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的确不是这么说的。

  但兰波真的就完全了解魏尔伦吗?

  蓝染曾对鹿岛响希说过一句话,事到如今,后者深以为然——

  “人与人之间是不可能完全相互理解的。”

  哪怕是关系再亲密的家人、朋友、知己、爱人……也不可能做到一方完全理解另一方。

  “因为每个人都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各自都拥有着某种独特的、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正是这份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才造就了世间绝无仅有的‘你’。”

  所以——

  “不必追求任何人的认同,也不必在意任何人的不认同,”蓝染注视着彼时因为被附近的同龄男孩起哄,说他是“中二病!”“大骗子!”“怪人!”而情绪有些低落的鹿岛响希,声音和表情都温柔到了极点,“小希自己是怎么想的,对你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的意见?

  根本没必要在意。

  “我们并非为他人的认同而活,也并非只有得到他人的理解才能肯定和认可自己。”

  “有时候,人生的道路超乎想像地狭窄,到最后的最后你会发现,这条路竟狭窄到只能容纳我们自己一人。”

  所以,即使孤身一人,即使不被理解,即使得不到除自己外的任何人的认同,也不必为此失落,为此沮丧。

  “按照你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那个男人微笑着,边抱住瘪着嘴跌跌撞撞扑进自己怀里的孩子,边轻轻地、满是安抚意味地顺着孩子的背。

  “这世上唯一值得你去取悦的,只有你自己。”

  “记住了吗?”

  ……

  鹿岛响希记得自己那时问过对方,“即使不认同我的人里,也包括老师你吗?”

  对方只是笑了笑,回答说:“这要小希你自己来找出答案。”

  鹿岛响希曾经烦恼过有朝一日,若连蓝染都不认同自己的选择,自己应该怎么办。

  可谁又能想到,在那一天真的到来之前,那个人竟然就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呢?

  可见,蓝染说的实在很有道理,即使是再亲密的关系,人和人之间也终究做不到完全彼此理解。

  既然如此,兰波此前传授给他的那些经验也就未必都是对的,鹿岛响希想继续以之为参考可以,但绝不能以其作为自己做出判断的依据——他需要有属于自己的、对魏尔伦其人的认知。

  想到这里,鹿岛响希也不紧张了。

  他开始认真考虑起魏尔伦的提议——不是做出个认真考虑的样子给对方看,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进行思考。

  鹿岛响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异能大盗,还是那五十吨黄金实际上都不存在。

  所以,如果他真的决定和魏尔伦合作,那接下来的计划将会拐往何方,就该轮到太宰治烦恼了。

  不过鹿岛响希对此毫无心理负担——就像中原中也说的,太宰治在他们这个“组合”里,不就是负责干这个的嘛?

  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鹿岛响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抬眼,看向竟然真的在耐心等待自己做出决定的魏尔伦。

  “我对黄金没什么兴趣,”他说,“对你提出的分成比例也没有意见,但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想先问个问题。”

  “请说。”魏尔伦彬彬有礼。

  “听你刚刚的说法,似乎那位亚当警官不远万里从欧洲来到日本,除了要抓捕盗走黄金的异能大盗,还有一个目的是为了对付你?”

  “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是个杀手?又或者是赏金猎人之类的?”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在提到亚当警官和那个盗走黄金的异能者的时候,都说到了要杀死他们。”鹿岛响希一副“这不是很明显吗”的表情,“会自然而然将杀人当作第一选择的,要么是杀手,要么是底限不太高的那种赏金猎人。”

  “如果我说我是前者呢?”魏尔伦似乎对鹿岛响希的反应十分感兴趣。

  “杀手吗?像你这么惹人注目的人都能当杀手?”鹿岛响希盯着魏尔伦那张俊美过头的脸看了数秒,充满怀疑道,“真的不会因为长相过于出色分分钟就被人注意到?”

  “倒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魏尔伦摸了摸下巴,“不过最后的结果都是我如愿得手,所以长相大概没有影响过我的工作效率?”

  “……那你还挺厉害的。”

  “哦?第一反应是夸我厉害?”魏尔伦眉弓微挑,“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小孩,会对我进行强烈谴责呢。”

  “我这样的小孩是哪样的小孩?”鹿岛响希学着他的样子也挑了挑眉,“家教良好、备受宠爱,甚至可以说是被宠过了头,以至于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唔。”魏尔伦停顿了一下,“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既然你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也好。”

  鹿岛响希:“…………”

  人工生命个P!

  他愤愤想。

  这家伙身上明明满满都是人类的劣根性,这也叫人工生命?!

  感受到了鹿岛响希的不满,魏尔伦却半点也没感到抱歉。

  “以你对待那坨铁块的态度来看,你应该是个正义感很强的孩子吧?听我说起杀人之类的话题虽然不会皱起眉头明明白白表示反感,但也绝不赞同。”魏尔伦说。

  “因为那是你的生存方式。”鹿岛响希平静地说,“我当然可以不赞同你的做法,但没必要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对你进行说教——我与你素不相识,自认为没有资格和立场对你评头论足。”

  “啊……你是这么想的?”魏尔伦露出了有点惊讶的表情。

  “当然。”鹿岛响希一副对方少见多怪的样子,“有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过我,不要随意对他人进行‘审判’。尤其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对对方的状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以自己的标准作为评价对方的标准,自以为是地做出评判,这已经十分无礼和可笑了,而比这最重要的是——谁问你了?”

  魏尔伦:“…………”

  “有趣的观点。”他用一种比之前更加新奇的目光上下打量鹿岛响希,“你的教导者一定也个是很有趣的人吧。”

  鹿岛响希:“…………”

  今天他和魏尔伦两个是要互相在对方的雷区疯狂蹦迪这事儿才能收场是吗?

  他硬梆梆地转移话题:

  “总之,我现在知道你是个杀手,你的任务目标是那个盗走黄金的家伙,你之所以想找我合作,是为了能在杀死目标之后通过我的能力,找到失窃的黄金,然后与我按二八比例分成——我没理解错吧?”

  虽然有点可惜之前的话题就此终结,魏尔伦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鹿岛响希与他目光相对:

  “我的目的与你不同。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更在那个偷走黄金的家伙之上,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并不一定需要杀死对方,尤其是在我和对方无冤无仇,且对黄金不感兴趣的前提下。”

  “所以,你是准备拒绝我的邀请咯?”魏尔伦眯起眼睛。

  “不,我是想说,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

  “什么方式?”魏尔伦再次挑眉。

  “我们来比赛吧?看谁能先找到那个异能大盗。”

  鹿岛响希说。

  “如果我先找到他,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击败他,至于那之后你要怎么处理你的任务目标是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但是因为是我赢得了这场‘比赛’,对黄金不感兴趣的我不会费力气去帮你找什么黄金,你到时候不可以强迫我。”

  “但如果是你先找到了目标,那对方自然也是随你处置,同时我也会帮忙找出黄金——当然,是在我能做到的前提下。”

  “也就是说,你不做和杀人沾边的事情,但也不会阻止我杀人,是吗?”魏尔伦很快提炼出了重点。

  “差不多吧,”鹿岛响希耸肩,“我虽然不赞同无意义地杀人这种行为,但也没想成为能拯救所有人的英雄——至少现在的我还做不到。”

  “意思是如果你能做到,你会阻止所有可能发生的无意义杀人行为?”——魏尔伦竟然get到了鹿岛响希话中最深层次的含义。

  “当然会啊,”鹿岛响希坦然认可了对方的猜测,“做不到的时候不必强求自己,能做到的时候自然随我心意——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可你刚刚明明说了不会随意审判他人。”

  ——这难道不包括也不会随意干涉他人的行为?

  “我那是审判他人吗?只是贯彻属于自己的正义罢了!”鹿岛响希理直气壮,“再说了,你又不了解我,干嘛来审判我?”

  “…………”

  不光是魏尔伦这个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就连躲在暗处的各势力代表,和通过鹿岛响希身上藏着的窃听器一直监听着这边谈话内容的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听完鹿岛响希这理所当然的发言都惊呆了——

  这是什么自我中心强盗宣言??

  这孩子到底是被什么人,怎么教出来的啊?明明拥有着如此正直的三观,为什么与此同时还能如此唯我独尊、我行我素……

  这是怎样深刻的一种中二病啊?!!

  “我终于理解蓝染先生曾经说过的,‘和小希相处可是很麻烦的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太宰治喃喃低语。

  他在之前的数次“交锋”和几日下来的相处中已经意识到了鹿岛响希或许不像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好懂,搞不好是个相当难搞的家伙。

  但没人告诉过他,对方会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加难搞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计划】……真的能够成功吗?

  太宰治第一次,对此产生了由衷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