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聆枫手中的匕首,离黎晴的脖子不到一厘米。

  呛人的烟雾夹杂着飞灰弥散开来。

  林潜一步步地向前走,眼神变得尤其专注。

  他的视线越过了冲天的黑烟、混乱的人群、飞舞的灰烬……眼里只剩下微笑着的裴聆枫。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还想反抗——”

  裴聆枫笑眯眯地说,眼里倒映着少年认真的神情,染上浓浓的兴味:

  “我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就给你个机会。十招之内,你要是能打败我,我就放了她。”

  林潜的眸光倏然一亮,火焰自他的眼眸里燃烧起来。

  他来不及深思裴聆枫说出这句话的可能性,没等对方话音落下,就微微侧身,一拳攻了上去。

  裴聆枫哼哼笑了一声,闪身避开:

  “就算我带着黎晴,你也打不过我。”

  他低声说着,身形迅捷如风。

  林潜一拳挥了空,连忙转过身来。

  “第一招哦。”

  裴聆枫已安然站在他身后,笑着摇摇头,提醒道。

  林潜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再次攻了上去。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裴聆枫游刃有余地带着黎晴躲闪,一边数着数。

  ——他曾经接过林潜的一拳,那一拳,差点让他手臂粉碎性骨折。

  自那一天起,裴聆枫就知道,林潜的拳头,绝不能接。

  换言之,只要不正面接到林潜的拳头,一切都好说。

  第九拳落空之时,裴聆枫笑眯眯地说:

  “你没有机会了哟,林潜。”

  冷汗从林潜额角滑落。他微微喘息.着,目光如火瞪着裴聆枫。

  ——诚然,祝小刀教过林潜,对待敌人,必须用出十二分的狠劲。

  可那时的他们都以为自己的敌人是丧尸。所有人都不知道,林潜会对上一个这样警觉而狡猾的敌人。

  这一招,显然没有那么管用。

  林潜强迫自己定下心来。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纷乱的思绪从脑中闪过,最后定下来的,是一个极为缥缈的念头——

  “你把硬盘给了安叔叔,对吗?”

  林潜忽然问。

  裴聆枫像是被他说中,眸光闪过一丝异色,动作也微微一顿。

  就在这时,林潜一脚飞起,踢碎了他的右手肘。

  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裴聆枫神色一变,右手登时绵软无力地垂了下来,钳制着黎晴的匕首被松开,落到空中——

  林潜知道,自己赢了。

  他飞身扑了上去,要夺那匕首:

  “你输了,裴聆枫!放开她——”

  可裴聆枫却是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

  “你倒是变聪明了一点……只可惜,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林潜微微一怔。

  只见下一秒,裴聆枫左手抬起,接住下落的匕首,将它抬了起来,瞬间划过黎晴的脖颈——

  “我都说,别过来了,林潜……”

  黎晴眼睫颤抖地望着怔忡的林潜,悲伤地低语。

  “这也是你欠我的一刀哦,小晴。”

  裴聆枫脸上笑容扩大,隐隐带上两分邪气。

  伤口似乎并不深,可鲜血仍是滴滴答答洒了下来,喷在林潜的脸上。

  林潜感觉有什么东西自自己脸上缓缓滴落。

  他瞪大眼,看着眼前逐渐弥散开来的血色——

  红。

  刺目的红。

  刺目的……令人焦渴的红……

  林潜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不受控制的快。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开始倒流。

  兴奋的战栗感自中枢神经涌了上来,瞬间攻占了他的大脑,占领了他的全部意识——

  血啊!

  渴啊……

  少年再次抬头的时候,眼球已翻上了灰白,漆黑狰狞的血管自眼周浮现,长长的尖牙也自双唇间生长出来,搭在鲜红如血的唇瓣。

  “让我看看吧,你疯狂的样子——林潜!”

  裴聆枫眼底染上强烈的兴奋。

  此时此刻,林潜的眼里除了黎晴脖子上那抹刺目的鲜血,什么也没剩下。

  他低低吼了一声,朝着黎晴扑了过去——

  “林潜!你清醒一点!”

  黎晴大喊了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一旁躲闪,才没被林潜抓住。

  然而,林潜扑了个空,猛地抬头,又朝她袭击过来。

  这一次,黎晴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她咬咬牙,瞪着林潜,努力想要唤回他的神识——

  “林潜,这里是东部基地,你不能在这里……”

  她话音未落,裴聆枫却是忽然闪身过来,一脚将黎晴踢到了一旁。

  林潜的一击再度落空。

  黎晴滚出老远,捂着腰痛苦呻.吟了一声,抬头却见把自己踢开的裴聆枫,笑容已变得扭曲:

  “——你的对手,是我才对!林潜!”

  他低喝了一声,一刀划在自己折断垂落的右手。

  锐利的锋刃割裂了掌纹,鲜血涌了出来,滴滴答答落下。

  失去神智的漂亮少年,早已无法辨认自己身在何处……

  他贪婪地、定定地望着裴聆枫的右掌心——

  血……

  美味的鲜血……

  美味的……更强者之血……

  “吼——”

  双眼泛白的丧尸少年仰头,长长嘶吼了一声,吼声回荡在烈火蔓延的交易区……

  吼完,他身形一定,缓缓低下头,直直朝着那抹赤红的鲜血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

  *

  丧尸的吼声,穿透了厚厚的土壁。

  地下密室之中,凌弃听到那声音,眉头倏然一皱,锋利的眸光落在眼前的顾清璇身上:

  “你有事瞒着我。”

  顾清璇摇摇头,嘴里说着:

  “还能有什么事?放心吧指挥长,你交代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的。”

  暗地里,她却悄悄塞给凌弃一张纸条——

  从藏下丧尸王残骸那天,他们就已经开始断断续续监视我……今天的会面已被发现。我干脆假装向他们投诚……确认硬盘下落后再与你联络。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指挥长。

  ——生物二所的人,已经察觉了他和顾清璇的联系。

  也就是说,今天,他的行踪一直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凌弃的神情顷刻便冷了下来,联想到刚才的那声丧尸嘶吼,以及刚才林潜说交易区突然着火的事……

  他撕碎纸条,立刻站起身,快速向外奔跑。

  顾清璇抬了抬眼镜,低低叹了口气:

  “对不起……指挥长……”

  是她行动失误了……

  “但愿……有失必有得……”

  她低声安慰自己,眉头微蹙,双手交握,暗暗攥紧了十指。

  *

  凌弃从未有过这么慌乱的时刻。

  从密室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十五分钟。

  短短十五分钟,外面顷刻间变了样。

  本该待在这里的林潜、祝小刀和关山不见了。不远处的交易区变得浓烟滚滚,大火早已蔓延开来,人们慌乱地四散逃避。

  不仅如此——

  人为的建筑毁坏,闪电烧焦的痕迹,巨物冲撞的残垣……

  “救命啊,有人丧尸化了!”

  “东部基地有丧尸啊!”

  “巡逻员,再来点巡逻员!”

  “那根本就不是丧尸——他们说,那是丧尸王啊!”

  凌弃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看到城中的大部分巡逻员已经朝着这里聚集。

  不远处的天际,跳跃着两个迅捷的身影。

  凌弃一眼便认出来,那是裴聆枫,和丧尸形态的林潜……

  只见林潜疯了一般不断地朝裴聆枫疾扑过去,一路上压塌了无数屋顶……

  而裴聆枫灵活地躲闪着,时不时用雷电袭击林潜,逼迫他动作缓慢下来,又是落雷留下的一地焦黑……

  时而,他像是一只戏耍小鼠的大猫;时而,又像是一只隐怒的猎鹰,好似正在游走消耗猎物的体力,等待时机将猎物吞噬——

  如果,他没有现在这么狼狈的话。

  此时的裴聆枫身上早已满是鲜血和抓痕,不是别人的,正是他自己的。

  他好像失去了神智,一脸疯狂的笑容,好像要和林潜同归于尽。

  林潜也好不到哪儿去,白皙漂亮的面容染上一层焦黑,柔顺的黑发也被电得烧焦卷翘起来。

  只有一双灰白的眼眸,弥漫着混乱的、强烈的焦渴……

  “住手!”

  凌弃低吼了一声。

  林潜耳尖动了动。

  两人都没有理会他,继续打在了一起。

  “林潜!”

  凌弃飞身上前,硬生生接住林潜挥起的右爪,牙根咬死了,将那只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手腕牢牢抓死在掌心。

  林潜右手猛挥不动,灰白的眸光落在凌弃身上,难过地大吼了一声,忽然张开尖牙,用力朝着凌弃的脖子咬了下去——

  凌弃闷哼了一声,在他头顶猛敲了一下:

  “醒过来,林潜!你要毁掉东部基地吗?”

  林潜的尖牙深深嵌在凌弃如钢板一样坚硬的肩膀……

  灰白的眼眸颤了一下,闪过一瞬间的漆黑。

  凌弃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在他的意识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缺口。

  真实的世界,忽然涌了上来,顷刻间包围了他。

  越来越多的黑色,占据了少年的眼眶。

  林潜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感觉到,自己刚才忽然陷入了一个长长的、诡异的梦境。

  梦里,他在屋顶之间四处跳跃着,追随着一朵血红的、漂亮极了的罂粟花。

  可是,追着追着,他身上越来越疼,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电击他……他越来越生气,疾速狂奔,却摆脱不了这种疼痛,只好更加努力地向着那朵红罂粟狂奔而去……

  直到凌弃冰冷而沉痛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

  “林潜!!!”

  凌弃感觉到,那只手腕上的力量忽然弱了下来。

  嵌入脖子里的尖牙,也缓缓地收缩回去。

  少年不敢抬头再看面前的景象,反而把头埋进了凌弃的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凌哥……我这是……怎么了?”

  凌弃知道,他恢复了神智。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

  人们四散奔逃着……原本还算繁华的东部基地交易区,近乎被摧毁殆尽。

  “林潜啊林潜,你还不知道吗?你是丧尸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裴聆枫放肆的大笑声自一旁传来。

  他的右臂松松垂落,几乎只有一条皮肉连着筋骨,鲜血不住滴落。白皙而肌肉分明的肩膀,是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很显然,始作俑者,来自林潜。

  凌弃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他拥住了林潜,眸中的坚冰,燃烧着融化。

  他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少年,僵住了。

  “凌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良久,林潜颤抖的声音,低低自怀中传来。

  “是。”

  凌弃已经别无选择。

  ——他只能,在这种情况下,残忍地说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