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完了吧,说完该我说了。”

  四周静下,蒋辽视线扫过外面脸色诧异的众人,最后停下看向方氏。

  “我生母过世的早,自从你进了蒋家,打有记忆起我就没吃过一天饱饭,天天还要早出晚归干农活,而同样的年纪,你儿子在家里养尊处优一日三餐都没被落下,到年岁了就能立马去私塾读书,我却连私塾门口朝哪边开的都不知道。”

  话已至此没什么好顾及了一般,蒋辽停顿了下才不得不继续往下道:“他是你亲生的你对他多上心这无可厚非,但我每日忙不停地干活,到头来还被你克扣饭菜——”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一个字都不提,这会儿反而跟你弟弟比较起来,你怎么不看看你比他大了多少岁!”

  刚才蒋辽砸碗过来,方氏还惊恐未定,听到他的话险些没忍住气急败坏,反斥道:“你小时候那会儿家里是什么条件?当时村里哪户人家的小子不是半大点就跟着去地里干活的!”

  她望着蒋辽寒心道:“而且那时候家里能有多少吃的,不多干点话怎么养得活一大家子,你倒好,独独记着这事不算,还反过来诬赖我不给你吃饱饭……”

  廉长林闻言蹙了蹙眉。

  方氏当年就是如此,惯会装模作样借题造势,以前的蒋辽不善言辞才被她回回得逞,从而背上莫须有的骂名。

  这次也一样,围观的人一看她这凄苦的模样,对蒋辽更是谴责不已。

  旁人越聚越多,蒋辽大无畏地扫了眼他们,视线回到作姿作态还在演的方氏身上,等她演完后才继续发声。

  “刚才嚷着让大伙儿给你评理,现在我话没说完你就心虚急着打断,不就是怕被拆穿你这些年是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些年我一心操劳家里,视如己出照顾你们几兄妹,做什么事我都亲力亲为,替你哥忙活亲事,替你姐找好人家,把你拉扯大,我扪心自问没愧对蒋家列祖列宗,你却到如今还污蔑我……”方氏被寒透心话说不下去。

  “我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只要到村里打探就知道,既然那么想让大伙儿给你评理,你又问心无愧的,我看干脆就到衙门去让知府给你评理。”

  蒋辽没耐心看她演下去,说着话走出去站在摊子前,转而看向众人。

  “知府大人是出了名的秉公办案,自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正好我也想请大人做主,都已经断绝关系,他们还几次三番过来妨碍我做生意,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安的什么心。”

  他行得正站得直并不惧见官,身后的廉长林也走了出来,正有此意般恭候着随时能去衙门。

  家长里短的琐事基本每家都有,从没见过为这种事闹到要见官的。

  方氏被这出打的措手不及,虽然不信他们真敢去见官,心里也生起怯,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见状蒋辽心里冷笑,面带自嘲继续道:“比起你的儿子女儿我是年长了些,所以这么多年让做什么我都照办,十岁不到去镇上做短工挣的钱你全部拿走,我在家里依然每天吃不饱也没有怨言。

  毕竟夏天还能到山上找点野果充饥,只是没想到,我大冬天穿不暖挨着饿还要去地里干活,你的儿子女儿却都在家里围着火炉烤火。

  这一桩桩一件件到了你嘴里却成含辛茹苦养了我二十多年,还要回报你们的生恩养恩。”

  蒋辽盯着她语气冷下:“别说生恩你不配,我就是真欠蒋家养恩,二十多年给蒋家做牛做马也早还清了。”

  方氏刚才没及时回话反驳,众人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变了,现在闻言后交头接耳议论起她来。

  “这后母确实是不好当,做的有点不对就会遭外人闲话,但看摊子老板的话不像假的,要是真这样她那做派也是够恶心的。”

  “是人都有私心,对自己亲生的好些这没什么,要是奴役原配儿子让人干活还不让吃饱饭,这心肠就太歹毒了。”

  “可不就是,谁家孩子真碰上了都只能认栽,后母虐待原配孩子的事附近村里可不少见。”

  眼看事态突变不受控制,方氏心里惊慌的不行,面上还是堪堪维持着脸色。

  “家里把你养这么大从没想过要你报恩,但你也不该……将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几句话就带过去,说的还跟我们欠你的一样。”

  方氏椎心欲泣道:“算了,这些多说也没用,但如今是家里难得要办件喜事,这才特地让你回家,你不回去还故意闹的要去见官,存心要搅黄你弟的亲事不成?!”

  “当初你爹说不准你跟家里往来,那也是你硬要嫁给人做妻,这才说了狠话,没曾想你却记恨到现在。”方氏百感交集叹声道:“说来都怪我,就不该突然过来让你回去……”

  到底是做生意的不是个善茬,方氏几句话又将话题绕回他嫁人的事上,说完就想趁机走人。

  过来闹了一通还想维护那点脸皮子全身而退,蒋辽不把蒋家剥的皮都不剩都算手下留情了,怎么可能让她逞心如意。

  “我朝律法没有明文规定男子不能嫁人,我当时的亲事是连官府都盖章认可的,你现在藐视律法口口声声指责我嫁给人做妻,怎么不敢提起当初漫天要价讨要彩礼钱?”

  方氏听完脸色骤变,惊的只能瞪眼。

  任她怎么想都不会想到,蒋辽身为男子却嫁人做妻这种抬不起头的事,他竟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当众说出来。

  围观的众人也被他这番话惊的突然合不拢嘴,看他相貌堂堂身正不怕影斜的,又忽然觉得此话颇有道理。

  男子给人做妻这事虽少见,但古往今来又不是没有过,如今连官府都盖章过礼了,这样咋的一想,这事似乎倒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即使早就知道蒋辽不会在意外人的看法,不管言论多难听他都能雁过无痕听过就过,廉长林听闻他的话后还是愣了下。

  随即一想,不免心里有些发笑。他刚才的庸人自扰确实是多虑了,蒋辽不是一般人,岂会被些无关痛痒的非议左右。

  他心下放松缓缓呼出一口气,听到蒋辽接着反问道:“要不是当初从我们这儿得了十两彩礼钱,你们蒋家能在镇西开杂货铺?”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

  “十两啊,这当卖儿子的吧?!”

  “通常的彩礼钱都才二三两,穷苦些的人家嫁丫头,别说收礼钱了,能有身体面的衣裳送嫁就不错了!”

  “我说这妇人怎么看着眼熟呢,原来是镇西蒋家杂货铺的老板娘,听说他儿子下个月要成亲……”

  捂着多年的脸面猝不及防被硬生生撕下,方氏脸色铁青相当难看。

  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蒋辽怨恨蒋家到了这种的地方,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抖漏出来。

  他就是存心不想让蒋家好过!

  孙氏满眼愤恨看过来,蒋辽没空去管她心里怎么想,继续没说完的话。

  “连着三年都没有来往,现在却假惺惺过来装模作样,不就是你儿子要成亲了家里没钱才过来的,如今要钱不成就嚷的一帮人过来要让我做不成生意,你们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蒋辽轻嗤了声,继续道:“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都是嫁人,那么男嫁女嫁又有什么区别,从没听说嫁了人又断了往来后,夫家做生意还要给本家送钱的道理。”

  他越描越偏,外面众人却听的一愣一愣的,廉长林默默偏过头,很想示意他点到即止,最后还是没多做什么。

  “我看你不单单是为了钱,分明就是冲我们的吃食方子来的!”

  蒋辽最后这话一出,众人又是哗然不止议论纷纷。

  “我是让你回家一趟什么时候跟你要过钱?还打你们方子的主意?!”

  方氏过来后见到蒋辽的生意好,是起了些念头,也怒不过被他这样扣帽子。

  “家里的铺子开了几年,生意一直好好的会连半亲事的钱都没有吗?还跟你开口!”

  刚才说出蒋辽的事本意是让他吃苦头,没想到蒋辽不怕事情闹大,最后反而她落到骑虎难下的地步。

  今日这事要是真闹开让未来亲家知晓了还能得了,她心里对蒋辽恨得不行,也只能故作深明不跟他计较。

  “怎么说你都是蒋家的人,我好意过来让你回去,你到现在都还……既然你不想回去,我也不在这儿讨人嫌了。”

  “你爹那里我会转告说你忙没有时间,等以后不忙了,你记得回去看看你爹,他这些年都记挂着你。”

  怕再待下去不知道蒋辽又会扯出什么来,方氏说完匆匆转身离开。

  没了热闹围观的人各自散开,这一片瞬间变得冷清。

  石头和石块过去桌椅处,上面几份吃食还剩下大半碗,这种情况先前从没有过,两人苦闷着脸收拾。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先不说是不是真的,这别人的家事又没碍到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管不着,吃饱撑的还管别家儿子是娶是嫁啊。”

  “就是就是,”两个青年说着话走到推车前,“小兄弟,今日也是老样子给我们哥俩都来一份。”

  廉长林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碗,闻言冲他们点了点头,转身到推车后准备。

  “刚才多谢两位帮忙说话,你们今日在这儿点的东西,都给你们免费。”蒋辽对他们道。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一人笑道,“先说好啊,我们吃完要给家里打包的。”

  这两位客人平时若来得早,吃完都会给家里带一份,蒋辽记得他们。

  他笑笑道:“既然话都说了,你们最后就是把摊子都吃空了,我保证不会跟你们收钱。”

  两人顿时就乐了:“那我们是捡着大便宜了,今日可要敞开了多叫几份。”

  不过说是如此,他们最后再打包时也是照常带那几份,并没特意多点。

  蒋辽把碎碗收拾干净,见没什么事了便走去糖水摊。

  “小蒋,今日的糖水也照样啊?”

  糖水摊老板转头看到他过来,神色有瞬不自然过后还是如常笑着招呼道。

  “嗯,还有一份装碗我带回去。”

  蒋辽把手里装水的两个竹筒给他。

  之前买糖水回去,石头和石块都喜欢把糖水留到最后要收摊了才喝,廉长林就从家里给他们带了竹筒,装回去他们想留到什么时候喝都行。

  糖水摊老板娘一道帮忙,很快将糖水装上,蒋辽付钱后聊了两句端着糖水回去。

  往常这时候蒋辽的摊子正忙着,买糖水都是趁空过来的,这会儿摊位上却冷清的很,糖水摊夫妇看的不免叹气。

  蒋辽到这边做生意后,只要出摊了每日都雷打不动到他们这里买糖水,老两口怎么说都快走过半生了,蒋辽不说他们也看得出来。

  是希望平日他若是有事要走开,摊子上的小兄弟遇到事了他们能帮着照看下。

  旁的他们不去多论,蒋辽两人都是本分做生意的,原本好好的生意要是因为今日这事毁了,实在就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