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蓝白衣袍的两个人出现在山脚下时,楚翎正鬼鬼祟祟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
这段时间,整个怜苍山都被施加了静音和隔绝屏障,任何想要进入怜苍山的人都被拦在外头。
所以当楚翎看见江倚年的那一刻,他反复擦着眼睛,下巴几乎快要落在地上。
“鬼……啊?鬼吗?”惊讶之余带着些许疑问。
楚翎顿时想起先前沈霖霖交代过的某种“秦乐游玩娃娃”之说,顿时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他兄弟的口味逐渐变态了,娃娃都玩到山脚下了。
同为傀儡师,不理解但尊重。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楚翎磨磨蹭蹭从石板后挪着步子靠近二人,却听见了说话声。
“师尊,我们先去找其他三位仙尊吗?”
“嗯。”
听见“傀儡娃娃”开口说话,楚翎直接吓得跌倒在地。
“乐游……”他颤巍巍喊住秦乐游,满脸难以置信,“好兄弟,能不能揍我一拳。”
秦乐游转过身,这才注意到楚翎在他们身后,他笑着弯腰拉起楚翎,替他拍掉身上的灰尘,“你干嘛呢?”
“这是怜苍仙尊……没错吧?我没看错?他……是活着的吗,不是傀儡或者其他什么的?”楚翎呆愣愣地用手指着江倚年,语气难以置信。
一阵阴风突然吹过,卷起满地落叶。
江倚年侧过身歪头看着他,突然勾起嘴角,阴森森说道:“我是鬼。”
楚翎连滚带爬撤离。
望着楚翎远去的背影,秦乐游无奈叹出一口气,他牵住江倚年的手,“师尊,您就别吓唬他了。”
江倚年在心中吹口哨。
熟悉的走道,熟悉的一切,熟悉的青峦宗。
一推开茶室的门,就看见三个正襟危坐,满脸严肃玩着斗魔尊的人。
“倚年!”三人手里的牌稀里哗啦掉了一桌,也就是这一瞬间,三个人同时凑上前来,舒移是直接飞扑过来的。
江倚年一时没有防备住,被舒移兜了个蛮脖,舒移像只小猫一样灵活无比,攀附着在他身上闻来闻去,又用爪子到处拍了拍,然后利落地纵身一跃,满脸难以置信。
“草,是活的,是真的。”舒移喃喃自语,近乎炸毛。
第二个上前来拥抱住江倚年的人是水京洲,这位平时沉稳冷静的二师姐,如今竟激动地微微颤抖,她轻轻环绕住江倚年的肩膀,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师姐知道你会回来的……”
江倚年轻轻拍着水京洲的后背,“让你们替我担心了。”
这些年来的感情和关心,江倚年始终记在心里,终究是不辞而别,他知道这件事对师兄师姐们造成着怎样的伤害。
水京洲捏了捏他的肩膀,冲他温柔一笑。
玄云站在一旁,像是被定住了,又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江倚年转头望向这个师兄,却发现玄云的眼眶渐渐发红。
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舒移和水京洲连忙上前拍着玄云的脑袋,又是安慰又是哄,嘴里说着师弟师弟不哭啊,没事的没事的之类的话,玄云站得像一块石头,甚至没有拒绝她们的过分关心。
江倚年深刻怀疑,他的师兄石化了。
“师兄……?”
他走上前,略微别扭地抱了玄云一下,然后快速松开,生怕被打。
也就是这一下,玄云石化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嘴角竟勾起一抹笑意。
“……从此以后,再也不要以身涉险。”玄云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
江倚年点点头,他当然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接下来他除了享受人生以外,可不想再管任何正道苍生之类的问题。
阳光正好照进茶室,秦乐游靠在门边,嘴角含笑,他看向茶室内终于团聚的几人,最终又将视线落在道侣的身上,滚烫而热烈。
后来,江倚年用了整整一个下午来解释他五年前的全部所作所为,当然,他省略了系统的那一部分。
有些事情,以后都不会再提起,就随风而去吧。
舒移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强迫他说说自己跟秦乐游的感情经过,要求江倚年详细解释师徒情变质的过程。
玄云和水京洲也投来感兴趣的目光。
一说起这个,江倚年开始结结巴巴,额头冒汗,开始琢磨着遁走。
秦乐游拉起他的手,笑着对舒移等人说道:“我和师尊还有些事要做,来日方长,下次再说给几位仙尊听吧。”
与此同时,山下来了一位信差,被从好友家中返回的沈霖霖恰巧遇上。
“嗯?怎么有这么多信件,全都是寄来青峦宗的?”沈大少主望着那信差掏出来的一大堆信件,面带疑惑。
“是的,都是从妖族领域寄来的。”
那信差满头汗,将信件扔在山门口后就走了。
“嗯……北方某大山附近小村落惊现神迹,神明一身紫袍紫气东来,最重要的是长得居然很帅……什么鬼,这是什么垃圾八卦信件,封建迷信,哪个混蛋定的报纸?”沈霖霖嫌弃至极,挥手一扔。
她蹲下身拆开另一封,不由得愣住,“妖族大皇子暮伶的邀请函……?让我看看……”
“……婚宴!?”还是附上菜单的那种,这么实在!菜好多!
紧接着拆开其他几封信,发现每一封的内容都完全一致。
她惊讶至极,一时间没控制住音量,吵醒了在山门口躲懒的两个人。
黎江行和怀诀同时从山门顶上探出头,两个人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昨天他们因为青峻峰抓药人的事情大打出手,打累了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歇下。
这事情比较复杂,能够追溯到先前的一次试药大会。
当时许多玄冥山弟子吃完药就过敏发作,浑身红疹不说还发痒,叫苦不迭。于是大师姐怀诀为了替小弟们出口恶气,直接御剑飞往青峻峰寻仇。
怀诀气势汹汹,青峻峰的医修们连连摆手,说那天所有的药都出自黎江行之手,要找麻烦请移步大师兄卧房。
最后演变成一场剑修与医修之间的厮杀。
“小少主,绿萝谷好玩吗?”怀诀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对沈霖霖说道。
“嗯,还不赖,问寒之后要举办医修交流会,让我带话给黎师兄,记得要来。”
“哎呀呀~”黎江行很有兴致。
沈霖霖扬了扬手上的信封,她穿着一身利落衣袍,笑容神采飞扬,“不过在此之前,十日之后有大饭局可蹭,大伙儿都一起去吧。”
当然,不仅仅是青峦宗,放眼整个修仙界,三界各地都有许多人收到了这份婚宴的邀请。
不知道是不是“饭局”两个字精准触发了什么剧情,楚翎这时候从门边窜出来,把沈霖霖吓了一大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见他惴惴不安地抱着傀儡楚逸,眼泪哇哇道:“闹鬼了……”
有没有闹鬼暂且不谈,但江倚年现在坐立不安,巴不得自己被鬼附身。
因为,某一位上古灵兽的目光实在是太可怕了。
梦泽此兽,说话的时候嘴巴很毒,不说话的时候更加恐怖。
“他现在很生气。”寅彦面无表情,充当翻译官。
生活如此美好,你却这般暴躁,不好不好。
“爹爹——”这声音清脆悦耳,稚嫩可爱,打破了屋内焦灼的气氛。
随着声音,门被猛然推开,只见一个粉嫩团子一样的身影冲了进来,伸出手就抱住寅彦的脖子。
这是一名身穿绣着粉色桃花绸缎小袄的小姑娘,她的头发用两根发带束起,显得娇俏可爱。
小姑娘的双颊微微鼓起,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
紧接着,她从寅彦身上手忙脚乱爬下来,又扑到梦泽怀里,笑嘻嘻喊着爹亲,一碗水端平。
江倚年大为震撼。
“你们,生的?”
该说不说,神兽就是不一般?这才五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不对,这能生出来吗……
“路边随手捡的。”梦泽听见他的话,面上冷酷的神情碎裂一瞬,他挑着眉道,“年纪还小,才一百岁左右,多担待。”
“……”
一百岁,有没有可能她的年纪比我还大呢?江倚年喝着茶,压下满心满眼的疑惑。
“她是凶兽和灵兽生下的孩子。”寅彦将小姑娘从梦泽身上摘下来,替她倒了杯水,满眼温柔,动作很仔细。
“我是爹爹和爹亲在路边捡来的。”
小姑娘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她说话老成,完全不忌讳自己的身份,喝完水就托着脸,饶有兴趣盯着江倚年和秦乐游。
江倚年心中明了。
其实修仙界中的混血兽并不算少,但由于混血兽处境艰难,大多从小遭到抛弃,由于它们身上融合了不同种族的血脉,往往既不被纯血种族接纳,也不被其他混血兽群体所认同。
混血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偏见。
若是没有梦泽从小的陪伴,可能也不会有现在的寅彦。
秦乐游眉眼弯弯,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盒点心递给小姑娘,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我叫苍莲。”小姑娘说话脆生生,很是好听,一张小脸生得惹人怜爱。
江倚年与秦乐游意外地抬起头。
“哼。”梦泽别过头,面上微微发热。
告别寅彦和梦泽,又答应了小苍莲下次会来找她玩,师徒两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夜色渐渐压了下来,街道两旁的灯火渐渐亮起,映照出两人交错的身影。
不知不觉间,手指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随后十指相扣,相视一笑。
“我们回家吧。”江倚年捏捏秦乐游的手指。
这一天,没有敌人,没有反派,没有魔族,没有邪物,平和得不可思议。
也许他们本就该拥有这样的生活。
怜苍山上,莺飞草长,山间微风轻拂,带着草木的清香。
落明映月在天空中互相追逐,如同飞鸟。
他们坐在悬崖边,衣袂纷飞,就连发丝都纠葛在一起。
“感觉就这样跳下去也值了。”江倚年突然说。
秦乐游闷闷笑了一声,“师尊,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还是不要这样做比较好。”
人在过于幸福的时候,恨不得将生命都暂停在这一刻,永久存在。
秦乐游伸手拉住他,轻轻一勾,就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师尊,这个要戴在哪里?”他在江倚年的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从袖中取出两枚指环。
江倚年惊讶地望着他。
“之前师尊送我发冠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在您的那个世界里,道侣之间会互相送指环,”秦乐游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我……将指环打成两枚法器,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师尊说过的那种……”
“师尊,您愿意吗?”见江倚年不说话,他有些无措的问道。
下一秒,江倚年猛然将他一推,天旋地转,秦乐游被扑倒在地。
江倚年勾唇一笑,挑过一枚指环戴在秦乐游的无名指上,又举起自己的手,催促秦乐游快一些。
是了,他的徒弟就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能够将他所有的话都放在心上。
“我很喜欢。”两枚指环都被戴上的一刹那,他们拥吻在一起。
“……总觉得此生无憾了。”
江倚年笑他,“你还小,怎么就明白此生无憾了?”
“我就是知道。”
江倚年看过来,他满眼笑意,宛若星辰散落在他眼里,宛如一片金色湖泊,波光粼粼,轻轻摇曳。
许久,他没有说话,而是侧过头,用实际行动作答。
“倚年……”亲吻间隙,秦乐游用手指勾住江倚年的手指。
“我在。”江倚年温柔一笑。
夜幕降临,月光与星光在天幕中悬挂,两道身影依偎在最接近云层的地方,心甘情愿为彼此画地为牢,肆无忌惮的拥抱与接吻,占有彼此之间的气息,感受对方鲜活的存在,像是要相互之间融入血肉,不分你我,直到爱意完全包裹住彼此。
我们依旧陪在彼此身边。
兜兜转转,停歇于此,终究书写出与你共同的结局。
错错错,这并非结局,而是另一个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