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并没有真的将这一群新弟子送去外门,他挨个等着这群孩子被各个山门领走,新弟子们都是第一天来到青峦宗,一个个神情激动,兴高采烈。

  叽叽喳喳的声音仿佛唤起了郑凡自己当年初入宗门时的那份憧憬。

  那时的他身形圆滚,胖得几乎有两个现在的自己那么大,如今都减肥成功了,实乃青峦宗励志典范。

  日复一日,时过境迁,一切人事物都在变。

  大家似乎都渐渐从那场仙魔大战中走出来了,但……

  “哟,郑凡,晚上去哪儿吃饭哇?”一道明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们青峦宗只有一个食堂。”郑凡无奈地抬起头,回应这个明知故问的人。

  只见楚翎吊儿郎当地靠在一棵树旁望着他,他负责过来领走青峻峰的新弟子,顺道与郑凡闲聊几句。

  楚翎笑着拍了拍郑凡的肩膀,“那我走啦。”

  他挥了挥手,转身带着青峻峰的新弟子们离去。

  直到所有弟子都被领走,郑凡坐起身拍拍手,抬眼望向远处怜苍山的方向,随后又垂下眸收回视线,迈步离开。

  另一边,楚翎才刚刚目送这群新弟子一个个钻进弟子院,正想下山替自己打打牙祭,就迎面撞上一个不太想遇到的人。

  “呀,黎师兄。”楚翎笑得三分礼貌五分诧异两分惊恐。

  黎江行比他纯粹得多,他整张脸挂着的都是坏笑,阴恻恻地抓住楚翎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又忘记去给秦乐游送药了?”

  楚翎心中暗叫不好,立刻就想趁黎江行不注意遁走,却不料黎江行已经预判了他的行为,他用能捏碎骨头的力道揪着楚翎的手腕,令人无处可逃。

  “啊痛痛痛……断了啊……!真的断了!不要这样!师兄!”楚翎哀嚎。

  他真的不是故意不去给秦乐游送药的,实际上,整个青峦宗上下都心知肚明,那所谓的药不过是些安神舒缓的草药,对于秦乐游的情况来说,其实并不能发挥实质性的治疗作用。

  秦乐游的问题根源在于心病,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一个人的心若是被挖掉了一大块,只靠吃药又怎么能补得回来?

  那场大战结束后,青峦宗所有参战过的弟子都是伤痕累累归来的,就连仙尊们都各自负了不同程度的伤,唯有一人全身上下完好无损,那便是怜苍山的大师兄秦乐游。

  他瞧起来哪里都正常,又瞧起来哪里都不正常。

  最初,秦乐游在怜苍山的最高处坐了一天一夜,他坐了多久,所有人就担心了多久,梦泽和寅彦远远陪在他身边,没有人敢上前搭话。

  就在大家都以为秦乐游要从山上跳下去殉情时,他突然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山进入弟子院,没过多久便端出来一盘盘热饭热菜,然后就这样盯着那些饭菜从滚烫变得冰冷,既不动筷子也不说话。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三次,偶尔也会在半夜发生一次。

  除此之外,他有时候会突然独自御剑出门,又趁着众人没发现的时候回到怜苍山。

  他这样的行为太过诡异,楚翎与沈霖霖非常担心他的状况,但又害怕会刺激到秦乐游,于是他们经常抽时间上怜苍山陪着秦乐游,却发现他除了做饭以外,在其他的事情上表现得十分正常。

  会回话,会做出反应,甚至偶尔还会协助水京洲打理门派事宜。

  他越是这样,所有人越觉得他不对劲。

  仙魔大战后,秦乐游与江倚年的关系已经被全宗门上下知晓,秦乐游在一场大战同时失去师尊和道侣,没有人敢想象他会以怎样的心情活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

  直到有一天,两个不可思议的人来到青峦宗。

  “恒多适!?”沈霖霖擦擦眼睛,难以置信地凝视着门外。

  只见恒多适有些局促地站在山门口,他行了一个礼,又羞涩地说道:“我们来找秦乐游,可以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声‘时间到了,准备出发’吗?”

  恒多适身边,静静地站着一位紫衣青年。

  这名紫衣青年俊美如天神,瞳仁是淡淡的浅棕色,眼神像玉一样干净,光是站在一旁都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沈霖霖打量着他们二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紫衣青年,最终缓缓开口道:“乐游现在不一定会下山……算了,你们稍等一会,我尽力一试吧。”

  恒多适感激地点点头,连连说好。

  沈霖霖离开后,恒多适摸了摸后脑勺,低头望望脚尖,又转头看向紫衣青年问道:“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凳子坐坐……?”

  他还不太习惯和这个样子的小七相处,也无法把现在的小七跟以前那坨黏糊糊的东西联系在一起,更不敢随心所欲的说话,神明总是太过端庄而威严,给人一种不容亵渎的感觉。

  “不必,你无须如此紧张。”七目神微微一笑,浅棕色的双眼扫过恒多适的脸,就像被暖风吹过那样令人舒适。

  “噢……好。”恒多适一边说,眼睛一边四处乱飘,他更紧张了。

  沈霖霖轻轻地走进江倚年的院子,站在门前,她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乐游,山底下有人来找你,要不要见?”她的声音温柔而清晰,透过门板传入室内。

  屋内的梦泽听闻后,立刻停止释放梦境之术。

  “梦泽……”秦乐游睁开眼后下意识就喊梦泽的名字,他的眼底全然是倦色,怀里抱着一大团衣服,全都是江倚年曾经穿过的。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梦泽神情复杂,“你不可能永远靠梦境活着。”

  由于秦乐游之前的状况差到了极点,梦泽不得不和寅彦商量出编织梦境的这种方法安抚他,他深知秦乐游内心深处最渴望见到的人是谁,但同时,他也本能地抗拒以这种方式去帮助他。

  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身为掌管梦境的灵兽,他比任何人都懂虚假的美梦有多令人沉溺,又有多残忍。

  “我知道那些都是梦境,”秦乐游抱紧怀里的衣服,像是要将它们绞断那样用力,他像是不清醒那样喃喃自语,“我想他……我就是太想他了……”

  若是不依赖梦泽的梦境之术,秦乐游只会不断重复着同一个梦境。

  梦里,那天死去的人是自己,活下来的人是师尊。

  不断不断重复,永远只有这一个梦。

  因为这正是他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