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对着鹿岛响希整理着身上披风的席巴并未第一时间察觉少年脸上陡然变换的神色。
“很惊讶吗？少年？”
还当鹿岛响希不自觉拔高音量的提问是因惊异于神谕呼叫器的威能,为此感到无比自豪的祭司声音里不禁带上了几分矜骄的笑意。
他不无得意道：
“是不是觉得这个以我们帕契族秘技制作而成的呼叫器很了不起？竟然能让每一个通过资格检验、拥有属于自己的神谕呼叫器的通灵人，都能通过它与伟大灵魂建立起直接的联系？”
完全不知道在自己整理披风的这段时间对面的少年都在心里转过了什么念头，席巴转回身来，迎上对方那双写满惊异的眼睛时,心中还暗道了一声“果然”。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抱歉,大概要让你失望了。”
黑发祭司摊了摊手，一副十足遗憾的模样。
“想要与伟大灵魂建立双向联系,可是非通灵王不可。”
区区一个为辅助通灵者大赛而制作出来的神谕呼叫器，可做不到那种程度。
“对于千禧年后出生的你来说理解起来或许会有点困难……”席巴抬手摸着下巴,“我姑且先问一句,你知道上世纪末曾经流行过的一种叫做‘传呼机’的通讯工具吗？”
传呼机？
鹿岛响希茫然脸。
这还真涉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席巴见他一脸不明所以,当即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简单来说，传呼机就是一种只能单向接收信息,而无法向发出信息的另一方做出回应的消息接收装置。”
他出言解释道。
“神谕呼叫器也是如此。通灵者大赛的选手们只能通过它接收到由伟大灵魂发出的有关大赛的指令，并不能借助其与伟大灵魂进行逆向交流。”
所以，“不必如此惊讶,鹿岛响希。”席巴温和一笑,“神谕呼叫器虽是近些年来我们帕契族结合现代工艺打造出的新型赛事辅助装置,的确堪称是技术上的全新突破,却也不到能被视之为神器的程度。”
鹿岛响希：……这样啊。
他很感谢席巴的耐心说明。
但鹿岛响希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所以这些指令真的是直接来自于伟大灵魂？”他再次重复了自己之前的疑问，“伟大灵魂它……不，‘祂’是拥有自我意志的？”
“当然。”席巴的回答斩钉截铁，“那可是这颗星球的所有灵魂之源，也是所有灵魂的回归之所,是全知全能的伟大存在！是什么让你认为祂没有属于自我的意志？‘精灵王’这个别称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鹿岛响希：“…………”
对哦……
既然是能作为持有灵被通灵王所拥有的【灵】，伟大灵魂就绝对不可能只是一坨没有自我意志的灵魂聚合体。
为什么之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席巴终于注意到了鹿岛响希的异常,“发生什么事了？难道与伟大灵魂有关？”
“……不。”鹿岛响希声音有些干涩，“事实上，是与整个通灵者激战有关。”
背后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触感。
是夏油杰在席巴和他的持有灵们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按了按鹿岛响希的脊背。
鹿岛响希知道这是小伙伴在提醒自己，向作为赛事主办委员的席巴提出对通灵者大战“救世主选拔”这一目的的质疑会不会太过冒险。
但如果不在这里，不借用这个绝佳的机会从席巴这个对通灵者大战的了解远胜于鹿岛响希所知的任何一个人的赛事主办委员这里寻求一个答案，鹿岛响希或许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更可靠的情报来源了。
这点风险值得冒。
——他是说，如果伟大灵魂真的就是他所猜测的那个“幕后之人”，而席巴和他所在的帕契族根本就了解通灵者大赛背后的一切，并且心甘情愿为祂所驱使的话。
接收到了鹿岛响希无声的回应，夏油杰按在他背后的手轻轻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鹿岛响希的回答似乎在暗指什么的席巴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与整个通灵者激战有关？”他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救世主选拔。”鹿岛响希回答。
他定定注视着席巴的双眼，不放过帕契族祭司接下来的任何神色变化：
“我听说通灵者激战举办的最大目的，就是选出一位救世主，在每隔500年便会降临在这颗星球的巨大灾难降临之时，将其转变为巨大的再生，以此让星球重获新生、存在得以延续。”
“这个说法……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席巴对此毫无迟疑，“不如说你为什么会对这一说法产生怀疑？”
鹿岛响希便将自己此前曾对麻仓叶和恐山安娜诉说过的那些推测对着席巴也说了一遍——当然，刨除掉了对有一个“幕后之人”存在的猜想。
“——如果救世主一说属实，也的确有人成功成为了救世主，将世界从巨大的灾难中拯救下来，那么这个，或者说这些救世主现在在哪里？成为星之王以后，本应与伟大灵魂共生、与祂共同享有着与星球同在权利的通灵王，现在在哪里？”
鹿岛响希道出自己心中最大的疑问。
“自然是归于伟大灵魂，成为了祂的一部分。”
席巴理所当然道。
鹿岛响希：“……哈？”
“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席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应该发出一声疑惑的“哈？”的人，“作为通灵人，这很难理解吗？”
他说着抱起手臂。
“鹿岛响希，你不会忘记了吧？‘通灵人的实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持有灵’。”
“虽然我刚刚说了通灵人自己的力量也很重要，有时候也会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
但是——
“能否让通灵人的力量完全得以发挥，持有灵同样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所以不管是通灵王，星之王，或者其他什么叫法都好——
“也不过是因为有伟大灵魂作为持有灵，才能够得到的称号罢了。”
——重要的是伟大灵魂，而不是通灵王。
“人类的灵魂是有极限的。”席巴轻声道，“就算成为了‘神明’，也无法改变灵魂的底色。”
“伟大灵魂是56亿年来这颗星球所承载的所有灵魂的集合体，要成为通灵王，就意味着不仅要承受来自这记载了56亿年间地球上所有有形与无形之物灵魂的记忆、情感、执念……等等的冲刷，并且这种‘洗礼’，会是时时刻刻的——只要有新的灵魂归于伟大灵魂。”
再强大的人类灵魂，也无法承受长久地与伟大灵魂融合。
这就是为什么通灵王无法久存于世。
“况且大多数被选出的救世主在成为通灵王以后，最大的心愿就是为这颗星球带来再一次的新生。”
当这一心愿实现以后，即使与伟大灵魂融合，成为了与其同样的全知全能的存在，可在【座】上独自一人长久地凝视着这片大地，同时还要时刻承受因与伟大灵魂极高的灵魂同步带来的灵魂洗礼，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
“据我族记载，此前成功就任的共计七代通灵王，均是完成使命后主动选择放弃长生久视，甘愿归于伟大灵魂中，与其他灵一同在这里，坠入安然的永眠。”
七代……吗。
所以真的有人成为过通灵王！
救世主和世界末日的说法看来也都是真的。
他之前的猜测全部都是错误的？
不，也不能说全部都是错的，而是他倾向于的那个猜想被证实是错的，而他曾设想过的另一种可能，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拯救世界未必需要付出代价，成为神明，却需要。
若无法承受与伟大灵魂同化带来的“灵魂洗礼”，无法承受漫长生命带来的孤独和寂寞，即使成为通灵王，也会很快选择自我了结，重归于伟大灵魂本身……
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阴谋论，只不过是信息差和想太多导致的杞人忧天？
——不，席巴的说法也只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
退一步讲，帕契族内部的记载难道就全部都是真实可信的吗？
短暂的动摇过后，鹿岛响希很快重新坚定了心神。
“老实说，我对世界末日的预言全然无感。”
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所生活着的这个世界，虽然的确因为环境问题出现了种种气候和其他方面的异常，但在我看来，还远不到破灭之刻。”
不如说再过500年，这颗星球也未必会迎来那样的终结之日的降临。
“我仍然对救世主与世界末日的说法心存疑虑。”
所以——
“我会亲自去证实这件事的真伪。”
鹿岛响希说着，将从席巴那里得到的神谕呼叫器塞进口袋里。
“但愿事实果真如你所言。”
“可真是个固执的孩子。”席巴叹了口气，“不过也好，有像你这样对通灵者大赛心怀疑虑的人存在，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他背后缓缓展开一对鹰一般的羽翼，飞上了半空——
“今后有关通灵者大赛的信息都将由神谕呼叫器传达，只要关注上面的信息，你就会知道接下来每一步该做些什么。”
“另外，有和我一样的人接近你的话，将你的神谕呼叫器拿给他们看，他们就不会再纠缠你了。”
“期待再次与你见面的那天，鹿岛响希。”
话音落下，席巴的身影已然远去，留下鹿岛响希站在原地，久久未曾出声。
就在夏油杰犹豫着要不要去叫他的时候……
“话说，现在还是白天吧？”一直凝望着席巴背影离开方向的鹿岛响希突然开口，“他就那么飞在天上……不怕被人看到吗？”
夏油杰：“…………”
很好。
不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