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蒋辽和廉长林正做着生意,几名官差气势汹汹迎面走来。

  “你们两个,是不是塘禾村的廉长林和蒋辽?”为首的官差问道。

  “是我们,不知几位官爷过来有什么事?”蒋辽走出推车。

  “有人状告你们当街伤人,现在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老百姓都惧怕官差,这几人又都带着刀,廉长林正给客人准备吃的,客人见状连忙摆手说不要了,匆匆让到一旁。

  以前乞讨时经常被官差驱赶,也看到过官差强行带走摆摊的小贩,人回来后被打个半死,石块缩在石头旁边又怕又急。

  官差堵在推车前,邻近摊子上的客人闻声都纷纷避开。

  茶水摊老板小心询问就近的官差:“这位官爷,我们都是老实本分做小生意的,当街伤人可不是小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去去去,问那么多干什么,”那人挥手喝道,“有你什么事啊,该干啥干啥去,妨碍我们做事连你一起抓了!”

  “你们两赶紧跟我们走,让大人等久了拿你们是问!”为首的官差催促。

  “这就过去,劳烦几位官爷带路。”蒋辽走之前对石头道,“石头,看好摊子。”

  石头见识过官差当街打人,正急得不知所措,闻言点头保证:“是!我和石块一定看好摊子等你和长林哥回来!”

  以往就有些个官差吃着公粮不干人事,尽欺压老百姓,随随便便就能安个罪名抓去牢房。

  前日那个妇人过来一闹,蒋辽的生意就变得惨淡,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人了,今日来了这么多官差,糖水摊夫妇有些担忧。

  见廉长林看过来,老板娘不太看得懂他的意思,还是道:“放心,这边有什么事我们看着。”

  廉长林冲两人点点头,随蒋辽走出去,围观的路人都跟了过去。

  望着人走远,石头想起什么连忙回头道:“石块,你快去赌坊告诉大当家!”

  大当家长得凶神恶煞,来过两次这边,石块心里挺怯他的,但更怕蒋辽和廉长林回不来,闻言拔腿跑去郑行赌坊。

  -

  官差带人回来,衙门口围观的一众人纷纷让出道。

  公堂上站着几个人,蒋家除了在私塾读书的小儿子,其余的人都在。

  看到他们,蒋辽和廉长林毫不意外。

  进去后扫了眼被几人护拥着坐在椅子上的蒋禄升,蒋辽面色如常转回头,还真是不出廉长林所料。

  昨天他把话说开,蒋禄升知道要不到钱,但认定他有钱是不会甘心就这么作罢。

  廉长林是断定打伤他之后,蒋家会借着机会在上面大做文章,动手时才特意留着分寸。

  蒋禄升昨天脸脖子上只是轻微的擦伤,现在鼻青脸肿就快认不出本来模样,气短神昏坐在椅子上。

  蒋辽和廉长林走上前,意外看到高堂一侧的客座上,悠闲地坐了个熟人。

  余枫今日没什么事,路过衙门就想进来跟知府聊聊,谁知坐下还没聊上几句就有人击鼓鸣冤。

  要换做是平时,他肯定不会凑这个热闹,就要告辞时听到被状告的人是蒋辽和廉长林,那说什么也得来看看了。

  蒋辽和廉长林短暂望了眼过去便收回目光,对知府行礼跪拜。

  “草民拜见大人。”

  廉长林抱拳颔首时注意到,蒋辽脊背挺直跪拜自然,有一边膝盖却离地上寸远并没有触地。

  幸而今日穿的长衫有布料遮挡不怕被旁人看出来。

  不过蒋辽要是真不想行跪拜礼,即使没有长衫的布料遮挡,廉长林也很肯定他依然会这样做。

  “起来吧。”

  何墉让他们起身,随后问蒋辽:“你可是蒋禄升的儿子蒋辽,身旁的人是跟你同村的廉长林。”

  “回大人,正是草民二人。”

  “昨日午时,蒋禄升去阳寻街的吴记杂粮铺找你,你们之后随他去附近的礼品店,走到巷子时他跟你提要孝敬,你没给,可有这事?”

  “是有这事。”蒋辽承认。

  “蒋禄升状告你们将他打成重伤,打伤他之后还恶言威胁,昨日午时他单独接触过的人就你们两个,”何墉正严厉色道,“现在人证物证都在,你们可认罪?”

  “大人,因为前日的一件小事,他昨日过来找我,要我跟方氏赔礼道歉,他们这些天几次三番找过来妨碍我们做生意,我昨日是想把话说清楚才跟他过去。”

  蒋辽回道:“走到巷子里他有些话说的实在太过分我才跟他争论了几句,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但我绝对没有打他,更没有威胁他。

  和我们分开前他人还好好的,脸上的伤是怎么来我们也不知情,望大人明查!”

  蒋辽和廉长林都行的正站的直,何墉见状沉思不语,身旁的师爷把新的证词呈给他。

  蒋禄升的伤势都验了,与他说的都符合,身上的摔伤和拳伤均是昨日午时留的。

  衙役去查了昨日午时那段路附近的行人,蒋禄升从礼品店过去时身上完好无损,回来后就一身大大小小的伤。

  有几人更是亲眼目睹他拖着腿一脸伤从巷子出来。

  蒋辽和廉长林随蒋禄升进去巷子后没多久便出来了,按照附近证人的说辞和前后时间来看,两人都脱不了伤人的嫌疑。

  不给孝敬、发生口角,蒋辽都供认不讳,现在却又喊上冤。

  “大人,我身上的伤,是那个哑巴打的,昨日气头上说了几句、不由他意的话,他就对我拳打脚踢。”

  蒋禄升斜靠着椅子,上气不接下气诉控:“大人,您看我脸上的伤,这分明是,冲着我的命去的咳咳咳——”

  “爹您别说了,好好歇着,您放心,大人一定会给您讨回公道的!”

  蒋禄升咳得不停,蒋方珠慌忙替他拍背顺气,转头恶狠狠瞪了眼蒋辽。

  “大人,我当家的昨日从礼品店出去就只见了他们,不管说了什么不中意听的话,他故意打人这是事实,我当家脸上的伤可都是证据。”方氏指着廉长林冤声叫屈。

  “他到现在都不认罪,还有没有王法了!蒋辽当时就看着我当家的被打,这可是他亲爹,一家老小都指着他养活,如今被打得路都走不了……大人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大人,我弟弟身体向来不好,这些年一直都在服药也没见好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怎么可能把一个好端端的活人打成重伤。”

  蒋辽反问:“如果真是我弟弟打的他,试问他有手有脚的难道会躲不开,还由着被打成重伤?”

  何墉看过去,廉长林站在蒋辽旁边,紧紧握着拳头看向方氏,脸上充斥着被冤枉的愤怒和不甘。

  蒋禄升刚要说话,蒋辽先声夺人冲他道:“你对我不满冲我来就行,竟然看他无法说话就污蔑他,你以为大人那么好糊弄,会被你们几句话给骗过去?”

  “昨日我们两个人都在,你冤枉他将你打成重伤,还不如说是我打的,传出去别人可能还会听信几分。”

  “你个混账东西!”

  蒋禄升怒吼蒋辽,手臂被及时掐住,顿时咳个不停说不出话。

  “爹您别激动,三哥、可能不知情被他给骗了,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气伤了身体……”蒋兴禹扶着蒋禄升劝抚。

  他刚才暗中制止的举动,蒋辽和廉长林留意到,不动声色交换了个眼色。

  “你,你敢对天发誓,”蒋禄升咳完后,指着蒋辽气得手抖,“昨日,没眼睁睁看着这个哑巴打我,最后还踩着我脖子威胁我?”

  “我有什么不敢,没做过的事我自然不会承认,”蒋辽道,“更不会由着别人空口无凭污蔑我们。”

  “我,我今日就打死你,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爹您消消气,大人会替咱做主的,您可别着了他的道!”蒋方珠拦住他。

  “是啊当家的,他这是故意激怒你,你要是一个气不过打了他,就着他们道了。”方氏连忙道。

  乡里间的纠纷衙门处理过很多起,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为了一个利字。

  今日这起还看不出什么来,何墉询问身旁的师爷有什么看法。

  “大人,依这情况,还得再看看。”师爷低声回道。

  能找到的人证物证都盘查过,蒋禄升的证词应该是不假。

  蒋辽和廉长林都不认罪,目前并没有充足证据给两人定罪,暂时还不能下定论。

  “大人,当着您的面,他都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蒋禄升哀声抽气,“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廉长林身形单薄面带病气,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说他将人打成重伤,实在说不过去。

  不过断案不能只凭表面,何墉问道:“廉长林,本大人问你,你要如实回答,蒋禄升说身上的伤都是你打的,可有这事?”

  何大人执法如山,若查到在公堂上有半句假话,事后绝对不会姑息。

  蒋禄升在镇西开铺子,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伤的这么重,污蔑别人这种事应该是做不出来的,所有人都看向公堂上无法说话的年轻人。

  早些招认点头认罪,何大人说不定还会看在他身体不好的份上从轻发落。

  廉长林在众目睽睽下,坦坦荡荡摇头否认,绝无此事。

  “他撒谎!昨日、昨日就是他打的我,大人您可别信他!”

  蒋禄升身上的伤不全是廉长林打的,但他昨日确确实实挨了这丧门星的打。

  没想到都告到了公堂,这死哑巴竟然半点都不认,蒋禄升瞪直了眼,腰上被踹的一脚到现在还阵阵作痛。

  他这回是真气到说不出话,一口气险些匀不回去,方氏和蒋方珠吓得忙慌给人安抚下来。

  照他爹昨日的说法,蒋辽的性子跟以前截然不同,廉长林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骂的哑巴,状告他们伤人这事,蒋兴禹猜测可能不会如愿进行。

  现在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不认账。

  廉长林死不认罪,又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断定是他伤的人,这事再僵持下去只怕会对他们不利。

  想到这,蒋兴禹开口道:“大人,我爹绝不会拿这种事说假,更不会凭空捏造罪名诬告他人。

  被打伤后我爹原本并不想追究,毕竟是与自己亲儿子有关,不想把关系闹得更僵。

  昨日带着重伤回去,即使一夜睡不踏实,我爹仍然念着父子情谊,本想着息事宁人,却没想到……”

  他转头看了眼蒋辽,忍无可忍般继续道:“没想到今日早上店里来了一群蒙面人,进来后一句话不说就打砸东西,走之前说这只是个警告,要是再不识相去招惹不该惹的人,就放火把铺子烧光。”

  “我们家平日从没跟任何人结过仇,一直好好做着生意,直到昨日我爹去见蒋辽,让他给该给的孝敬,他非但不给还由着外人打伤自己亲爹不算,竟然还用我的亲事威胁。”

  蒋兴禹说到这,对蒋辽深恶痛绝:“三哥,你昨日威胁爹,我还以为你只是气头上随便说说的,没想到……你竟然真做出这种事。”

  他抱拳对何墉道:“大人,铺子是我爹娘经营多年的心血,实在气不过这才状告他们,请大人做主还我家一个公道。”

  “我就说我们开铺子这么多年,一直好好的从来没跟别人交恶,怎么会突然惹到什么人,一早就过来店里又打又砸!”

  方氏哭诉:“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自家铺子都狠的下手让人去打砸,亏得我们还想着以后你们兄弟各自成家后,铺子平分给你们……”

  蒋辽闻言心下哂笑。

  他们怕是连留在村里的大儿子都忘了,还会给他分铺子。

  那么间破屋,给他分半扇门还是半扇窗?点火都不够烧的。

  廉长林听完轻蹙起眉头。

  蒋禄升把伤势变重是怕定不了他的罪,竟然不惜拿家里的店铺下本,又打的什么心思?

  “是我蒋禄升没本事,教不好儿子,被打也就认了——但是让人打砸铺子,这件事、我是如何都过不去。”

  实在是不孝子欺人太甚,蒋禄升身形虚晃,不得不把家丑外扬。

  苦不堪言有气无力地道:“铺子是我们的生计,今日能让人过来打砸,以后,岂不是要出去害人……既然我管教不了儿子,只好请大人替我依法处置了,省的以后出去害了别人。”

  蒋辽和廉长林处变不惊,站在旁边静观这场闹剧要演成什么样。

  对薄公堂的两方人神色各异,余枫坐在高椅上握着扇柄轻敲起手掌,看得是越发起兴了。

  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蒋家这几人,还真不是省油的灯。

  “脸打的都认不出人样了,腿也给打瘸了,多恶毒才下的去这种狠手!”

  “乌鸦都知道反哺,这种人任由别人对自己亲爹动手,一定得严惩才行,免得真出去害人!”

  “造孽啊,今儿早上蒋家铺子被打砸好多人都看到了,里头的东西险些就被砸完了!”

  “为人子的给家里孝敬不是应该的,不给就算了还威胁,又让人去家里店铺打砸,做出这种事不认罪还跟没事人一样,我看啊迟早得遭天谴!”

  “是不是都不一定呢,俗话不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那什么片面之词最听不得的,要我看还是别下定论太早,听大人怎么判吧——”

  “这还用怎么看!前日大街上当着大伙儿的面都能对养大自己的后母动粗,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的……”

  门口的民众喧腾不止,何墉抬手示意,就近的两名官差过去喝止:“安静!都安静——”

  蒋家店铺被砸,蒋禄升是不是真顾及父子情面一开始才没说,事情还得另查。

  待众人安静下来,何墉道:“光天化日进店打砸做恶,这件事本官会查明真相将人绳之以法,还你蒋家一个公道。”

  他转头对蒋辽道:“进店打砸这事是不是你们指使人做的,暂且先不论,蒋禄升被打成重伤的前后时间就你们两人跟他碰过面。

  种种证据都指明你们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蒋辽,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