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凌弃都没有放下枪。

  他薄唇轻抿,冷硬的下颌线微微绷着,黑眸幽深岑寂,神情冷漠如冰。

  碰着扳机的食指动了动,将扳机扣得更紧。

  他的枪.口,一直对着茵茵。

  林潜心中忽的一紧,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一开始,凌弃就决定要杀掉这只丧尸。

  他虽然驻足聆听了陈向前的自白……却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这份杀意。

  林潜望着轮椅上那只干净无比的变异丧尸,喃喃道:

  “凌弃……一定要杀掉它吗?”

  “这只丧尸,根本无法自由行动,以后也没法主动伤人……”他低声说。

  更重要的是,刚才,它告诉了他林知远的去向。

  而陈向前努力保护着它的模样,让林潜总是联想到叶璧清、林知远和他自己……

  林潜不忍它就这样死去。

  凌弃视线偏移,定定落在林潜身上。

  少年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神色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惊惧和请求。

  凌弃神色未变,喉结却微微一动。

  某一瞬间,他不希望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任何失望的色彩……

  可凌弃仍是垂下眼眸,冷声说:

  “它是丧尸。”

  “可它和别的丧尸不一样……它能理解我说的话……”

  林潜低声说,站在茵茵面前,低着头,神情有些失落:

  “一定要我们来杀掉它吗?”

  林潜并不认为自己能影响凌弃……

  只见凌弃幽深的黑眸,暗了暗。

  良久,竟别过头,收了枪。

  “咦?头儿你……”

  一旁的贺十八见状,瞪大双眼,惊讶极了。

  ——然后被一旁的常欣一肘子顶了过去:

  “还想叨叨什么!今天闯的祸还不够多吗?”

  “轻点行吗你?”

  贺十八一下泄了气,悻悻蜷缩在墙角。

  林潜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他长长松了口气,眼尾放松地弯了起来。

  *

  就这样,一行人过了乱七八糟的一夜,终于重新登上了面包车,在黎明到来之前,踏上了返回东部基地的道路。

  临别之时,陈向前甚至推着轮椅上的茵茵过来,为他们“送别”。

  众人都神色冷漠地别开脸,不去看那只连衣裙丧尸。

  只有林潜高兴地走了过去,把它曾抖落在自己面前的晶核,如数还给了它。

  “嘶——”

  离开了二楼的茵茵,无法施展空间能力,只是呆呆望着林潜,徒劳地嘶了一声,任那些晶核叮呤当啷掉落在地上。

  陈向前弯腰把它们一一捡起来,递给林潜:

  “谢谢你,救了我们。”

  他知道,他和茵茵是因为林潜,才堪堪逃过了一死。

  他想将这些晶核作为谢礼。

  林潜却没有接。

  他绷着脸,严肃地说:

  “不可以再让茵茵吃人了,也不可以再把人带去二楼。请你一定、一定要记得。”

  他之所以为他们说情,正是因为在陈向前的叙述中,他从来没有通过诱捕幸存者来饲喂茵茵。

  林潜希望,陈向前能承诺,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那么做。

  陈向前郑重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我的枪里,还剩两发子弹。如果真的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最后两枪,我会留给我们自己。”

  *

  片刻后——

  东边隐隐透出一点鱼肚白。

  尖刀小队的面包车,悠悠行驶在通往东部基地的国道上,时不时绕过废弃堆叠的旧车,撞飞一两只落单游走的丧尸。

  众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弥漫着异样的沉默气息。

  林潜低着头,轻轻解开了缠绕在手上的绷带。

  只过了一夜,昨天的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他手上的皮肤光滑平整,没有一丝受过伤的痕迹。

  “刚才陈向前所说的,那个带雷电异能的男人,是裴聆枫,”祝小刀忽然开口,“他对清海中学,做过一样的事。他如今已经混成了东部基地的首席安全官,我根本动不了他……”

  “他对基地,还有用。”凌弃淡淡道。

  祝小刀恨恨地握拳:

  “我知道,我知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关山轻轻拍拍祝小刀的肩膀,安慰他的情绪。

  贺十八和常欣早就换了位置,坐在副驾,回过头来:

  “我倒是真没想到,头儿会放过那个丧尸,这可不像你。”

  林潜闻言,动作微微一顿,扭过头,看着身旁的凌弃。

  虽然从第一面起,凌弃表现得冷酷骇人,可自从他与他们同行,他时常能感觉到凌弃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

  他以为,这才是真正的凌弃。所以刚才,他才会同意林潜的请求,放过了那只丧尸。

  难道,竟不是如此么……

  林潜感到有些困惑,歪了歪头,不解地望着凌弃。

  凌弃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们马上就会死。”

  林潜一愣:“为什么?”

  “你忘了。”

  凌弃淡淡扫过林潜一眼,低下头,又开始擦他手中的一杆机枪。

  忘了……

  他忘了什么?

  林潜偏了偏头,没有反应过来。

  天亮了。

  太阳逐渐从天边浮起,染亮了地平线。

  黎锋望向逐渐明亮的窗外,低声说:

  “我们在陈向前那里耽搁了不少时间,你昨晚看到的那些跟着我们的丧尸,很快就会到达那里。”

  “……”林潜想起来了。

  他在之前那只木系变异丧尸的晶核之中,读取到了它的记忆,亲眼看到有一群丧尸跟在他们身后。虽然被他们开车甩开了距离,可它们却并没有停止追击。

  砰——砰——

  两声突兀的枪响,划破了寂静的天空。

  林潜愣住了。

  他回过头,望着身后已经化为小黑点的别墅——他们刚刚离开的别墅。

  枪声是从那里响起的。

  就在刚才,陈向前亲口告诉林潜,他还有最后的两发子弹——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他会把它们留给自己和茵茵……

  现在,枪响了。

  不多不少,两声。

  “你刚才问我,一定要我们来杀掉它吗。”

  凌弃启唇,声线一如既往,冰冷没有情绪。

  林潜怔怔抬眼看凌弃。

  “我现在回答你,不是的,”凌弃说,“但,丧尸必须死,没有例外。”

  凌弃之所以收了枪,不只是因为林潜的求情。

  更多是因为,他知道,他们必死无疑。

  丧尸是人类的敌人。

  凌弃,绝不会放过任何一只丧尸。

  更何况,漫长的十年过去,陈向前所饲养的那几只丧尸,体型健康壮硕——

  哪怕陈向前口口声声说,他从来没有诱捕过幸存者……

  他的话,又真的可信吗?

  *

  另一边,陈向前的花园别墅。

  不知从何时起,别墅整洁的外立面变得破败,几道深深的裂痕攀爬其上,还有一些粗壮的木系异能唤起的植物,不断顶进那裂缝,将楼房顶得更为倾斜。

  粗壮的藤条一点、一点顶裂了这座坚固的别墅。

  此时此刻,陈向前坐在茵茵房间里,那张粉红色的小床上,拿起了一旁书架上的拍立得。

  拍立得下面,压着几张相片,好像刚刚显影不久。

  他拿起其中一张,静静看了一会。

  丧尸的嘶吼声传来,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接近。

  那应该是一只速度系变异丧尸。

  不,不止一只。

  许多只。

  茵茵的空间异能虽然很强,可却架不住这么多的变异丧尸同时涌了进来。

  陈向前抬了抬眼皮,看到小房间的天花板已经裂开,暗青色的变异植物探头涌了进来,厚叶间裂开鲨鱼似的尖牙,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悠悠点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茵茵啊,爸爸可真没有本事啊……”

  他喃喃念着,转头看向一旁轮椅上,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丧尸——

  “爸爸……已经尽力了……”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陈向前的身边,茵茵仍是贪婪地望着他喉间没有愈合的伤口,一下又一下地挣扎着,试图挣脱铁铐。

  这一瞬间,陈向前突然觉得有些庆幸——

  现在,茵茵是一只丧尸,再也不用感受到那种临死前的恐惧。

  眼看着那只暗青色藤蔓已经朝自己俯冲下来。

  陈向前笑了笑,抬枪对准了茵茵的脑袋。

  “茵茵,我们,下辈子见……”

  砰——

  砰——

  陈向前的手垂了下来。

  手中的相片也落在地上。

  那是一张才拍下不久的合影。

  合影上,有九个人影。

  只是,这九个人影之中,除了他一人认真地笑着,其他八只都是戴着镣铐的丧尸。

  它们张嘴嘶吼着,贪婪地齐齐注视着陈向前,嘴角有口水止不住滴落……

  可镜头最前方的陈向前,仍是露出了最幸福的笑容。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