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离开之前有没有好好跟中也道别?

  “如果你是说第一次‘分别’的时候的话,那还是有的。”

  太宰治说。

  他眼中虽然没有多少笑意,看上去情绪却不算坏。

  “那个时候我都已经九十岁啦!我和中也都知道,分别的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都不奇怪。”

  尤其是在接连送走了福泽社长、国木田独步和……织田作之助以后,太宰治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一日不如一日。

  “死亡对我们——不管是我还是中也——来说,从来都不陌生,也不是什么禁忌的名词。”

  太宰治年少时曾有一段时间疯狂追逐过死亡,而中原中也在与魏尔伦和兰波结伴踏上“流亡”之旅后,更是习惯了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

  “所以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有好好道别过哦!”

  虽然是以“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在我死后,可不要一个人偷偷来我墓前献花哦?中也。”“……谁会啊!你这家伙!”“看见中也还是这么有活力真是太好了~感觉我变成老头子以后,中也和我吵架都没以前那么凶了。是终于学会了尊老爱幼吗?呜呜!爷爷我真是好感动啊!”“谁是你孙子啊!!少用那种好像你真是我爷爷一样的语气说话!这种爷孙梗你都玩了多少年了!还没玩够吗?!”“诶~~这么好玩的梗再玩多少次我都不会腻啦~~”“……你这条混蛋青花鱼!快点给我下地狱去吧!!!”——这种形式。

  “‘能笑着告别也是件好事’,多亏织田作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然后有样学样地将之应用在了中原中也身上。

  “而且中也早就知道我在死后会以灵魂形态来到小希你的身边。”

  太宰治说着,朝鹿岛响希露出一个浅淡却足够真实的笑容——

  “对他来说,死亡并不是我们之间的永别。这就已经足够了吧?”

  ……哇哦。

  鹿岛响希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太宰球(?)。

  “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从太宰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诚实地说。

  太宰治闻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是觉得我不会变得这么可靠?还是觉得我不会这么坦率地承认自己和中也之间的确存在着某种牢不可破的‘羁绊’?”

  “都有。”鹿岛响希说。

  不过仔细想想,“就像你说的,你和白兰看上去虽然都是年轻时的模样,但你们两个都是寿终正寝的老爷爷了,活到这把年纪变得更加成熟可靠,也更加诚实坦率了一点,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还真是很容易就相信了我所说的一切呢,小希。”

  太宰治向着鹿岛响希的方向接近了一点,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膝盖。

  “就好像你已经忘记了我曾经对你做过什么。”

  “如果要说那件事的话,主谋毫无疑问是我的那个混蛋老师。”鹿岛响希冷静地说,“虽然你和白兰两个也没干什么好事,但没有那家伙的话,你们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鹿岛响希对蓝染的绝对信任才是他们那个计划能够得以实现的最大前提。

  “我还不至于搞不清楚谁是主犯谁是从犯。”

  “……是吗。”太宰治闻言,不禁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该说小希你是恩怨分明好,还是爱之深责之切好呢……”

  明知道他和白兰都做过什么,却还是将最主要的责任心安理得、理所当然地算在了蓝染先生身上……

  “那是他应得的。”鹿岛响希理直气壮。

  所以要记仇的话当然是要先记在他的头上!

  至于太宰治和白兰……

  “既然你们有好好遵守承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将时音送还到了我身边,姑且算作是戴罪立功好了。”

  当然既往不咎是不可能的,但将功折罪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们也用不着抱着那种就是来还债或者‘赎罪’的想法。”

  虽然以鹿岛响希对这两个人的了解,他们大概也不会抱有这样的心理——这两位心态好着呢,就算自觉对鹿岛响希有所亏欠,也不会因此就将自己视作罪人,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去。

  但太宰治和白兰怎么想是他们自己的事,鹿岛响希对这件事的态度是怎样的是鹿岛响希的事。

  他只是将自己的想法表明而已。

  “既然已经成为了‘搭档’,我希望至少我们能够彼此信赖——就算从现在才开始也不晚。”

  鹿岛响希说。

  太宰治沉默几秒,再次笑了起来。

  “你长大了啊,小希。”

  他轻笑着,说出了这句夏油杰说过,蓝染也说过,甚至鹿岛响希都要怀疑是不是要固定成为他的四个持有灵每人都会对他说上一遍的固有句式的台词。

  “放心吧。”

  灵魂球状的太宰治伸出拖在圆圆脑壳后的那一小缕魂体形成的“尾巴尖尖”。

  “我会努力做个合格的持有灵的。”

  鹿岛响希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尾巴尖尖”,几乎没怎么犹豫,便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

  ……

  鹿岛响希在山林中某条溪流旁的空地上找到席巴的时候,后者刚刚吃过午餐。

  正带着自己的五只持有灵在溪边清洗用过的餐具的帕契族祭司看着面前从天而降的鹿岛响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诧异——

  “鹿岛响希?”

  他后退两步,且惊且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鹿岛响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的。”

  鹿岛响希可不准备和席巴废话什么。

  完全没给对方留出追问的空间,鹿岛响希将昨晚他和麻仓叶王之间的战斗,以及他从对方言语之间推测出的帕契族内部有作为赛事主办委员的祭司与其相互勾结的事情飞快对席巴讲述了一遍。

  的确刚刚吃完午餐,正准备刷洗完餐具后就着暖洋洋的日光睡个午觉的席巴:——!!!!!

  虽然对鹿岛响希所说的一切毫无准备,席巴还是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并选择相信了鹿岛响希的说法。

  “你就不怕我是在骗你?”鹿岛响希对他竟然这么快就选择了相信自己表示惊讶。

  “不……如果你是在说谎的话,有件事也不该被你胡乱猜到。”席巴抹了把脸,“那是在帕契族内部所流传,只有十祭司和大长老才有资格知道的,绝对的‘禁忌’。”

  那就是被称作“帕契恶魔”,500年前曾经背叛了整个族群,让作为他后裔的席巴这一支血脉始终背负着耻辱与罪名的,席巴的先祖。

  “传说那个人在500年前夺走了五大精灵之一的火灵,意图凭此染指伟大灵魂,幸而最终被来自遥远东方的阴阳师后裔阻止,使他未能如愿成为通灵王……”

  ——这一切与鹿岛响希此前所言都能对上。

  “麻仓叶王……”

  席巴近乎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

  原来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帕契族人。

  原来他的先祖并非无缘无故背叛族群。

  原来一切都是从千年前起就被人算计好的一场骗局,为的只是谋取火灵,可这却让席巴和他的祖祖辈辈一直身负着“罪人之血”的污名,世世代代都为偿还先祖犯下的罪孽,而以比其他所有族人都更加严苛的准则要求自己……

  席巴长长出了口气。

  “我会尽快将这件事通知给远在族内的大长老。”

  他说。

  “然后呢?”

  鹿岛响希问。

  “然后……大概会在前来主持通灵者大赛的十祭司……不,现在只剩下九个了,我们中的一员在之前的资格检验中被一名通灵人少年所杀,灵魂永远回归了伟大灵魂。”

  席巴语气略显沉重。

  “剩余的九名祭司会接受来自大长老的秘术检测,找出其中存在的叛徒——自从500年前发生了帕契恶魔事件以后,族内为此新增了不少排查叛徒的秘术,能够施展这些秘术的人只有大长老。”

  “虽然你看上去很有信心,但我要提醒你,”鹿岛响希说,“如果麻仓叶王在离开公园时就已经将消息传递到了那名叛徒那里,很可能这个人现在已经采取了相应的行动,直接逃走了也不一定。”

  如此一来,排查叛徒的秘术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不会的。”席巴颇为笃定。

  因为——

  “你之前说了,你将火灵从麻仓叶王那里夺走了对吧?”

  鹿岛响希瞬间警觉:“怎么?你不会想说火灵本就是属于你们帕契族的精灵,让我将它还回去吧?”

  大家都是凭本事抢到的精灵,凭什么麻仓叶王就能不被追讨,鹿岛响希却要被要求主动归还?

  以为他就比麻仓叶王更好说话?

  如果帕契族真敢这么想……

  “……不是那样的。”席巴哭笑不得。

  他解释道:“既然为了谋取火灵不惜转生为帕契族人,这个麻仓家出身的大阴阳师显然很清楚自己需要得到怎样层次的力量,才能拥有在通灵者激战中占据绝对优势的可能。”

  这也就是说——

  “在失去了费尽心思得到的火灵以后,他绝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而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鹿岛响希:“……啊。”

  他左手握拳,啪地敲了下右手手心。

  “联合那个尚且未被查出身份的叛徒,赶在你们发现这件事之前,从你们族内再盗走一只元素精灵?”

  席巴点头。

  “这是他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

  所以,他必须尽快将消息传递给大长老,目的并不只是第一时间找出那名背叛者,同时还有——

  “要彻底封闭其他四大元素精灵的保存地,让即使曾经成为过帕契族十祭司之一的麻仓叶王也不可能轻易解开封印,再从族地内盗走第二只元素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