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界的边缘,一支来自天照宗的队伍正在艰难地行进。夜幕低垂,星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月亮已经消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恐惧。

  队伍中的弟子们在平日里都是修炼有成的精英,但此刻却一个个身负重伤,步履蹒跚。

  他们的衣物早已被鲜血浸透,脸上满是疲惫与绝望。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

  “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队伍中,有人喃喃自语。

  “那些缝隙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不期待谁能回答。

  紧接着,他突然闭上嘴,不再说出任何一句话。

  冷风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这里。

  先是鸣叫声,一开始如杜鹃般清脆的声音,甚至听起来十分温柔,渐渐地又有点像婴儿在哭,最后变为女人的笑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

  随后,他们瞪大双眼。

  月光太暗,先入眼的是如同刀刃般锋利的羽毛,巨大的身躯,那羽毛并不柔软,反倒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这是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邪物,双眼是白色的,没有瞳仁,看不出它的视线落在何处。

  它低下头,无神的眼睛没有动,却突然九翼同时展开,遮天蔽日。

  队伍中,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大叫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除了这一只,还有下一只,许许多多只,从缝隙里钻出来、冒出来、探出来。

  这些天照宗弟子们下意识就拔出剑。

  邪物尖叫着俯冲,准备享用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顿美餐。

  “啊啊啊——”惨叫声起,这是一名弟子的身体被咬断前发出的声音,他的身体被咬断后,空气里只剩下骨头被嚼碎的嘎吱声,令人牙酸。

  “啊啊……”这声音太过惊悚,天照宗的弟子们失去了战意。

  突然,数道身影如同狂风骤雨般涌现,出其不意地对邪物进攻。

  “谁?”有天照宗弟子问道,他们在月光下看见了另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人一声令下,其余人立刻分散开来,将邪物团团围住,击杀。

  “你们来自哪个宗门?”

  “天……天照宗。”天照宗弟子感受到一股强劲无比的水系灵力,“多谢相助,敢问这位道友是……?”

  “这位是妖族大皇子、前太子殿下,暮伶。”有一人上前答道。

  “怜苍仙尊在哪里?”暮伶问。

  天照宗弟子愣了一下,摇摇头。

  “黯枭觉醒,三界即将大乱,由我率领妖族大军支援,速速带我去仙盟总战线。”暮伶朝天照宗的弟子们丢出一块令牌,在他的身后,还有一群妖族紧随其后。

  令牌上刻着皇族的标志,天照宗的弟子像是傻了一样,捧着那块令牌不知如何示好。

  “你们先替自己疗伤吧。”一名人族少年从队伍中走出来,他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堆丹药,随手朝天照宗的弟子扔了过去。

  “暮伶,这是什么生物?”岚霜回过头,好奇地戳了戳那死掉的怪鸟,邪物断气之后,竟如同灰尘般泯灭了。

  “九翼喙。”暮伶的神色很凝重,上一次他亲眼目睹这生物时,还是在八百年前。

  九翼喙是已经灭绝数百年的邪物。

  三界各地都在上演着这样的事情,这是如今随处可见的景象。

  万魔正在与其他一切生灵对峙。

  ……

  穿着蓝白色衣袍的修士慢慢走在魔界与修仙界的边缘处,这里空无一物,他从白天走到黑夜,景象都从未变过。

  江倚年心想,现如今整个三界都沦为战场,绮罗心中一定很得意。

  但他很烦躁 ,于是一脚踢飞一块碎石,砸中了一个人。

  被砸中的那个人没有发出声音,像是死了。

  江倚年倒是没能猜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这一个人。

  在昏暗的、没有丝毫活物气息的、空落落的道路上,司邈的每一寸肌肤都似乎被鲜血浸透,他趴在地上艰难移动着,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整个人如同被污泥浸泡过,苍白无血色的嘴唇更是凸显了他此刻的虚弱。

  江倚年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绮罗想要司邈,也想要秦乐游。她想让秦乐游作为黯枭的容器,而司邈则是贡献骨血与封印力量的工具,黯枭苏醒之后,司邈奉献完应有的一切,就再也没有利用价值。就算现在杀了司邈,也阻止不了黯枭。

  在这片世界的尽头,他们两人不期而遇。

  江倚年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司邈。

  “后悔吗?”他问。

  司邈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惊异,但又很快黯淡下去,他勾起嘴角笑了,“你要杀我了?”不知为何,他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释然,若是让眼前的这个人杀掉自己,似乎也还不错。

  “后悔吗。”江倚年还在问一样的问题。

  明明能够靠自己成为青峦双绝,却总是认为他人的力量才是最好的,将自己的一切失败归咎于无人相助。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团火,大家各自坚守自身的道义,所有人都想去追寻崇高的、炽热的、能让人为之燃烧的东西,为此,付出生与死的代价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惜,这世上最不信任司邈的人,就是司邈自己。

  “不。”司邈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字,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即便面对的是再来千百次、上万次这样的机会,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同样的选择。

  司邈说完,就挑衅着抬起头,也就是这一抬头,他此生第一次在江倚年的眼中看见怜悯。

  “这就是你的道?”怜悯情绪一闪而过,怜苍仙尊的双眼平静如清澈的湖面,波澜不惊,宛若平静月光,眼底好似有山岳星辰,光是望着,就令人肃然起敬。

  司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瞳孔骤然紧缩,眉间的火焰标记突然亮了起来,其实他并不是听觉在确认,而是感知到了什么,半晌后,他颤抖着开口。

  “……师尊?”

  “是我。”

  这两个的威力如惊天雷霆,司邈就像是回光返照那样,颤抖着向前爬了一步,他手里的东西松开了,那是一页纸,但他并不在意,他手脚并用地移动着,地面拖出一条狼狈的血痕。

  见他向前,怜苍仙尊后退一步,远远望着他。

  这是一个拒绝的动作。

  司邈大笑一声就剧烈咳嗽起来,污浊的面容下是纸一般的苍白,随后又因为咳嗽而涨得通红,他一直在笑,笑得快要咳出血来。

  他想起前一世,第一次踏进怜苍山的那一天,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苍翠的山峦之上,他活过两世所见到的风景,都不及那天的初阳令他神往。

  可是,那又如何?

  他喜欢自己的所有选择。

  真是鬼迷心窍,他刚才竟然动了想被这个人杀死的念头,哈……

  司邈像是彻底放弃了,他的脸上有一种认命的颓唐神色,这个人嚣张跋扈、傲气凌云,狼狈在他脸上显得很奇怪,他像一只垂死的猛兽一样喘息着,他的性格从来都是复杂的,残忍的,傲慢的、充满野心的,渴望掌控一切的,此刻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颓废感。

  他的身边,一道时间缝隙缓缓开启,犹如空气中破裂的大口子,是无边无际的深渊和浓重的墨色,还隐约闪烁着一些难以名状、看不清的东西。

  其实江倚年说得不算全对,司邈是信任他自己的,最起码,他信任自己选择的道路。

  这一次,他还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他永远不会后悔。

  他支起身体,站在时间裂缝的边缘,强大的吸引力随之而来,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恐惧,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迈入缝隙的瞬间,司邈没有回头再往后看一眼,也没有什么可告别的,犹如一片落叶般坠了进去,无声无息。

  江倚年捡起那页沾着血的纸,这是司邈刚才丢掉的东西,也是最后一页的藏宝图碎片。

  原来在这里。

  江倚年说:“我以为你会对他讲道理呢。”

  【该说的话,早就说过了。】

  “他会如何?”

  【他不会死,他会在时间缝隙里,度过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