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晨与帕拉罗兰在王都中住了月余,所有的医生,都对少年的病症无从下手。
帕拉罗兰的生命走到最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一日正午,沈晨被突然传召。
他走到王都花园时,看见了受伤的陆思淼。
一年的旅行,让陆思淼看起来成熟许多。
不过他说起话时,还是一样的生硬。
他见到沈晨,连忙走到沈晨身边,表情焦急道:“侵略军抓走了缇尼。”
沈晨皱起眉。
一旁的班托罗接过话,对他道:“葡托尔战役中,侵略者的主力被我们全歼,但关于从边境的贸易港口撤退,他们提了一个条件。”
“他们要我用‘创世神’,去换那个少女,以及停战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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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帕拉罗兰从连不成线的昏睡中醒来。
沈晨坐在他的床边,正在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帕拉罗兰的苏醒,让沈晨有一瞬间的停滞。
黑暗的砖房中,没有以往的木香,只有浓重的安神精油味道。
帕拉罗兰撑起身子,微微坐起。
他身侧的白猫被吵醒,看见沈晨后,打了个哈欠。
它觉得自己待在这里还会被吵,索性从窗户跳了出去。
帕拉罗兰看着白猫的身影,无奈道:“这里是二层,我总担心它会受伤,如果它像鸟一样,有双翅膀就好了。”
沈晨的视线变回平日温度,侧开脸没有回答,只是说:“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你好好休养,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帕拉罗兰知道沈晨在骗人,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很费力,窒息感仿佛无处不在。
但他笑着附和:“是吗,等我病好了,我想回故乡看看。”
沈晨:“你的故乡在哪?”
“特威德河畔的贝里克。”帕拉罗兰道:“我离开的那天,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希望我回去后,还能再看到。”
沈晨没有临终服务的经验,所以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但他知道,锡兰地处赤道边缘,是永远不会下雪的。
帕拉罗兰此生,再也见不到漫天飞雪了。
沈晨:“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愿望吗?”
帕拉罗兰在黑夜注视着沈晨的侧脸,视线模糊中,只能看见一片色块。
他的神情看起来,就像一位过路的旅人,迷失在异乡的童谣中。
他将语速放慢,怕惊扰了沈晨。
“我想知道,你刚才,在看谁。”
深夜的王都中,没有一丝嘈杂。
少年嗓音暗哑,没带着一直以来的谨慎和妥帖。
六年以来,他第一次这样试探眼前的人。
在沈晨心中,以帕拉罗兰的处事方式,他不会问出这种问题。
所以眼前人的身体情况,也许比所有医生说得还要糟糕。
但沈晨没有回答。
关于彼苏尔的事,他不想对任何人提起。
只不过,让他对病床上的帕拉罗兰说出拒绝的话,他也觉得有些残忍。
所以他只是默默站起身,踏着月光走出了房间。
他恰到好处的暗示,让帕拉罗兰知道,这位老师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也不能触碰的禁区。
即使,是与那人长相相似的自己。
少年有时会觉得,虽然是这份“相似”,将沈晨带到他身边,但同样的,他无法摒弃的外貌,永远有属于另一个人的名字。
帕拉罗兰缓缓下床,即使再失落,他也能察觉出,今天的沈晨很不正常。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借助木架支撑身体,从床上站起来。
而后,他艰难地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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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晨在清晨时分,将陆思淼找来房间。
他一边将一张写着简体文字的羊皮卷封好,一边问道:“我教你的汉字和书信行文,你还记得吗?”
陆思淼点点头,答道:“记得。”
沈晨:“你父母生活在五百年后的时间线,他们很牵挂你,如果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话,可以写下来给我。”
他特别叮嘱:“只是,不管是羊皮还是木片,都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时间,中途需要找人拓印或摘抄,所以如果你想让他们看见你亲手留下的话语,就找块石头刻下来。”
陆思淼离开沈晨的房间,从班托罗精美的花园里,选了一块扁圆的青石。
就算班托罗发布了沈晨只是一名普通人的公文,但包括侵略者在内,整个南亚次大陆,没几个人真的相信。
广为流传的神迹,已经将以“圣莱斯特”为名的信仰深入人心,无法通过一封公告消去。
花园中的侍卫思虑再三,没敢拦这位创世神的侍者,从国王的花园里偷石头。
晚些时候,陆思淼将他刻好的石头,还有一封篇幅鸿伟的书信一起交给沈晨。
沈晨带着这些,将他写好地址和嘱托的信,同时装好,转交给交给国王班托罗。
沈晨相信,当林言收到这些东西时,以她的责任心,会马上赶到加速中心,能赶上自己通过粒子对撞机离开、而简知舟和陆家放还在那里的时机。
班托罗将东西收好,承诺道:“我们拿到停战协议,会第一时间去摩苏耶港口救你。”
沈晨:“我选择去,不是为了你的国家。”
班托罗有些不解:“那个叫缇尼的少女,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她是我的学生。”沈晨道:“所以确实很重要。”
班托罗笑道:“那她一定是你最好的学生。”
沈晨不置可否,没有继续接话。
在回房间的路上,沈晨将班托罗的话细细思酌。
在他的所有学生中,他认为,能称得上“最好”的,应该是帕拉罗兰。
旺盛的求知欲和细腻的感知力,让这位学生不需要沈晨的任何督促,就能自己开创出无限的可能性。
在沈晨忙于照顾花圃时,帕拉罗兰在某次外出时,见到了一只走丢的赤獴幼崽。
而后,他独自一人在森林中探索,将幼崽送回树洞,完成了赤獴有关繁育和社群关系的整套行为分析记录。
并通过对赤獴特有的捕鼠方式进行运用,通过叫声诱捕,解决了邻村的鼠患。
也正是因此,在这样一位年少者的身上,他的病才显得格外惋惜。
在后世的记载中,完全没有属于“帕拉罗兰”的名字。
后人不会知道,因为他的陨落,学界在最贫瘠的时刻,失去了一位什么样的学者。
自从昨晚从帕拉罗兰的房间离开,沈晨没有再去见过他。
对于沈晨来说,分别不需要任何仪式。
前往侵略者阵营的时间就安排在今夜凌晨,沈晨不打算带任何东西,所以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
临近深夜时,他的房间仍然亮着烛光,王城的侍女敲门进来后,给他换了可以助眠的香薰。
沈晨在香气中失去意识,没有看到在夜幕中,那辆被护送出城的马车。
浓雾将马车的暗影遮盖,将它从世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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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晨再次醒来时,是日光倾城的时刻。
整个甘波勒城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中,停战协议被抄成数份,在城中散落。
剧烈的头疼,让沈晨在瞬间意识到不对。
他从房间中跑出,看见门口站着的陆思淼。
陆思淼显然是站在这里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靠着墙,手中拿着一个厚皮本子。
沈晨听着窗外的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思淼将手中的本子递出来:“帕拉罗兰替你去了摩苏耶港口。”
沈晨没动,他停顿良久,说道。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可以瞒着我做这种事。”
陆思淼抬头看他,随着年岁增长,他脸上的机械感被沉静替代。
“我们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
沈晨:“‘你们’?”
“国王陛下,总理大臣,我。”陆思淼道:“还有,帕拉罗兰自己。”
他将手里的本子又往前送了些,说道:“他的死讯,刚刚和停战协议一起被送了回来。”
这次战争的最后一笔牺牲,在刚刚画上句号。
帕拉罗兰死在踏进贸易港口的那一秒。
侵略者将这次失败的战争,全部怪罪于这位莫名冒出来的“创世神”。
他们可以宣布放弃侵略,并进行赔款,但对于康提王国中的新起力量,他们无法坐视不管。
毕竟所谓的停战只是暂时的,等到时机再次成熟,他们总有一天会继续完成侵略与占领。
陆思淼见沈晨一直不接,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本子上。
“帕拉罗兰说,谢谢你,通过你的教导,他看到了世界的另一幅样子。他将他的世界,留给你。”
沈晨伸手,将陆思淼手中的本子接过。
厚皮本子上布满磨损,折痕一道一道。
模糊的双眼,使这位年轻的学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显得冒失无比。
沈晨走回房内,在窗外停战的欢呼声中,他将帕拉罗兰的“世界”翻开。
炭笔粉末有些模糊,但仍然不难看出。
第一页纸上,画着他的那些花。
而在之后的每一页上,都画着在这个世界中不存在的奇特生物。
帕拉罗兰用炭笔,精心为每一种生物描绘了不同的细节、生活习性和繁育方式。
那些需要特别标注的地方,他还会画专门的放大图来进行说明。
彼苏尔口中曾经冒出过的生物,在这个本子里依次出现。
潘迪龙、杜林山羊、班莉松鼠、安丽羊……还有,纳莎蜂。
遥远又清晰的回忆,在沈晨的脑海中被忆起。
在沈晨与彼苏尔第一次争吵时,彼苏尔曾经心脏刺痛。
那时的魔王大人说:是很疼,像被纳莎蜂用尖刺扎了一下,又刺又胀。
但很快,他又说艾希提大陆根本没有纳莎蜂,是他说谎了。
沈晨看着本子中黑色的蜂类动物,用手在炭笔的痕迹上轻轻地摸了摸。
彼苏尔确实是说了谎。
因为那人口中并不存在的纳莎蜂,就在沈晨的眼前。
生物图鉴后,是一幅占据整个跨页的地图。
整个艾希提大陆广袤无边,西拉高原、喀斯伽平原、布林峡谷,还有最中心的高山,帕玛拉圣山。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越写到结局,想表达的概念就越抽象,苦手……写不好,觉得很对不起大家,我的问题。
甚至想直接开个任意门见面算了→CP粉头的自我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