁岁和陈烨木一点不带留念地和直播间里观众说了拜拜,不顾满屏的感叹号,就这么结束了。

  郑秀玲对来探望儿子得到的意外之喜非常满意,乐呵呵地和着俩人一起去食堂吃饭。

  “岁岁,你的手是怎么了?”郑秀玲问道。

  “做好事光荣牺牲的,”宁岁不在乎地回答道。

  郑秀玲见宁岁的手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来伤的有多重,虽说宁杉面上风轻云淡的,但是甚至看不出来那一大团的纱布里还有没有手。郑秀玲心里一慌,直接顿住了脚,抓过了宁岁的手腕,问道:“手…还有吗?”把路边路过的学生们都给吓了一大跳。

  “有有有,”宁岁掀开了纱布的一角,把手露给了郑秀玲看,郑秀玲这才安心了下来。

  教导主任依旧跟在他们的后面,顽强地介绍着广宿高中的悠久历史,争取在优秀员工的家长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咱们广宿高中这二十年出过15个高考状元,丰功伟绩啊都记载在这儿的石碑上,流传百世啊。”

  郑秀玲点点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岁岁的眉毛生得真好看。

  “咱们学校出过二十个优秀青年教师,今年的优秀教师评选啊,您家的陈老师啊也一定榜上有名。”

  啊,什么陈老师,陈老师是谁,不管了,郑秀玲应和着点点头,岁岁的皮肤真好,比他家儿子年轻四五岁,就是不一样。

  食堂已经过了人最多的饭点,少数人稀稀落落地坐着,很安静。

  他们四人正好一桌,买饭的途中教导主任依旧没有放弃宣讲。

  “这个猪蹄炖黄豆,软烂鲜香,入口即化,寓意着金榜‘蹄’名。”

  “郑女士你看这盆炒韭菜,碧绿玲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如今的艰苦付出都是为了以后看那大好河山!”

  教导主任从前是教语文的,文采灼灼,又当了这么多年的校领导,渲染带动情绪的能力那可是一流,每年高考前的百日誓师大会,都是教导主任上台致辞,一番翻山倒海、气吞山河的鼓舞话语,能把学生们的激情调动整整一百天。

  广宿高中辉煌的教学成果里一定有教导主任的一番作用。

  广宿高中的历史、师资、出名校友、特色菜肴、犄角旮旯的奇闻异事都讲完了,教导主任终于结束了这一次的即兴演讲,开启了讲座后的随机问答环节。

  “对了,陈老师,当时你到底为啥要来我们学校啊,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凭您的履历完全可以去大学任教,再不济也是一个副教授了。”

  陈烨木瞧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宁岁左手拿着勺子,一口又一口地扒饭,吃得好香,心情便特别好,回道:“我比较恋家,大学城太远了,懒得去。”

  郑秀玲儿唱母和,随意造谣:“对,他就一妈宝男。”

  宁岁大眼睛的大眼睛从饭盒上挪开,偷看了一眼郑秀玲,又偷看了一眼陈烨木,心想刚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你俩好像不太熟的样子,是我对妈宝男的定义有什么误解吗。

  一双沾满了粉笔灰的手敲了敲桌面,是好久不见的刘旭和谭勤。

  上回篮球赛的事情,因为年少手受伤了,训练赛自然是取消了,如今宁岁的手还没有好,让这个本就贫瘠的队伍雪上加霜。

  陈烨木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两个人了,篮球赛的事情也早忘得一干二净。

  谭勤颤颤巍巍地握着宁岁的手,哭泣道:“天要亡我队,怎奈何!”

  刘旭也抹着眼角,哭唧唧:“我们找了好几个老师还有教职工,没有人愿意和我们玩!”

  陈烨木问道:“篮球赛还在下个月,慢慢找。”

  刘旭揪着陈烨木的肩,“群里的消息你是一条不看。”

  宁岁左手不会用筷子,正用勺子吃的香,闻言也是一愣。

  谭勤和刘旭老是在他们的篮球队小群里面发些“高考必考的一百种考点”“今天你玩题了吗”诸如此类的小视频,二人互夸,那些玩意儿不是一般人能看的,多看上几秒脑子就嗡嗡作响,宁岁就把那群屏蔽了。

  “本来是在下个月的,但是天气预报说下个月要下一整个月的雨,学校怕把小孩子们冻着了就没法学习了,就调到了今天。”

  “是今天啊,”刘旭晃着陈烨木的肩膀,双眼泛着血丝,吼着,“兄弟,你清醒一点!”

  远处传来了拍球的声音,篮球拍在了食堂的地砖上,发出欠扁的声音。

  一群小屁孩穿着整齐的运动衫,迈着雄壮矫健的步伐,踩着直线往他们这桌走来。

  为首的那个左右手运球,把地板拍得砰砰作响,气势十足,正是陈烨木的好表弟,陈正夜。

  食堂大妈抄起一把扫把,便冲上来要扫这帮小混蛋,“谁叫你们在食堂里面打篮球的!”

  陈正夜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敏捷地躲过阿姨戳来的扫把头,将篮球扛在肩头,双手抱拳,面上依旧是嬉皮笑脸,说:“哎哎哎,阿姨对不起,我们不敢了。”

  坐着的教导主任看到那一大帮子的小混蛋,扔了筷子,喝道:“你们来教职工食堂干什么?”

  小混蛋们对视一眼,然后摆出了一个骚包的队形,一人一句说着叫语文老师皱眉的宣战词。

  陈正夜说:“我们是来宣战的,今天下午的篮球赛。”

  “别管我数理化考得怎么烂”

  “今天下午我们只讲比赛不讲友爱”

  “呦呦切克闹~”还带伴奏的

  “把所有烦恼都抛开”

  “看我们打你们打得多么精彩”

  一番强行押韵听得那一桌子的成年人脚趾扣地,年轻人才有这种展示自我的勇气吧,后悔没给他们录下来,过个五年再给他们看。

  宁岁倒是看得起劲,跟诗朗诵似的,好好玩。

  陈正夜转着球,觉得自己酷炸了,问道:“你们队伍凑齐了没,以多欺少可不是我们的风格。”

  刘旭心道,就算是比赛打不过,那气势不能输啊,全学校最有气势的是谁,高二年级主任当仁不让。

  到时候,年纪主任的气质没准就可以把这帮小混蛋吓得瑟瑟发抖,然后愉快地输球滚蛋。

  刘旭走过去,拢着教导主任的脖子,强行宣布:“这就是我们新找的队员。”怎么样,怕不怕?

  颤抖吧,兔崽子们!

  教导主任没见过这样子的赶鸭子上架,满腹经纶无处用。

  陈正夜和他的兄弟们的眼神中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光,对堆积成山的试卷的怨恨,对老乱调休的愤懑,全部压在了这小小的篮球之上。

  明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但是吧偶尔就是不想讲道理。

  少年自有少年狂,颤抖吧,大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