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晚晚”这个称呼不置一词,他既不赞成也不反对。

  春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喜欢,笑得直冒傻气,“你还想吃苹果吗?”

  男人摇头,“我不饿。”

  听他说不饿,春生就把桌上剩余的两个大红苹果收起来。

  说是收,但不过是把袋子打个结,再挂到红砖墙面的一颗钉子上。

  男人看着春生收好苹果再走回来,很有礼貌地问自己:“我可以关灯吗?”

  “可以。”

  得到他的同意后,春生就把插排上一个白色的插头拔下来,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灯就这么灭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春生摸黑朝屋子角落走去,席地而坐,后背贴着红砖墙,后脑勺懒懒地抵在上面。

  他今天在工地上忙了一天,这会儿又早过了他平时睡觉的时间,疲乏与困倦在白炽灯灭掉的那一刻像猛然间涨潮的海水,顷刻间将他吞没,他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到了早上七点,外面的太阳都还没升起,春生已经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准时睁开眼睛。

  而他这一睁眼,率先进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红砖墙,也不是悬吊在屋子正中的白炽灯,是一堵健壮的胸膛。

  漂亮的胸肌包在黑色衬衣里,能看到肌肉的轮廓,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我还在做梦吗?

  春生满心疑惑地重新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眼前依然是那堵散发香气的胸膛。

  这不是梦。

  接受现实的春生怔愣地抬起脸,他先看到黑色的衬衣领口,再往上是突出的喉结,然后是莹白的下巴,弧度自然的嘴唇……

  是晚晚!

  春生又惊又羞,下意识地挣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环在晚晚的腰上!而他也被晚晚圈在怀里,他们是面对面,互相抱着在床上睡了一晚的。

  春生刚睡醒就被摆在眼前的现实震惊得说不出话,两条手臂触电般倏地往回缩。

  而他这一动,睡梦中的男人让他吵醒了。

  春生见他睁眼瞬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想起来,没想到他这一动竟是从床上翻了下去,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男人让他吓了一跳,急忙下床把他扶起来,“摔哪了?疼吗?”

  春生疼得龇牙咧嘴,他这一摔是毫无缓冲,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的,摔得他哪哪儿都特别疼。

  男人见春生手肘都磕红了,用掌心给他揉了揉,无奈道:“床小,我不抱着你你肯定是要摔下去的。”

  春生低头通红着一张脸,呐呐地说不出话。

  “还疼吗?”

  “不疼了不疼了。”春生局促地侧身藏起手臂,微蹙着眉很是难为情,“我梦游了吗?”

  如果不是梦游了,他怎么会跑到晚晚的床上?

  “你没有梦游,是我让你过来的。”

  “嗯?”春生疑惑地看着他,脑子里并没有这段记忆。

  “你半夜起来上厕所,我问你要不要过来一起睡,你就走过来了。”男人笑了笑,不在意地整理床上发皱的被单,“挤一挤还是能睡的,比你坐在地上舒服。”

  “……你真好。”

  男人闻言惊讶地回头,就见春生小脸既是羞愧也是感动,大眼睛明亮得像落了一捧星星,一种介乎在天真和傻之间的气质让他糅杂出并不突兀的乖巧和好骗。

  “你对我真好。”

  男人不由失笑,“这里是你家,这是你的床,是我占了你的床你才没地方睡的。”

  春生纳闷地挠挠头,“可是……”

  可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了,反正他就是觉得晚晚很好,对他也很好。

  春生从不吝啬付出,尤其是对自己友好的人,他恨不得百倍千倍地报答回去。

  “晚晚,你想吃苹果吗?”

  春生转身取下挂在墙钉上的塑料袋,拿出他家里唯一能吃的东西,“我给你洗。”

  男人刚想说不用忙了,但春生已经拿着苹果走进卫生间洗干净,二话不说地塞进他手里,“不够还有,都给你吃。”

  男人握着手里的苹果看向春生,笑着说:“如果可以,我想先洗漱完再吃。”

  春生顿时啊一声,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风风火火地开门往外跑,拖鞋都差点跑掉一只。

  男人疑惑地走出大开的漆红铁皮门,屋外天光大亮,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裂得坑坑洼洼,小坑里还躺着不知道多少年未干的脏污雨水。道路两侧是大同小异的自建房,最高也就两层半,露出的墙面连美观用的瓷砖都不贴,只抹了平整的深灰水泥。

  墙角细缝下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开出朵朵粉白的小花,在红砖混杂着水泥的背景下摇曳娇嫩的芬芳。一只瘦得脊椎骨根根分明的黄狗趴在路边,任由晨起赶着去上班的人们步履匆忙地走过,连动也不愿意动一下。

  男人手握苹果站在铁皮门前,沉默地望着这些为了生计忙碌奔波的人们。

  而几乎每一个从春生家门前经过的人,都会被那一身黑色,矜贵得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的人吸引。

  男人的样貌与气度都与西角路形成极致割裂的违和感,让人感觉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不该拿着个苹果站在红砖水泥房前,而是应该正装出席在某个庄严华奢的宴会厅,往来者皆是身家过百亿的资本。

  可他偏偏就站在这,气定神闲,优雅随和地看着他们神色匆忙去挤早高峰,置身尘世外的姿态是高高在上的,但却奇怪的不会让人心生厌恶。

  一个穿红T恤,背黑色斜挎包的男人站在路边,他踌躇了片刻,终于好似鼓足勇气一般走向男人,他问:“春生在吗?”

  男人视线平稳地往下移,落在一张周正陌生的脸上,温声道:“他出去了。”

  “这样,那我在这等他。”

  男人不语,也没有要把人请进屋子的意思,像尊门神一样守在春生的家门口。

  直到不远处响起了哒哒脚步声,风风火火跑出去的春生终于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条白色的毛巾,一支新买的牙刷。

  他跑得太急,不合脚的拖鞋跑到半道就从脚上飞出去,于是又狼狈地单脚蹦去捡回来重新穿好,小跑到男人面前,把从小卖部买回来的东西给他。

  男人一手接过,下巴微抬示意春生边上还站着一个人,“有人找你。”

  说罢转身进屋去洗漱了。

  春生站在门外,视线依依不舍地从晚晚身上收回来,看向也跟他一样看着屋子里的人,好奇地问:“大鑫,你找我呀?”

  大鑫啊了一声转过脸,“对,我找你,一块上班吗?”

  春生眼睛一亮,“好啊!”

  “刚刚那人是谁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他叫晚晚,是我捡到的。”春生颇有些骄傲地挺起胸膛。

  大鑫却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不悦地轻叱,“我跟你说认真的,你别扯淡。”

  春生微微皱眉,“我没有扯淡,晚晚是我捡的,就在这里捡到的。”说完还伸手指了一下大鑫的脚边,他确实是昨晚下班回来的路上见到男人躺在这,才把人抬进屋子里。

  大鑫狐疑地看了春生一眼,大概是清楚他的为人,知道他不会撒谎,“那你怎么不报警?”

  春生表情疑惑地挠头,“晚晚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我为什么要报警?”

  大鑫让他噎了一下无话可说,他的思维跟不上春生的思维,这小子自有自己一套为人处世的逻辑,让人很难反驳。

  男人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对还站在门外跟人聊天的春生道:“春生,卫生间我用好了。”

  春生应声跑进去,钻进卫生间的小门里洗漱,出来后从角落的纸箱里扯出一件灰色的T恤,换了条短裤。

  男人坐在小床上看他做出门的准备,轻声问他,“你要去上班了吗?”

  “对呀!”春生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个大的矿泉水瓶,瓶子里还剩小半的水,他把瓶子塞进旧环保袋里,往肩上一背。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男人问。

  “晚上。”

  “中午不能回来吗?”

  春生听到这话回头看向男人,好像这才想起他家里还有一个人,他要是出去那么久不回来,那晚晚在家不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

  “回来回来,我中午就回来。”

  春生又取下挂在墙钉上的袋子,把最后一个苹果洗干净递到男人手里,跟哄小孩似的,“晚晚你肚子饿了先吃苹果,我中午回来给你买肉吃。”

  “我不喜欢吃肉。”

  啊?居然有人不喜欢吃肉?!

  春生有点震惊地看着他,“肉很好吃的。”

  男人低头垂下眼睫,也不说自己不喜欢吃肉了,就盯着手里的两个苹果看。

  春生有些见不得他不高兴,心口闷闷的,也不着急出门上班了,俯身担忧地凑过脸去看男人的表情,想哄他开心点,“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男人对上他清澈的大眼睛,忍不住笑起来,拉过他背着的环保袋把手里最大的那个苹果塞进袋子里,“你不是许愿了要好好存钱不乱花?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路上小心,要好好看路。”

  春生走出家门的脚步都是飘的,整个人好像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脑袋晕晕乎乎的连自己是要去干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温柔又好看的晚晚。

  走在他身旁的大鑫一脸若有所思,问春生,“他不回家吗?”

  春生摇头,“不回家,晚晚说我把他捡回来就要对他负责,不能不要他。”

  大鑫面露怪异之色,“那他住你家要不要付钱?”

  春生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要付钱?”

  “他吃你的住你的不用给钱?”

  “不用啊,我有钱。”

  “你别犯傻了,那人一看就是个有来头的,他戴的那块手表能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要是聪明就抱紧他的腿别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