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放开我小妹!还有没有王法了光天化日抢人?!你们凭什么带走她!”罗英抓着妹妹的手,硬是把人拉回来护到身边。

  “嚷什么嚷!你娘舅欠了我们的钱还不上,把她抵给我们怡春院了!”为首的男人亮出卖身契,“这上头白纸黑字都写清楚了,就是闹到衙门她今儿都得跟咱们走!”

  身后一帮护院打扮的男人走上前要动粗,罗纷抱紧罗英,害怕的直掉眼泪。

  “我们只是借住在娘舅家,还付他们房钱,他有什么资格卖我小妹!这根本做不了数!”罗英气道。

  “我管你借不借住,横竖她已经是我们怡春院的人,”那人凶恶起脸,“你再误了回去的时辰,惹得客人不高兴了有她好果子吃!”

  “姐救我!我不去!”

  罗英一介女子,力气自然比不上一帮汉子,罗纷被他们生生拉了过去。

  “几位大哥,我娘舅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上,求你们放了我小妹。”眼见罗纷要被带走,罗英急得跪地恳求,“只要宽限我几天,我一定能把钱凑齐——”

  “就你干那点散活得凑到什么时候,要我说还不如从了咱们怡春院,跟你妹妹也有个伴……”

  罗英比罗纷年长十来岁,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糙衣,仔细一瞧模样倒不输她妹妹,怡春院的小管事流里流气盯着她看,剩下的人都不怀好意笑起来。

  得知被卖去怡春院罗纷就害怕的不行,现在那些人打起罗英的主意,更担心大姐被她连累心里又慌又急。

  娘舅好吃懒做到处欠钱,她们投奔过来就指着用她们挣钱,怡春院的人拿的确实是罗纷的卖身契,罗英只能顶着黏在身上的恶心目光跪在地上强忍着。

  怡春院的人想把罗英也弄回去,他们客人多得是喜欢这种要费时间调教的,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带小的回去交差,他使唤人把罗纷拉走。

  家里没落败前她们姐妹虽然不受宠,但吃穿用度都不缺,小妹这么年轻更没受过什么罪,到了怡春院这辈子就毁了,罗英心急如焚不管不顾冲上去。

  蒋辽和廉长林出到外面,看到的就是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粗鲁地扣着一个奋力挣扎的小姑娘。

  小姑娘目测十五六岁,头发衣服都凌乱的不成样,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泪水。对面和她样貌有些相似的年长女子,正死命推开拦住她上前的几个男人。

  看架势,活脱脱的强抢民女。

  “怎么回事?”蒋辽严声问道。

  镇上谁不知长盛斋的两位老板和知府有交情,怡春院的管事惯会欺软怕硬,态度一转巴结着解释起来。

  “蒋老板,她们家里头把她卖给我们怡春院了,”他指了指罗纷,“这死丫头太倔了死活不跟我们走,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蒋老板见谅,我们马上把人带走。”

  然后回头恶狠狠盯着罗纷:“赶紧跟我们走,耽误了蒋老板做生意你担待的起吗?!”

  罗英没见过蒋辽和廉长林,但听说过他们,情急之下扑通跪下不要命地磕起头。

  “求蒋老板救救我小妹,怡春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小妹去了肯定会没命的,求蒋老板救救她!”

  这是唯一能救罗纷的机会,罗英没磕两下额头就见血了,廉长林眼疾手快上前阻止、扶她起来。

  “姐……”罗纷哭成泪人。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些看得不忍心但到底没敢多管闲事,毕竟卖身契在人手上,只能叹这两姑娘倒霉摊上那种黑心娘舅。

  小姑娘哭的眼睛都肿了,盯住救命稻草般望过来,要是没碰上倒算了,现在都已经闹到他们店门口,蒋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他转头看旁边的廉长林。

  无声交流片刻,廉长林颔首回他,他回头问怡春院的人:“她的卖身契多少钱?”

  模样好又年轻的小姑娘多的是,钱和人他们总得拿一样回去交差。要换作别人想多管闲事怡春院肯定会狮子大开口,长盛斋背后有知府撑腰,他们要插手怡春院不敢得罪,老老实实告知。

  “五十两,蒋老板这是要把她买下?我们怡春院不干那种强买强卖的事,既然她肯,您只要替她出了钱,她自然就归您了,您想怎么处置都行。”

  不管怎么样都好过被卖到怡春院,罗英刚觉得小妹得救了,在看到廉长林听完后皱了皱眉顿时又提紧了气。

  廉长林神色随常看了看她们,转身走进店里,从柜台取出五十两银子。

  刚才听到吵闹声周梅跟着出来,廉长林拿回罗纷的卖身契,罗纷踉踉跄跄扑到罗英身边,靠近了周梅发现她手上又青又紫新伤叠旧伤,平日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盯着怡春院的人拿钱都离开后,罗英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两位恩人又是道谢又要跪下磕头,蒋辽制止她们:“钱是我们店里借你们的,以后把钱还回来就行。”

  围观的众人闻言一阵交头接耳。

  罗纷罗英长得各有姿色,长盛斋好像还没有老板娘,肯定是要收了她们,在看到廉长林随后把卖身契还给那小姑娘,觉得没什么热闹看了就要走的人都停下了。

  五十两银子对蒋辽他们来说不值一提,但也是一笔不小的钱,罗英姐妹不像欠钱不还的人,他就没提打欠条的事。

  家里的生意倒了,罗英的母亲不是正房,没有亲娘护着她们被赶了出去,这才投奔娘舅家。她今天在外面干着活,好心的邻居急急忙忙跑过来说罗纷出了事,她招呼来不及打丢下手头的活就追出来,那边不缺人干活,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

  长盛斋和别的地方都不一样,女子也能在大堂做事,蒋辽说完就要和廉长林回店里,她急忙开口:“蒋老板,让我们到你们店里干活抵债吧,我们不用工钱,每天有个糊口的饭吃就行……”

  “我家以前是做小生意的,我姐会记账会打算盘,要不是忌讳我姐是女子不让她去铺子帮忙,家里大哥他们都比不过我姐!”罗纷一着急又跪下了,恳求道,“我会的东西不多,但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两位老板求你们让我们留下吧,我们会努力干活还钱的——”

  “你先起来。”蒋辽示意。

  “这大冷天的,有话说就行,哪儿能动不动就跪地。”周梅扶她起来,罗纷穿的就少,地板又冷又硬,这下更是被冻的直打哆嗦。

  蒋辽没打算让廉长林一直坐柜台收账,更没想过以后时刻都要在店里盯着,所以从开始就有意栽培周梅和石头。

  周梅现在掌管大堂除了收账之外的所有事宜,得知她怀孕的后两天店里就招了个跑堂的小二减轻她的工作量,日后接替她的人还在物色中。

  总归都要招人,罗英罗纷人看着都不差,蒋辽觉得让她们试试也行,他转头眼神询问廉长林。

  要接替周梅的人人品要过得去,加上最近忙着建作坊有些耽误,他们还没开始招人。蒋辽的意思廉长林明白,他看了眼神色迫切虔恳望过来的罗英和罗纷,思索少顷后对蒋辽点了点头。

  “明天开始,你们先过来试工,”蒋辽对她们说,“三天后可以的话就留下。”

  “谢谢两位老板!谢谢两位老板!”罗英罗纷感激涕零,一个劲儿道谢。

  “你们先跟我进来吧,手伤成这样得上药才行。”周梅拉起罗纷的手,抬头看罗英,“你额头的伤也是。”

  “不了不了,不碍事儿的,过几天就好了,”罗纷连忙摆手,眼泪没干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我们先回去,明儿,明儿再过来。”

  “不是多大的伤,我们回去自己处理就行,不劳烦你们。”罗英也道。她们现在这么狼狈,衣服又都脏的不成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进去耽误恩人做生意。

  蒋辽和廉长林没说什么,周梅就没坚持,目送她们相互搀扶着走出去。

  –

  家里以前给大哥小弟他们请了教书先生,罗英会算账还是偷偷旁听学来的,她学习能力不差反应也快,上工几天就能处理周梅的工作。

  罗纷年纪小没吃过什么苦,做事上手虽慢但胜在人勤快,有活就抢着干,这些天石头吃饭都不用跟以前那样狼吞虎咽了。

  两人模样生的好,穿着整洁干净的粗衣却看就跟普通人家出来的不一样,所以总免不了会被客人打趣,好在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笑笑就过了不用当回事。

  今日廉长林正穿过大堂走去后院,角落的客人突然喊起话,他脚步僵住,转头看过去。

  “老板娘,我们的菜怎的还没送上来?等半天了都!”

  上工第一天周梅就和她们介绍过店里,有什么事跟两个老板谁说都一样,罗英比他们都年长,又是半个过来人,几天里多少看得出来廉长林对蒋辽的不一般,立即回道:“您太折煞我了,我们店里可没有老板娘,至于什么时候会有,这我就不清楚了,今儿后厨比较忙,我先给您送上一碟小菜,再过去给您催催。”

  “都能做主送小菜了,还说不是老板娘,谁家店员能这样做主的?”

  “你们就别拿我取笑了,这是店里的规矩,让客人等久了要赔礼的,千万别再说些没有的事,仔细让老板的心上人听见了,我是有嘴都说不清了。”罗英笑道,“今儿店里新出了吃食,给你们来一份尝尝?”

  “出来新吃食了不早说,那肯定要来一份尝尝看,听说你们家的东西就没让人失望过!”

  “您稍等啊,马上给您送上来。”罗英说完去了厨房。

  大堂里客人热闹闲聊,刚才的话只有附近几桌听到,廉长林回头看柜台里翻看账本的蒋辽,又站了片刻后走去后院。

  蒋辽今天要出去一趟,等店里只剩几桌客人后,没见到周梅他叫停路过的罗英。

  听完学在后院送走宋惕文,廉长林走去仓房。刚才见柜台的糖果不剩多少,他装满一个碗箩出去,走到大堂门槛处却突兀地停下了,望进里面迟迟没走进去。

  罗英站在柜台旁边,在蒋辽的示意下看完账本低头拨起算盘,看样子蒋辽很满意她的表现,收完客人的钱后和她交代起什么。

  廉长林同样认可罗英的处事能力,好好培养的话店里完全可以让她主事,这么看起来,两人郎才女貌不怪客人会忍不住打趣两句。

  廉长林捏紧碗箩,手指抓的泛白也浑然不觉,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周梅从货房出来,奇怪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蒋辽站在柜台里面,和外面的罗英不知道聊什么,有说有笑的,她回头看清廉长林眼里藏不住、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绪时愣了下,再注意到他看的是蒋辽后彻底僵住了。

  “林子,你……”

  廉长林回过神,垂眸敛住外溢的情绪,转头看周梅。

  周梅看出来了,震惊不已,廉长林平静看着她没有否认,她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这么久了他们都没去办和离;难怪打听他的喜好一直推脱;难怪对成亲的事不上心,原来,原来……

  这事太惊世骇俗,周梅也算看着廉长林长大,知道他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震惊之外更多是心疼他。

  她完全看不出来蒋辽有这意思,现在两人还住在一起多半是廉长林不肯和离,蒋辽要是对他没意,他总不能一直耗着不娶妻吧。

  周梅愁肠百转,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梅子你两杵这儿干啥呢?”李二泉忙完走出厨房,就看到前面堵了两座门神。

  他走过去看到周梅一脸惊吓不定,顿时就急了:“咋了咋了,哪儿不舒服?孩子又闹你了?”

  “没事没事……”周梅看了眼廉长林,尽力牵出个笑,“没哪儿不舒服,我今儿都没做什么,你别在我耳边嚷嚷,不嫌吵的。”

  “没事咋手都是凉的,梅子我可不经吓啊,”李二泉给她搓手,“店里现在不缺人,要不你回家安心养胎,这样我哪儿敢放心……”

  周梅被他念叨的烦,扰得廉长林跟着担心,她拍拍廉长林的手:“嫂子没事儿……别听你二泉哥瞎说,他自个儿吓自个儿。”

  感受到她的手控制不住轻抖,廉长林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

  一连多天蒋辽下午都外出,忙什么他没让廉长林知道,今天和罗英说完让她留在大堂,走出柜台时不经意扫了眼后院就意外地愣了愣。

  这几天都是趁廉长林听学期间出去,显然没料到他这时候会出现在门口。

  避免他察觉出什么来,蒋辽很快收回视线,举止自若走出去。等事情办完他特意在外面多走了几圈,过了廉长林回村的时间确认不会碰到他这才回去。

  前几天回来只有石头石块在店里,蒋辽心里想着事,从后门进来并没留意起四周。

  关上门转过身才注意到后院凉亭里的人,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廉长林不仅没回去,看样子还是专门等着他。

  “怎么没回去?”蒋辽走过去。

  在他进门后廉长林就注意到他拿在手里的东西,更没错过他转身见到自己时控制着手没往后挪的细微举动。

  廉长林依然好好坐在凉亭里,蒋辽一时间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在顾忌什么,脚步没停决定先回趟房间。

  即将转过凉亭时廉长林起来了,跨步出来直奔他手里折叠的纸契。

  往外轻扯没扯动,他抬眸看蒋辽。

  明明面无异样,蒋辽却被看的突然有点底气不足,心想又不是什么不能见人的,他犹豫着松了手劲,纸张被抽走。

  打开纸张,廉长林低头看去,脸色越发沉默,半天没再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