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街上充斥诡异的寂静，说话声便异常清晰，林浩宇坚信周复听到了。
四目相对，却没有回应，导致两人间的气氛生出一丝尴尬。
但林浩宇维持着标准笑容，尴尬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要微信干什么？”周复率先移开眼，发出质问。
林浩宇理直气壮，“转账。”
周复收拾着桌面，同时指向一处说：“前面贴的有付款码，扫那个。”
“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正弓腰屈身的周复斜去一眼，重复道：“扫码支付。”
他这一眼看得随意，不带什么情绪，甚至因为眼尾微微垂下，没有威慑力，可林浩宇知道，他被人拒绝得彻彻底底。
原来踢直球也不行。
抬手扫了码，林浩宇连同上次的饭钱一起付过去，没有再玩电量耗尽的把戏。
可他并未直接离开，而是跟在周复身后，将折叠桌与板凳收拾好放上三轮车，帮对方收摊。
准备上车时，周复站定在林浩宇身前，对着那双张看见他过来后瞬间升起希冀的美好脸庞，无情地道：“你没必要这样做。”
“我自愿的，不用谢。”林浩宇听不懂一般，答得离谱。
周复尽力无视对方背后还在摇的“狗尾巴”，叹了一声后骑上三轮车，“很晚了，三点出租车也少，你赶紧打车吧。”
“老板你三点才下班，好辛苦。”林浩宇先讨好地说了一句，又凑到车头处问着：“三点特别不好打车，所以我能去你家借宿一晚吗？”
周复没吭声，用实际行动回应了他——三轮车直接启动，在有规律频闪的黄灯里窜到马路对面。
林浩宇那看不见的尾巴耷拉下来，认命地站在路边，等待出租车的出现。
他早就预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没关系，追人嘛，不丢人的。
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要从朋友开始做起，细水长流，一点一滴化解对方的冷淡。
就是真的有点冷。
今天最低温几度啊？
把林浩宇一个人丢在路口，实则周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话说了，他也拒绝过了，最后只能离开，希望这样能让年轻不知事的大学生死心。
周复很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性向，没什么原因，他是天生的同性恋，明白处境的艰难。
他没从林浩宇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
那个学生，更像是因为好奇而不小心闯进来的路人。那么没有踏入这片暗藏怒涛的海域，总比湿了一身水再狼狈地逃上岸要强得多。
周复想着这些擦完头发，随手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拾起桌边的烟盒掏出一支，准备点燃。
“磅磅——”
防盗门被敲响，铁质纱窗跟着震动产生共鸣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周复捏着烟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握紧，心跳也快上不少。
“磅磅磅！”
屋内没有动静，屋外的人不死心地又敲了一次，声响来得比之前更强烈。
周复啧声，被惊吓到的慌张转化成怒气，额角绷起条青筋，他磨了几下后槽牙，暗暗骂了句。
肯定是那个蠢学生又追过来了！
除了他还有谁会半夜这样大张旗鼓地敲门，是真不怕邻居醒来投诉让他流落街头吗？
周复猛然上前，拉动内层的木门，发出难听的蹭地声，随后向外推开铁质大门。
楼道的灯泡应声亮起，正在下楼的林浩宇还开着手机闪光灯，一脸惊喜地望回来。
“老板你还没睡啊——”
“闭嘴，赶快进来！”周复握着门把手，顶着张铁青的脸打断林浩宇的话。
林浩宇忙不迭跑上楼错身进屋，周复怕他再闹出大动静，亲自关门。
“老板，你真——”与周复擦身而过的林浩宇才进屋子就随即出声，话卡了一下后继续说完，“你真好，你人真好……哈哈。”
他原本不是想说这个，他想说：你真性感。
谁让周复上身只穿了件背心？他错身从周复旁边过去的时候，对方身上传来的热意是那么明显，他心都要跳出来了！
周复站在白炽灯下，麦色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一览无余，还有湿了的头发挡住其一半的额头，偶尔一颗水珠滴下，搅乱空气中的荷尔蒙，反而让林浩宇看得燥热。
但面对周复塌下的嘴角，林浩宇不敢造次，只好将话拐了个弯，乐呵呵地说着。
“大半夜敲门这么大声，你是没有生活常识吗？想把全楼的人都叫醒吗？”周复没搭理他的话，当面训斥起来。
“我——”林浩宇支吾，脸上发热，“我在外面等了好久还没打到车，想着来找你试试，手冻僵了，就不小心拍重了，对不起，我没想到声音这么大，真的对不起。”
周复一语成谶，他真是在路边站了将近四十分钟，眼瞅着四点了，没能碰到一辆出租车。
他对这片又不太熟悉，能想到的只有来周复这里碰碰运气，看能否借宿，结果没想到又做了错事，唯有连连道歉。
“用不着道歉，”看到林浩宇不时吸溜鼻子，的确是副冻坏了的样子，周复的右眼皮抽动了下，心头那丢下林浩宇的愧疚感霎时放大。
他没再继续发作，恢复平静的语气说道：“睡吧，别的事醒来再说。”
“谢谢老板！”林浩宇怕周复反悔，立即道谢。
之前借宿用的洗漱用品都还没有扔，等林浩宇彻底收拾好躺上床已经快要五点，周复早已睡下，他看向轻薄的帘布遮不住的窗户，天都有些隐约泛青。
这个点林浩宇睡不太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今天的事情。
周复的态度很坚决，所以准备从朋友做起的他本来有想回去的，没料到兜兜转转第三次留宿在对方的出租屋。
会不会显得太急功近利了？
但……
林浩宇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他感觉老天都在帮他，不然怎么会次次都能成功住在一起。
或者说，周复也没有讨厌他。
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周复虽然拒绝了他，却是包容的，甚至不是基于他老师的关系。留宿这件事就很能说明一切，如果很讨厌，谁能忍受别人睡自己的床啊！
林浩宇又抱着被子蹭了蹭，把脑袋上的头发都蹭乱了。
没错，他睡在周复的卧室，而周复这几次都是重新铺了床，住在客厅对面的房间。
林浩宇陷入自我感动，使劲儿嗅着暖和的被子上周复残留的气息。
当然，他什么也没有闻到，而且他忽然发觉，自己猥琐得像个变态，立即僵住不动了。
睡醒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林浩宇起床后看到周复在厨房忙活，他发动厚脸皮攻势凑过去问：“老板，有我的份儿吗？”
周复正忙着炝锅，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没有。”
“哦。”林浩宇萎靡不振地应到。
过了一会儿，林浩宇又问：“那我能当你朋友吗？”
周复思索了一下，无所谓地说着：“随你。”
只要不给他找事就行。
朋友这名号，他不是很看重，毕竟这个称呼很笼统，天天见的可以叫朋友，多年不见的也可以是朋友。
做朋友，总比林浩宇跟他表白强。
“是朋友的话，你做饭是不是就有我的份儿了？”林浩宇说。
“……”
当天周复难得失手，炒糊了一道菜。
下午林浩宇赖着不走，非要以朋友的名义帮周复进行出摊的准备，作为留宿的报答。
赶也赶不走，说什么也不听，周复被他烦得没边，就由着林浩宇去了。
说是帮忙，林浩宇没进过厨房，对里面的事一窍不通，只能帮周复递东西干点杂活。
“老板，你每天出摊都那么晚结束吗？”林浩宇无所事事，忽然想到昨晚的情况，向周复问道。
“不一定，看情况。周五和周六晚上人比较多，收摊晚，平时可能两点就差不多没什么人了。”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周复如实回答。
林浩宇不说话了。他本以为昨晚是特殊情况，但周复的回答打破他的认知，他想说“辛苦”，却发现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没什么实质。
他不想继续这个难过的话题。
“那老板你和罗老师是怎么认识的啊？”林浩宇问他。
这事他早就想问了，不过之前一直没找到机会。周复和罗丘亭，一个是深夜摊主，一个是上长白班的大学老师，怎么也不像能认识并成为朋友的。
可他们不仅有联系，罗丘亭对周复的称呼还很亲密——“周儿”。
林浩宇不得不承认，他有点妒忌，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老师。
“我们……”周复回忆了一下才道：“他经常来照顾生意，慢慢就熟了。”
“就这样？”
“嗯。”怕年轻人不信，周复还特别加了句，“不信你问问他。”
林浩宇没有不信，只是摇着头说：“这剧情真没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很戏剧性呢。”
“的确没什么意思，不过……”周复画风一转，“罗丘亭周六没事的时候经常过来，要是今晚不想见到你老师，你最好离开。”
被老师撞见也没什么，林浩宇不怕，但他说好了要和周复从朋友做起，罗丘亭要是知道了，不管是撮合还是挑拨，肯定要掺和进来，他并不想这样。
林浩宇想了想道：“那我一会儿还是先走吧。”
深深地望了眼站在厨房门口的林浩宇，周复垂下眼沉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