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往往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甄语去打平时习惯的公用电话,简固站在不远处,等着看着,和保镖们在一起。

  在场数人除了甄语都有手机。

  他用别人手机打电话,母亲要问是谁的。

  他说是同学朋友,母亲会问,同学朋友有没有问他为什么没有手机。

  然后给他讲一遍他本就知道的“为什么自己没有手机”。

  全套讲下来太久了,他不好意思当着简固讲这些。

  他尊敬母亲,但对她在借手机一事上的担心实在不能认同。

  不想借的人一般都会拒绝,谁会情商欠费地反问:“你自己怎么没有?”

  真这样说话,一开始怕不是就想找架打。

  和母亲解释这些也没用,用不让她担心的办法就行了。

  事后,甄语无数次后悔自己如此草率,没有在教室里借简固的手机打电话。

  就在他刚刚和母亲沟通完,回头看向简固的时候……

  他发现简固脸色大变,冲自己冲了过来。

  保镖们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甄语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假如瞬息间出现了声音指令,他绝对会按照简固说的去做。

  简固什么都没说,像疯了一样,向着他的方向猛冲——然后,就受伤了。

  大约一分钟后,甄语开始觉得不是简固疯了,是自己要疯了。

  疯得大白天做梦。

  梦到他握着简固的手臂,黏腻的血液顺着手背,蜿蜒流入自己的袖口。

  凶徒被制伏按倒在地,有人焦急地喊着“少爷”。

  他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简固带着焦灼的泪眼。

  他挤出一个字,都像勉强吞下又不得不吐出来的碎玻璃,如现场一般血淋淋的:“……疼?”

  很疼吗,这副表情?

  简固没有说话,只忙着上下打量他,似乎终于确认他没事,开始安抚旁边的许川等人:“我没事!我没事,川哥你别碰他!”

  甄语手指上感觉到令自己刺痛的力道,坚持没有放开,而是疑惑地看去。

  许川在掰他的手。

  因为他的手牢牢地握住了校服被划破、正在淌血的那条胳膊——简固的胳膊。

  理智这才回了笼。

  甄语连忙松手,扶住了简固另一边手臂:“你怎么样——没事啊,别看,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简固低着头看甄语的双手,“你手流血……”

  “是你流血。”甄语要说的话似乎都哽在了胸口,“你,你想什……你……”

  他脑子里仍旧很混乱。

  打电话时,母亲说让他不要过去了,他松了口气,转身看到简固,不由得笑了笑。

  他想过去跟简固说,下午不用出去了,可以一起学习。

  还想说什么来着?

  他看到乐呵呵地站在原地等待自己的简固,就想问问对方,要不要吃酸奶?

  他可以请客。

  就配送在水果小超市等地方卖的那种,他自己还是挺喜欢的。

  两个人刚吃完饭……

  他脑子里飘着这些矛盾的念头,就是想和简固说点什么,分享一下自己偶尔会做的事。

  然后,一切就猝不及防地发生了。

  就像,他捏了一个浑圆洁白的雪球,双手捧着,小心翼翼地想放到高处欣赏。

  突如其来就被人拍掉了。

  摔碎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川发挥所长,边冷静地给简固受伤的胳膊止血,边吩咐下属报警、取车、联系医院等等等等。

  瞬间就交代好了所有事。

  看到俩半大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他开口问了句:“甄语,你没事吧?”

  “我没事。”甄语到现在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简固现在思绪也很混乱,下意识抢白,“我站远处看着那人有点不对,就过来了,然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其实,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结合上辈子的一些事,他几乎瞬间就想通了。

  并且觉得自己的猜测非常合理。

  面对仍未从惊吓中恢复、瞳仁都在颤抖的甄语,他说不出口。

  甄语还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十六岁的少年……

  他的猜测,至少得有足够的证据支撑,才能说出来。

  “去医院,去医院。”甄语现在已经基本冷静了下来,这么多人在,不管是什么人行凶,都不可能跑掉,“先别说了,你得去医院。”

  “已经安排好了。”许川冷静地说,“少爷,走吧?去医院看看。”

  “好。”简固没什么意见,“走吧。”

  他应该是受伤了。

  他只知道自己挡住了挥向甄语的手臂。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没余力在意。

  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自己想象中的事再发生在甄语身上。

  刚才,甄语打完电话,转身笑着冲他走过来的时候……

  电光火石之间他其实并没发现什么不对。

  他只是看到了小半张几乎和甄语一模一样的面孔。

  将卫衣上的帽子戴起来,只露出了嘴唇和下巴,局部看上去和甄语非常相似的一张脸。

  就那么突如其来,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半张他并不熟悉的,在贝若蕙身边看到过的,莫名觉得和大哥、和甄语有点像的面孔……

  他只见过一个人是这样。

  是贝若蕙的玩伴。

  是凌轶!

  他脑海中窜过了很多掌握的信息。

  贝若蕙身边的男孩儿据说都像她的白月光。

  后来,她公开向简益表达过欣赏。

  那天,他去找贝若蕙说别带甄荣家玩儿时,对方说的话……

  “我可不是怕你啊,看在你是简益弟弟的份上。”

  “你说甄荣家他哥?是你朋友?”

  上辈子没有他干预,甄荣家也摆脱了和贝若蕙的联系。

  凌轶像简益。

  简益和甄语是颇具相似之处的血缘至亲。

  贝若蕙提到甄语时的态度。

  凌轶奇怪的眼神……以及,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脑海中似被雷劈中,猛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他上辈子似乎听说过,贝若蕙身边的玩伴认真了,伤了别人,离开了泓展国际……

  上辈子,甄语比起缺了眉毛,更像是一点不明显的伤疤。

  是伤疤!

  被那个可怕的可能性吓到,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跑那么快过!

  还好,来得及,赶上了!

  凌轶是疯了吗!

  就因为甄语在贝若蕙面前出现过,就跑来伤人?

  他都明确跟贝若蕙开过口了,说了和甄荣家的哥哥是朋友,让她别带着甄荣家玩儿。

  就算他当时没明白贝若蕙对甄语更有兴趣。

  只要他那句话说出去,贝若蕙就绝不可能动他朋友。

  他们要是闹起来,多的是人愿意看热闹,并且绝不会只是两个少年人之间的矛盾。

  他没能当场窥破真相,或许不算聪明。

  但他也好,贝若蕙也好,都不会做连累家里跟着丢人的傻事。

  唯一的问题来了。

  上辈子,他听说贝若蕙身边有人伤人了,是在高考前夕,不是高二。

  如果说,就此怀疑,伤人的是不是别人、伤害的是不是别人……还有其他证据。

  他当时没能将信息联系起来。

  现在想想,高考前夕,甄语有段时间闭门不出来着。

  他以为甄语是选择了在家自主复习,这辈子知道了对方多么喜欢在学校学,也没能联系起来。

  还好刚才他瞬间想通了,赶上了!

  否则,眼睁睁地看着甄语受伤,他这场重生就太废物了。

  说好的,要好好保护甄语不受任何伤害,以后他绝对寸步不离!

  现在暂时是甄语对他寸步不离……

  好像眼里除了他、耳中除了他的声音,别的都被忽略了。

  医生说“动一下”,甄语都没听见,立刻让他不要动。

  简固小声宽慰:“你别紧张,可能是看看需不需要缝针。”

  甄语这么慌,他都不慌了。

  就算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伤,“哗啦”老长一条,他也完全不慌。

  不疼的,伤口也不深,血是流了,但没有止不住,他的脸色恐怕都没有甄语白……

  甄语看到伤口的时候,当场就懵了。

  脑门儿突突地跳,宛如被撞响的机械闹铃。

  手脚冰凉且僵硬,偏偏止不住地打着颤。

  他认识简固的时候,还是夏末秋初——简固自来就是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四肢上哪有过一丝伤疤痕迹?

  像他这样在街面上混大的孩子,胳膊肘膝盖哪的,容易磕磕碰碰,多多少少都有小时候留下的疤。

  简固没有。

  原本是没有的,什么都没。

  硬是划出了那么长一道口子。

  就为了保护他……

  “我真的没事呀,你别紧张。”简固还在跟他说话,“你晕血吗?不会是晕血吧?”

  “你闭嘴吧。”甄语恶声恶气地阻止了简固的话,恨不得去捂住对方那张只知道和自己说话的嘴,“别说了。”

  “对不起医生,刚没听见您说什么。”甄语看向医生,“您是说,要缝……针?”

  医生肯定的答案,不啻于向他劈下的炸雷。

  要缝针。

  会留下抹不掉的疤痕。

  这可是简固……

  单纯的,傻乎乎的,总是非常在乎——说是他遇到过的、最在乎他感受的人也不为过。

  同时也是他非常非常在乎的“好东西”。

  他早就对自己承认过了。

  简固是他人生的短短十几年里,唯一让他感到过轻松的存在。

  本应高高在上,却总是柔软得像一团云雾,就那么温温柔柔地待在他身边。

  有点黏人,偶尔有点烦。

  但他不应当,所有人也不应当,伤害这样的家伙一分一毫。

  他刚才就哪么眼睁睁地看着?

  事情发生了,也没有反应过来,沉浸在震惊当中,放过了——

  “甄语,甄语?”简固看着表情一片空白的甄语,伸手拉住了对方攥得关节发白的手,“别激动,这不怪你,不怪你啊。”

  “你别钻牛角尖儿,这真的不怪你。”

  “我当时也是太害怕了,要喊出来,大伙儿都能注意到……”

  听听。

  到了这种时候,简固仍这样照顾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