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弈研究起阵法,可谓废寝忘食。

  宁福寺这座世外桃源,也给了他最大的方便。

  日子久了,欧阳锦都感叹:“日子真舒服啊,我也想出家了。”

  穆弈已经习惯欧阳锦胡说八道,听见只当没听见,继续画他的符。

  明媚的阳光下,灵气凝出星星点点的形状,彼此撞击、汇聚,继而如水流般在穆弈的笔尖流淌。

  欧阳锦也习惯穆弈的沉默,见状转移话题:“这么柔和,你什么时候才能对战?”

  穆弈还是不答,只是灵气从他的笔尖打着旋飞到门口,在黑刀刀柄上绕来绕去。

  这时,明优来了。

  “阿弥陀佛。”

  每次明优来都要说这一句,因此欧阳锦头都没回,就开口调侃:

  “终于来了个会说话的了。”

  “咳。”

  明优却别有用意地干咳一声。

  欧阳锦本来是倒在躺椅上晒太阳,闻言转头看去。

  随即翻身立正,腰背笔直地行礼:“见过辛慈大师。”

  穆弈来宁福寺后,只见过一次辛慈大师。

  当时对方只让他安心住下,别的什么都没提。

  这次来……

  穆弈似有所感,跟欧阳锦一样行礼:

  “见过辛慈大师。”

  “小友辛苦。”

  辛慈大师长了一副慈眉善目的脸,但眼神中又透着高深莫测的严肃。

  他先应和了欧阳锦,才转向穆弈:

  “小友近来可安好?”

  “诸事顺遂。”

  穆弈毕恭毕敬地回答。

  辛慈大师比他大了不知多少辈,连楚轻云见了都要以礼相待。

  况且对方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收留了他。

  这份恩德,让他跪下磕五个头都行。

  不过辛慈大师不是来找穆弈报恩的。

  “既然小友身体康健,择日便回去吧。”

  辛慈大师说道。

  此话一出,不仅欧阳锦惊讶,连明优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穆弈虽然心里有准备,但真听到这话,也是一样瞠目。

  “师父。”

  还是明优先小声说道:

  “门外风雨飘摇,穆弈此时外出,恐怕不妥。”

  宁福寺只是避世,不是闭目塞听。

  仙盟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有所耳闻。

  此时让穆弈出去,显然会令穆弈涉险。

  可辛慈大师只是摇摇头。

  “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

  “阿弥陀佛。”

  明优叹着气,没再反对。

  穆弈也听懂了:

  “多谢大师多日照拂,晚辈感激不尽,他日若有需要,晚辈万死不辞。”

  *

  吉瑞焦虑地在客栈等候。

  从日出,到晚照。

  终于响起敲门声。

  “大师……”

  吉瑞急忙开门,却看见门外站着穆弈。

  “?”

  吉瑞瞪着眼睛,和穆弈面面相觑。

  欧阳锦却自来熟地从穆弈身侧走进房间。

  “你怎么出来了?”

  吉瑞回神,赶紧把穆弈拽进门。

  未防止偷听,还设了结界。

  欧阳锦不问自答:“宁福寺不蹚浑水。”

  “……”

  吉瑞不理解当初明优为何带走穆弈,正如现下不理解这会儿为何让穆弈出来。

  但危难时刻,对方已经伸出过援手,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了。

  欲言又止中,吉瑞考虑怎么告诉穆弈现状。

  瞄到穆弈背上的黑刀,喜上眉梢道:

  “师弟,你好了?!”

  穆弈却在同时开了口:

  “我还不想回去。”

  “啊?”吉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穆弈说了什么。

  他竟然松了口气:

  “可以,正好宗主不让我们回去。”

  “怎么了?”

  穆弈却反问道:

  “宗……师尊他怎样了?”

  吉瑞剑穆弈面露急色,立马安抚道:“宗主平安。只是仙盟大乱,宗主让我们暂且蛰伏,伺机而动。”

  “……好。”

  穆弈这才收敛情绪,恢复平静。

  只是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免不了自嘲。

  时至今日,再听到宗主消息,还是免不了动荡啊。

  可宗主安危,也不需要他这个废人来关心。

  “诶?你们不回无双宗了?”

  欧阳锦听了半天,起身说道:

  “那你们跟我回我的洞府吧,省着楚轻云又怪我没保护好你们。”

  吉瑞、穆弈:……

  *

  廉烁重回琼华峰,寒意爬上脊柱。

  上次受刑历历在目,他不是不害怕。

  只是在楚轻云面前,总是想撑起傲骨。

  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楚轻云比下去。

  但他跟楚轻云有什么可比的呢?

  他还没想清楚。

  “我是请你来做客的。”

  楚轻云说:

  “不去密室了。”

  主殿内,楚轻云已经遣散了值守的弟子,雕栏玉栋华盖锦堂,只有他和廉烁两个人。

  他还亲自给廉烁倒了茶。

  热气袅袅。

  廉烁没伸手。

  楚轻云也不介意。

  自顾自地喝了一口,他慢悠悠道:

  “你和我,都没有好好聊过。”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廉烁生硬道:

  “你别想拿我威胁阿远,你……”

  “当然不会。”

  楚轻云没那么有耐心,打断廉烁说道:

  “他巴不得你死。”

  “你!”

  廉烁气地一拍桌子。

  时间紧迫,楚轻云不想和廉烁打嘴仗,干脆直言了当:

  “你知不知道,顾贤允最怕的就是你。”

  廉烁只顾着和楚轻云作对,一时没听懂:

  “什、什么?”

  “他把你困在上官冰体内,封印你的修为,就是在防你。”

  楚轻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

  当初顾贤允为了让廉烁夺舍,打碎自己的金丹。他以为顾贤允的目的,是为了让廉烁夺舍得更容易,和身体融合得更服帖。

  但现在上官冰的身体好好的,金丹也在。

  除了那不知所踪的元神。

  所以顾贤允所做,与其说是为剑灵夺舍,不如说,是摆脱剑灵的威胁。

  这世上任何事都讲究代价。

  剑灵之术既然能送顾贤允上云霄,当然也能让他下地狱。

  楚轻云以为一个人在踏上歧途时,就应该能够接受未卜的前途。

  可顾贤允却不是。

  他汲汲营营,从未放弃过对抗。

  楚轻云、无双宗、廉烁,都是顾贤允的工具而已。

  而顾贤允和廉烁之间,从来不是同气连枝。

  他们有的,只是百般算计,和一腔情愿。

  廉烁不信楚轻云,果断摇头否认:

  “你不要再离间我们了,你根本不懂我和阿远的感情,最艰难的时候,都是我们自己撑过来的。”

  “不,是你一个人在撑。”

  楚轻云不留情面地打碎廉烁的幻想:

  “你牺牲了自己,成就了他。”

  “阿远对我有情有义!我们说好永远在一起的!”

  廉烁无法保持冷静,楚轻云的每个字都在刺激他。

  于是他也大喊:

  “放我走!你这个卑鄙小人!都是因为你,阿远才会疏远我!都怪你!”

  他装上官冰装了这么久,已经能很好地表现稳重内敛了。

  可在楚轻云面前,他只觉心头有火。

  说着,他就站起来企图往外走。

  可无形的结界挡住他的去路,近在咫尺的门口,他怎么都走不过去。

  “楚轻云!”

  廉烁尖叫,怒视楚轻云。

  楚轻云却正襟危坐,平静地看着他。

  “都怪你。”

  一行清泪滑落,廉烁缓缓蹲下,委屈无比:

  “他明明喜欢的是我,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凭什么变心?他为什么喜欢你?”

  压抑许久的情绪找到了出口,廉烁泪如雨下,终于没法继续骗自己。

  楚轻云还是不动,任由廉烁痛哭。

  过了片刻,他才叹气道:

  “他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顾贤允,他只爱他自己。”

  廉烁闻言,哭得更凶了。

  楚轻云又等了一会儿,等廉烁哭累了,他递过去一块手帕。

  接着心平气和道:

  “现在我们聊点正事吧。”

  “你不好奇顾贤允为什么怕你吗?”

  “因为他怕剑灵的反噬。”

  “他怕你毁了他的一切。”

  *

  自从把廉烁带回无双宗,楚轻云再没出过山。

  得知穆弈和吉瑞安全后,他也能全神贯注对付廉烁。

  长久以来,廉烁接触的人,只有顾贤允。所以他所有的认知和观念,都是顾贤允灌输和塑造的。

  这种情况下,楚轻云要打碎他的既有三观,重塑信念,他自然万分抵触。

  楚轻云又不能着急,只能慢慢讲。

  万万没想到,他有一天会带着往日的敌人,在琼花峰颐养度日。

  这期间,外面都在传,说顾贤允已经找到了克制魔气的方法,魔修有救了。

  没过多久,沈辰帆来信,说北寒之地,出现一座奇怪的宫殿,可能与顾贤允有关,他要带人前去寻找魔修踪迹。

  楚轻云回复“一切小心”,没有主动参与其中。

  克制魔修的把戏,应该就是顾贤允传出去的。

  剑灵之术,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飞升。

  顾贤允所图,无非是权势、地位。

  现今天下未定,他就意外入魔,怎么可能甘心?

  当然要为自己造势。

  只是……

  楚轻云再次尝试联系虞恒和吉镜。

  却始终联系不上。

  楚轻云心怀惴惴,总觉得不安。

  几日后,沈辰帆回来了。

  而且一回程,就来了琼华峰。

  为了联系方便,楚轻云给了沈辰帆权限,让沈辰帆进山无需汇报。

  所以见到沈辰帆时,楚轻云正在跟廉烁研究兰花。

  在沈辰帆惊讶的目光中,楚轻云把沈辰帆拽到长廊外。

  “主殿怎么空荡荡的?”

  沈辰帆先发问了:

  “你的侍从呢?”

  楚轻云:“我加固了护山大阵,让他们各自修炼去了。”

  “哦。”

  沈辰帆道:“顾贤允果然去了北寒之地。”

  楚轻云蹙眉问道:

  “可见到虞恒?我最近联系不上他。”

  沈辰帆摇头:

  “他炼丹的时候六亲不认,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沈辰帆才望向廉烁方向,放低声音:

  “你把他抓来,干什么?”

  话音未落,沈辰帆脸色一变,急速往后退去。

  楚轻云持剑而立,剑尖直指沈辰帆眉心,厉声呵斥: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