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话,两人身边的窃窃私语声瞬间少了一片。

  众人或纹丝不动,或与身边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

  他们觉得彼苏尔所说的“研究”,和他们平时做的小组研究,应该不是一个东西。

  沈晨下意识向人群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方才那位在课堂上调侃他的学者也从楼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没有注意到身边奇怪的氛围,在路过沈晨身边时,随手拍了沈晨肩膀一下:“走了啊,回头带林言去我那玩。”

  而后,直到他将话说完,才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开。

  他一抬头,视线被沈晨对面的彼苏尔吸引。

  “……沈晨,这位是?”

  沈晨注意到这人眼中包含的探究,已经带上了一点饶有兴致的味道。

  沈教授将彼苏尔向自己身边拉了拉,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道视线。

  “一个朋友。”

  大家都是行为学的顶尖人才,就算沈晨嘴上说着“朋友”,那人很快心领神会,收回了自己目光中的深意。

  只是他生性跳脱,还是探出身子,向彼苏尔打了个招呼:“你好,沈晨的朋、友。”

  他这话原本是用来揶揄沈晨的,没想到却被彼苏尔听了进去。

  待人离开后,沈晨回过头,收获了一只脸黑的魔王大人。

  此时围观的群众中,已经有人拿着手机,开始给不在现场的舍友和同学直播了。

  “我觉得可以磕。”

  “沈教授活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啊,救命。”

  “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啊!完全不帅好吗!!”

  “我正在飞奔而去的路上!等我!”

  夕阳照在彼苏尔的发梢上,让他原本冷清的银白碎发看起来充满温度。

  所以他就算黑着脸,也一点都不吓人。

  沈晨看出他好像不开心,回答了他刚才那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今天的课是社会公开课,所以有很多要做的准备,而且,我原本就有很多工作,所以最近比较忙。”

  沈晨虽然还是上课时那副冷漠严谨的样子,但极尽耐心,话语显得莫名温和。

  “你什么时候来的,在这等多久了?”

  彼苏尔脸上还是很不开心,他双手抱臂,表情傲得不得了。

  “你是怕我在这,打扰你的新课题研究吗?”

  沈晨一时真的想不到,彼苏尔为什么会以为他有新的课题。

  “我没有新课题研究,我只是怕你冷。”

  彼苏尔:“那你为什么看见我在这里,显得这么紧张?”

  “不是紧张。”沈教授教魔王大人准确用词:“只是有点意外……你先等下。”

  沈晨环顾周围,用视线扫过众多鬼鬼祟祟的学生。

  他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和蔼”表情:“录像的那个,是想为你的人生添上一笔挂科的色彩吗?”

  小李特工坐在另外一侧的石台上,闻言和众多同学一起……同时默默收起手机。

  他虽然不会挂科,却也不想在年底丢工作。

  小李特工觉得沈教授这话非常不讲道理,属于公私不分的那种。

  但魔王大人不这么想,他觉得沈晨说这话时的样子,看上去非常可爱。

  这让他的表情终于松了些,他问道:“我到底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研究对象?”

  高校中的常青灌木被风吹过,轻轻晃动。

  围观群众内心再次爆炸:沈教授果然是这种,会把美青年当成研究对象,做各种奇怪研究的人。

  简直是人不可貌相。

  丧心病狂。

  ……想看。

  沈教授丝毫不在意人群,他原本想说朋友与研究对象并不冲突,却发觉彼苏尔好像非常在意这个称呼。

  沈晨:“你更喜欢哪一个?”

  彼苏尔:“嗯?”

  沈晨:“朋友和研究对象,你更喜欢哪个称呼?”

  魔王大人格外郑重地斟酌了一下,他觉得沈晨有很多朋友。

  “研究对象。”

  沈教授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教案和课本:“我得回办公室放东西,我们边走边说?”

  魔王大人满意点头:“行。”

  两人从穿过装模作样的围观人群,向办公楼走去。

  顺便,彼苏尔把小李特工也拎上了。

  沈教授有点吃惊,脚步都险些停下:“你怎么在这?”

  魔王大人洋洋得意:“他不是你的学生吗?我带他来的。”

  沈晨顿了顿。

  随后,他看向小李特工的眼神复杂了些。

  沈教授问:“所以,你今天为什么‘旷课’?”

  小李特工承认自己今天工作有点疏忽了,但沈晨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他也没歇着。

  此时蔫头耷脑地说:“我下次注意。”

  沈晨:“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小李特工先一步拦住彼苏尔的话,十分机智地说:“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沈教授从他的躲躲闪闪的眼神中,猜出了一些可能性。

  “来的路上,被其他人看见了吗?”

  “应该没有。”小李特工把头摇得飞快:“我自己都没看清楚。”

  三人说话间,来到办公楼下。

  沈晨上楼放东西,小李特工打算此时跟彼苏尔说再见。

  他跟沈晨这样一起出现,时间长了,被人发现的话,可能会影响后面的事情。

  彼苏尔觉得自己已经把人送到学校,他现在离开也是正常。

  他跟小李特工道别,随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边上的长椅上。

  冬日晴天的空气十分清冽,彼苏尔微微张嘴,呼吸间,唇间像吸进一捧干净的细雪。

  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在喧闹的路边,显得非常安静。

  但没有人觉得,他有一丁点孤独。

  好像他本身就该与人群疏远,待在那个属于他自己的乐园中。

  仿佛,他天生就该是这样孑然一身的。

  傍晚悠长,晚霞绚目。

  彼苏尔等了好一会,才等到沈晨从办公楼里出来。

  沈晨一出来,就看见街对面的树后,还站着几个八卦同学。

  不过幸而,这样的距离,他和彼苏尔的谈话应该不会再被人听到了。

  他有点无奈,走到彼苏尔身边。

  “抱歉,碰到我的老师了,陪她说了几句话。”

  邵慈教授今天正好有事,没有去听沈晨的课,只好在他下课后,与他聊聊内容。

  不过两人只说了几句话,邵慈教授就听出来自己的学生很急了。

  彼苏尔微微抬起下巴,看向面前轻喘的人。

  “回家吗?”

  他的话不轻不重,在沈晨的心弦上拨了一下。

  沈晨没回答,而是问道:“你突然跑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彼苏尔觉得自己的理由非常充分:“林言说有份文件很急,需要你尽快签字。”

  沈晨:“文件呢?”

  彼苏尔:“……我没带。”

  沈教授:“……那谢谢你来提醒我快点回家签字。”

  魔王大人跃跃欲试:“需要我带你回家吗?超快的。”

  沈教授连忙拒绝:“我开车了,车要开回去。”

  沈晨见彼苏尔撇了撇嘴,福至心灵地问:“你想在外面吃吗?我问了一家据说很好吃的饭店。”

  彼苏尔听见“饭店”两个字,心里谨慎了一下。

  他问道:“饭店边上是有个景点吗?”

  沈晨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

  魔王大人就知道,李助理的话不能信。

  沈晨果然还是谈恋爱了。

  彼苏尔:“不去。”

  沈教授一头雾水:“你这么喜欢方姨做的菜?”

  “嗯。”彼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硬邦邦地说:“回家。”

  回家路上,彼苏尔坐在副驾驶,将头靠在玻璃上,歪着头看向沈晨。

  沈晨被他看得毛毛的,问道:“到底怎么了?”

  彼苏尔:“你们学校里的人说,你谈恋爱了。”

  沈晨手指微动一下,随后面不改色,问道:“谁说的?”

  彼苏尔:“不认识。”

  沈晨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没有跟别人谈恋爱。”

  魔王大人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又不知道具体怪在哪里。

  他继续在当事人面前八卦:“还说你谈恋爱出了问题。”

  沈教授点点头:“好像之前是出过一点问题。”

  魔王大人起身:“……你不是说你没谈恋爱吗?”

  沈晨淡漠地对答如流:“那就没有问题,是他们弄错了。”

  彼苏尔:“……”

  指定是有哪里不对。

  晚高峰的北京城,各大主路上,尾灯连成一片,行驶非常缓慢。

  沈晨一边开车,一边又问了彼苏尔一遍刚才的问题。

  “你来找我,没有其他事了吗?”

  彼苏尔狐疑地停了停,思考过后,他问道:“你是在提醒我,如果以后没事的话,不要来找你吗?”

  沈晨闻言思忖几秒:“你今天怎么总是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彼苏尔往下窝了窝:“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想的不对吗?”

  “嗯。”沈晨道:“我很高兴你来找我。”

  他将话说得露骨又直白,没留给彼苏尔任何再次跑偏的可能性。

  但魔王大人不太懂:“有什么好高兴的?”

  起初的时候,沈教授也在问自己,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还试图通过彼苏尔来找他的理由,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但后来,当沈晨发现彼苏尔没有前来的必要理由时,他就发现。

  自己的高兴,也没有必要理由。

  “大概是因为,我不用一个人被堵在路上了。”

  沈晨嗓音既轻又缓,把一个非常无聊的理由,说得娓娓道来。

  他没说出来的内容,大概是还因为,他觉得自从他决定毁掉生物学后,一个人站在自己亲手搭起的高台上,望着一片即将坍塌的废墟,马不停蹄地做一个毁灭者,孤独地忙碌了太久太久。

  然而,忙到这时。

  突然,有人来接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