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对不起你——”
“没事没事,您别哭了,别激动!”
甄语搂着瘦弱得像小孩儿一样的母亲,只觉她哭起来也像个孩子。
什么形象气质全没了,几近嚎啕,宛如把积郁的痛苦都倾倒了出来似的,如何劝说也停不住。
若不是她颤抖得厉害,怕是要哭得抽过去,能发泄一下情绪倒也还好。
现在这样不行的啊,身体哪受得了!
他这样想着,却毫无办法,自己也被带动得流泪不止,还要依靠着简固才没失去力气。
简固一同搂着甄语和母亲,小心地拍着甄语的背安抚,同时安慰母亲:“没事的妈,这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
简益站在哭成一团的母子三人面前,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母亲现在只是大哭,情绪倒还算稳定。
“我的妈啊。”他来到母亲面前蹲下,无奈至极,“你想的,这也太戏剧化了。”
甄语是父亲和谁的孩子?
是和谁的孩子,他跟简固能这么心大,把人带回家里来啊!
“我们俩又不缺心眼儿……”他头疼地宽慰着母亲,“不过,你做了这样的心理准备,现在是不是感觉,事实好接受多了?”
关虹汇听说了真相,看过了亲子鉴定,两个孩子都在身边——除了整个人发晕,倒是没什么其他不好的感觉。
甄语是她自己的孩子!
太好了,小语不是什么私生子,和简固也不是伦理败坏的关系……
“好像是,我想多了。”她左看右看,有些虚弱地嘱咐,“你们俩,务必好好的,知道了吗?”
甄语和简固自然齐齐点头答应:“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关虹汇长长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不然妈妈真不知道怎么容你们在一块儿……”
甄语已经完全明白了母亲的思路,顺着捋了捋,真是说不出话来。
他一喊妈,她就产生了怀疑——毕竟他和简固还没确定关系也没公开,这么快喊“妈”是很奇怪。
然后,她自己寻到证据,发现了他和生父的相似之处,便几乎认定他是生父和其他人的孩子。
也不奇怪。
简固那么好,在她身边陪伴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怀疑简固不是亲生的?
甄语并不介意真相曝光的过程如此令人哭笑不得。
只怕情绪大起大落让她承受不了……现在看着还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的妈。”简益忙插科打诨,“你发现他像爸了,就没发现他长得像自己?”
“我就是随你了,我开始也没发现。”
关虹汇看看大儿子,又看看甄语,哽咽道:“没发现……”
“我好些年,没照过镜子了。”
若不是实在不合适,三人险些笑出来。
没照过镜子,不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子——这个理由好合理。
简益耐心地顺着话题说:“怎么不照镜子啊?”
“不照。”关虹汇摇摇头,“老了,难看。”
简固连忙安慰:“没有没有,妈你还是很漂亮。”
“你和你舅舅——”关虹汇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说话一模一样……”
“简固,你怎么会,怎么会——”
“没事没事。”甄语赶紧安抚她的情绪,“简固就是您的孩子,他就是,您别往坏处想。”
“我们都在这儿呢,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小语,妈对不起你,我当时,我当时……顾不上,没有发现……”关虹汇联想到当年,无论如何也过不去心里的关隘,“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不是一个合格、合格的母亲。”
甄语见母亲气都快捯不上来了,深知这样下去不行,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想法:“不是的,您没有对不起我,从来都没有。”
“我还得谢谢您呢。”
“这么多年,把简固照顾得这样好,教得这么……”
嗐,用什么词儿都不合适,他们简固实在是举世罕见绝无仅有。
“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他笑着安慰母亲,“对吧?咱们都是一家人。”
假设一下,他没有无法自拔地喜欢上简固,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不在的时候,在家人身边的是对父母敬爱、很听哥哥的话、心地纯善的简固,对每个人都很好。
他作为血缘亲人,应该感谢简固才是。
更何况他喜欢了简固呢?
简固周围的人都爱护这个憨憨、对这憨憨很好,他也应该感谢大家。
这都是皆大欢喜的。
至于他自己在家庭中没有感受到什么感情回馈,那是那个家的问题,总不能怪在不知情的人身上。
他的生活中曾经只有责任和信任。
偏偏有一天,简固闯了过来。
在他还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的时候,就毫无保留地对他那样好了起来……
这么多年,是这个家庭缔造了简固。
简固又手忙脚乱但极为坚定地将他从茫然中拉了出来。
母亲和哥哥并不是什么都没为他做。
他们教养出的、最好的那个人,最终去到了他身边。
人做事是要讲道理、讲逻辑的。
理顺了,就都是最好的安排。
“我真的,一点都不怪您,您也别怪自己了。”甄语缓缓地说,“咱们一家人,以后好好地在一块儿,就行了。”
他看着母亲不住地点头,都怕她弄伤了细细的颈子,叹着气,说出了最后想说的话:“最好是……别包括他了。”
关虹汇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哭该笑,细细打量着甄语:“小语……”
“我有什么说什么。”甄语现在对生父的厌烦已经到了顶峰,“您凑合听听吧。”
放任小三找到家里来行凶……
那个男人,怎么敢的?
从只言片语里他能听出来,生父的外遇对象居然与母亲持续交往了好些年!
母亲不知道,那个男人还不知道吗?
这样的人不扔,难道留着过年?
简益说的话他听明白了。
以母亲的情况,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丈夫还是她的监护人,要离婚肯定非常困难。
可他总觉得,她一点都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
“小语,你是咱们家,最漂亮的孩子。”关虹汇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他们都说你脸长得像我……这身段儿,像他,特别秀气……”
“幸好,你这性格,也像我。”她闭了闭眼,“我早说了,要和他离婚,否则只能折磨到死——”
“妈。”简益难受得听不下去了,“您……”
“我们认识太长时间了。”关虹汇轻声说,“离了,还能当彼此是个好人,在一块儿待着,迟早相互折磨成恶鬼。”
“把他叫回来,小益,让他回来!”
“妈你先冷静。”简益下意识劝了一句,接收到甄语的目光,忙解释,“我不是说不离,离就离,他——”
“他肯定要折腾,我怕刺激到你!”他不像甄语和简固,跟那个男人不熟,“你了解他,他不可能同意,你先冷静,我想想办法。”
“你没办法。”关虹汇尽量平静地说,“如果有的话,你不会眼看着我的监护权落在他手里。”
简益欲言又止,就听她又说:“去请你奶奶吧——只有这个办法了。”
“不是,妈……”简益左思右想,无法粉饰自己的感受,“这和寻死有什么差别?”
“还是有的。”关虹汇轻轻叹了口气,“应该能活。”
甄语不明所以,看向同样茫然无措的简固,伸出手去拍了拍忽然面对家庭变故的憨憨。
简固还在状况外呢,希望最后别受到伤害。
他权衡过了,也顾忌过简固的感受,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如果让那个男人的情人得逞——他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那个瞬间,她差点人都没了,在被蒙在鼓里的情况下!
他险些连声“妈”都没喊出来,哪还有机会表示对她的支持。
差点就都没有了。
他现在就是要说。
简固贴着甄语的掌心稳了稳情绪,看向大哥:“要么我去?”
“别别别,别,你们也不熟。”简益起身整了整衣襟,硬着头皮,“我去吧,我现在就去……易童!”
“你看好了,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许给简文泉通风报信!”
“我今天,还真就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甄语看着简益给自己鼓过劲儿、昂首挺胸地出去了,有些不解地问简益:“大哥说的是去干什么?”
“去接祖母。”简固老实地解释,“就是——呃,他的母亲。”
今天情况变化得太快,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父亲了。
靠默契吧。
甄语平日里无论看到的还是听说的,“祖母”大多代表着慈爱,实在不明白,大伙儿为什么这么害怕?
简固这才想起,自己从没和甄语提过祖母。
总觉得提了就会被她老人家察觉。
“祖母她老人家,是……”他纠结了一下该从哪开始解释,“咱们市,江边有座山,山上有个门派,你听说过吧?”
甄语一愣,那不是都市传说吗:“知道吧?”
“哈哈,祖母是,上一代掌门人。”简固细细地解释,“是我学武的师父的师祖,是咱外婆的干娘,咱爷爷当初创办企业,全靠她保驾护航……”
甄语:“……”
这家子人的辈份,会不会太乱了?
各论各的?
“总而言之,她是一位不喜欢小辈打扰的,传奇人物。”简固总结,“这两年连人都不想见了……她身体一直挺好的,倒不用担心。”
别说担心了,甄语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
“你放心,等下上家法的话,我来扛。”要在大家长面前保护甄语,简固油然生出了豁出去的决心,“别怕,没事的。”
甄语:?
他连忙阻止:“快别说了,警察还没走。”
这都是什么游走在时代边缘的发言?
他果然还是太不了解这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