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我电话?”庄廷诧异的声音在那头隐隐响起。

  “我这不是怕人找你有急事吗?响好久了呢。”女人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

  “宥宥,你等一下,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庄廷接过电话。

  “哦……好。”

  陈宥从来都没有私自接过庄廷的电话,甚至从没看过庄廷的手机。

  他觉得每个人都应该留有个人隐私,即便是结婚了,也不应该未征求伴侣的同意私自查看或使用对方的手机。

  手机就是个潘多拉魔盒,警署有太多因偷看对方手机造成惨剧的例子。当然,对庄廷,他更多是出于信任。

  庄廷也从来不看他的手机,想来他大概是不在意吧。

  “喂,宝贝,”庄廷的声音清晰起来,看来是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今晚叶饶组了个局,一起倒数,我有点喝多了,没带手机就去了洗手间,刚才接电话的也是咱一个朋友,跟我闹着玩儿的……”

  “嗯,我知道了。”陈宥打断。

  “真是普通朋友,我们来的都是正规场所,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陈宥轻笑:“我不是查岗,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新年快乐。”

  那边沉默了几秒:“新年快乐。”

  “对不起,我错过倒数时间了。”庄廷低声道。

  “这倒不至于,你少喝点……”陈宥将“早点回家”咽了回去,这样的话未免有些太扫兴了些,“那你玩得开心点,我先挂了啊。”

  “嗯,值完班我去接你,我把工作都安排到元宵之后,你值完班咱俩可以好好放松几天。”庄廷的声音无比温柔。

  陈宥紧了紧握着手机手,庄廷这反应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被抓包后的心虚。

  “好。”

  这晚陈宥出了两趟警,都是醉酒闹事。

  交班之后,他本应抓紧时间补充睡眠,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他打开了手机里的看房软件。

  从S市回来后,他心底里买房的欲望越来越强。

  新港市是沿海一线城市,稍微好点的地段,价格都已经涨到离谱的地步。他只能怪自己之前是不是有些过于安逸了?

  以前同事朋友讨论房子的时候他从没认真参与,虽然房子是庄廷的,他总觉得有个地方住就行,也从未想过自己的婚姻会有变故的一天。可最近他心里发虚,不安感日益加剧,如果他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或许心底的那种焦躁就能抚平。

  可现实摆在眼前,凭他这点工资想要在新港市安家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圈看下来,他想通了,没必要执着买房,租也可以。这两年他没有什么大的支出,也存下些钱,再攒几年凑个首付,踮踮脚总是能够到心仪的房子的。

  *

  庄廷阴沉着脸回到卡座,就察觉到赵欣儿表面上跟身边的人聊着天,可眼神却一直在偷瞄他。

  还没等他发话,叶饶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揽住他的脖子。

  一阵浓烈的酒味冲鼻而入,叶饶喝了不少,也有些醉态:“我说你,你不还指望着赵家那矿呢吗?一个电话而已,有点风度,大家都是朋友,别跟她计较。”

  今晚来的熟人不少,顾及叶饶的面子,庄廷也不好对赵欣儿发作,只能将火气撒在朋友身上。他一把甩开叶饶的手,将心里的不满压制下去,支起了他那张八面玲珑的脸。

  对啊,一个电话而已,跟正事比起来不值一提。赵家是国内硅业龙头,在江城、云桂等地拥有煤炭、硅矿石资源,赵欣儿是真正的“家里有矿”。

  庄廷一直在为公司的闲置的现金流寻找新的投资机会,新能源领域是庄氏下一步的转型策略之一。

  赵氏是国内光伏企业中产业链最完整的龙头之一,不仅如此,赵氏还拥有国内最大的硅石、石英石基地,并且拥有自主实验室,所以,他们也是国内硅基材料中业务链最完整、生产规模最大的公司。

  国内硅基新材料的原料供应,他们一家就占了市场的70%。

  任何行业都是砸钱就能入场,可这个行业不一样。矿山拿地、开采权,不是有钱就能拿下来的,要经过多年的潜伏跟碰上好的时机,最最最重要的还要背靠强硬的靠山

  庄氏靠住宅地产起家,发展至今,在酒店、写字楼、商业地产、度假村、养老地产等领域也可谓是遥遥领先,但如今地产利润连年缩减,虽然庄氏未雨绸缪,布局了金融、建材、医药、娱乐等领域板块,每年集团的净利润在这世道仍能连年上涨,可大批优质的地产项目拽在手上,庄廷自然要发挥它们的最大作用。如果利用手中持有的地产项目安装光伏,不但能获取稳定的现金流,还能拓宽融资渠道。

  何况,庄廷的野心远不止于此,光伏与地产结合的业务都是蝇头小利,他的目标是真正进入到新能源领域,拓展庄氏的业务板块,那才是真正成功的转型。

  庄廷自知在商场上他就是个黄毛小子,哪有赵氏创始人赵元青这种老狐狸来得老谋深算。既然如此,打不过就加入,跟赵氏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你小子心里偷着乐呢吧你?”四周喧闹不已,叶饶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用仅仅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赵欣儿对你有意思,大伙儿都看出来了。”

  庄廷忍住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火,他拿起桌上的热毛巾擦了擦手:“我结婚了。”

  “嚯——没看出来你还挺贞烈?”叶饶拍拍他的肩膀,“你以为她不知道啊?我看啊,她早把你家那口子查了个透咯。”

  “什么意思?你说,他调查陈宥?”庄廷蹙眉道。

  “对啊,知道你结婚了还明目张胆对你这么上心,可不就是知道陈宥算不上什么吗?她又不知道你跟老爷子的交易。”

  庄廷再一次甩开他的手:“陈宥那边现在不能出乱子。”

  “我知道,我这不是让你做两手准备吗?赵欣儿你先吊着,等老爷子的股份到你手上,跟陈宥的事再说嘛,反正你也没打算跟他过下去。”

  庄廷眯起眼盯着叶饶:“你的意思是,让我过河拆桥,事成之后一脚踹了他?”

  “说‘踹’难听了点,是好聚好散。你难道还会亏待了他不成?到时给他一大笔钱几套房子,他下半辈子吃穿不愁,你再开始人生下半场绰绰有余。”叶饶不在乎地耸耸肩。

  叶饶风流成性,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永远没有空窗期。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感情……或者说找个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事。

  “你这是在咒老爷子早点死呢是吧?”庄廷翻了个白眼。

  “你别啊,这话你敢往我身上扣,你这没良心的。”叶饶笑得没心没肺,“再说了,老爷子都这岁数了,你以后的路可还长着,你年纪轻轻的能让公司里那帮老臣子服你吗?赵欣儿能帮你省不少事。”

  庄廷知道叶饶说的句句在理,可他今天没心情谈这个,他耳边还回荡着陈宥方才在电话里难掩失望的语气。

  “我回去了。”庄廷掏出手机,准备联系在外等候的罗秘书。

  “这就回去了?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好歹风度要拿出来。”叶饶忙挽留。

  “不是因为赵欣儿,我今天没兴致。”

  叶饶看庄廷不似耍脾气:“那咱十五再约,我爸打算在海边那套别墅搞一场晚宴,放场烟花热闹热闹。”

  “行啊。”庄廷拍拍叶饶的大腿,“那我带陈宥一块儿去?”

  叶饶挑挑眉,盯着庄廷的脸看了好几秒,才勾勾嘴角翻了个白眼:“行啊,你爱带谁带谁。”

  庄廷起身,跟几个朋友打了招呼,就离开了包间。

  “庄廷。”还没走到门口,他就被谁叫住了,转身一看,来人是赵欣儿。

  “这就走了?”赵欣儿眼神对刚才的事没有感到丝毫歉意,富家女毕业之后无所事事,不想接手公司的生意,唯一的想法就是进娱乐圈或者当网红,满足虚荣心跟打发时间罢了。

  背靠着赵氏旗下的娱乐公司,赵欣儿现在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娱乐圈,也拉到一些资源,有了一定的粉丝量,在赵家本就是众星捧月的对象,如今又有了粉丝的奉承,心气愈发发大了。

  “该不会是生我气了吧?”她当然知道庄廷不会真的怪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真的怪她。

  庄廷客套地笑了:“怎么会呢?小事情,赵小姐别放在心上。”

  赵欣儿跟他是虽说同属一个圈层,但说彼此是朋友,不太够得上;说是点头之交,那也不止于此。

  “赵小姐?”赵欣儿交叠双臂娇嗔道,目光潋滟,“我说,你只比我大一岁,怎么跟我叔一样?叫我欣儿或者Josephine。”

  她说话习惯使用祈使句。

  庄廷迟疑了两秒,这两秒里,他在脑子里将以后可能跟赵家打交道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

  最后他妥协了,叫中文名显得太亲密了,叫英文名没那么别扭:“好啊,Josephine。”

  赵欣儿这才满意,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个联系方式吧?”

  “好。”庄廷笑着掏出了手机。

  *

  陈宥有任务的时候,一天能给庄廷回一次消息就已经不错了。

  从除夕夜那晚之后,陈宥就再也没回过他的消息。这也是常态,他也习惯了,但赵欣儿发来的微信却还是让他无端心烦。

  赵欣儿的微信他不能不回,但他回得客客气气中规中矩,没有给她任何逾越的机会。虽然圈子里盛行各玩各的,但陈宥毕竟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他想起陈宥身上那股纯粹的劲儿,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如果他跟陈宥真走到离婚那一步,他的确不会亏待他,还一定会将他下半辈子安排得妥妥当当。

  但依陈宥的性子大概会恨惨他了吧,也许一辈子都不再愿意见他,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他就烦躁地坐不住。

  淡定淡定,一定是占有欲在作祟。

  他不允许自己感情用事。

  从年初二开始他就有些耐不住了,各种名头的聚会让他觉得索然无味,虽然他也知道过年是应酬交际的好机会。

  可他破天荒地就是不想去,在家也待不住,索性回半山陪老爷子住了几天。

  陈宥真有这么忙吗?连个电话都没有。

  庄廷不是那种结了婚就要求伴侣在家任凭他差遣的人,他也赞成人要工作要有自己的事业。

  但在他的世界里,工作定是为了有所图,什么奉献什么使命感都是扯淡,人不可能一味奉献不求回报,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算了,本来他跟陈宥结婚这事就挺不符合常理的了,他必须接受跟陈宥一起后所有的那些不合常理。

  庄廷再也受不了这种莫名的焦躁跟压抑感,这个年过得索然无味,他放了罗秘书的假,连着几天自己开车回公司加班,试图找点事做。

  陈宥年十三开始放假,年十二那天他才觉得稍微能提起了劲儿了,主动约叶饶去赛车场比比赛。

  年十三一大早,庄廷从半山出发,跟往常一样,提前半小时就在派出所外面等着了。

  八点十分就看到陈宥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冲锋衣,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庄廷开门下车,正对上陈宥错愕的眼神。

  他朝陈宥笑笑,招呼他过来。

  “怎么了?忘了我说过要接你下班?”庄廷为陈宥打开副驾驶的门。

  陈宥摇摇头,隔了一阵才说:“没有,只是很久没见你开这辆车了。”

  庄廷启动了普尔曼:“是很久没开了,车子不能闲太久,偶尔也要开出来转转。”

  陈宥点点头,若有所思拉过安全带。

  “我们先回家,晚上再回去跟爷爷吃饭。”庄廷知道陈宥值班后需要补觉,他打算让芳姨过来给他们做顿饭,两个人在家安静一会儿。

  “还是直接回别墅吧,省得晚上再跑一趟。”陈宥又打了个哈欠,眼眶中泪水连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过你要是有事的话,把我送回家也行。”

  庄廷不悦:“我能有什么事啊?我不是说了元宵之前咱俩都一起过吗?”

  “行,那就直接回别墅吧,我得先跟爷爷拜个年。”陈宥决定得爽快。

  “好吧。”

  虽然计划被打乱,可看到累到不停揉着眉心的陈宥,庄廷不忍再坚持。

  车内恢复安静,陈宥整个人陷进座椅里,眼睛半开半合看着窗外的街景。

  庄廷明明说过这辆车他再也不会坐了,可今天这又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