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弈回来时,楚轻云明显看出了心事重重。

  “阿弈,不开心了?”

  楚轻云主动问。

  穆弈摇摇头,实话实说道:“外门一个师弟,吃了下发的丹药后昏迷不醒。”

  “什么意思?”吉瑞反应快,楚轻云还没问,他就问道:“确定跟丹药有关吗?”

  这事可大可小,吉镜也一脸正色,看向穆弈。

  楚轻云却很淡定:“然后呢?”

  穆弈检查了师弟的情况,应是修为低微,无法消化丹药内的灵气,导致灵脉被冲。

  他又摇头,说道:“与丹药本身无关,我不会通灵脉,就画了符文贴到他七穴上,后来他醒了,就没事了。”

  “这不是解决了嘛。”吉瑞松了口气,“你怎么还不高兴?”

  穆弈看了看楚轻云,又看了看吉镜。

  还是说道:“师尊,我在想宗内下发的丹药是不是太霸道了,会不会有弟子跟师弟一样服用不当,引起不良反应。”

  毕竟是吉镜参与到丹药发放中,他这话说出来,肯定要得罪吉镜。

  但不说又良心过意不去。

  “嗯。”

  楚轻云颔首。

  无双宗不是第一年施恩,往年从未出过这种情况,也因此忽略了这点。

  丹药这东西,伴随着药效的升高,价格升高的同时,副作用也增强。像楚轻云给穆弈吃过的那些副作用小的,通常都十分名贵且少见。

  楚轻云在过目名单时,只考虑到药效的高低,让每个人都体会到宗门的慷慨,但忽略了弟子们会如何安全的服用。

  确实是他疏忽了。

  “吉瑞吉镜,你们去各个山峰统计一下,有多少弟子出现不良反应。”

  “是。”

  等到吉瑞吉镜离开,楚轻云看向穆弈。

  “阿弈,你符文怎么画的?”

  穆弈老老实实道:“我去取纸笔,画给师尊过目。”

  他们在主殿里,楚轻云不常舞文弄墨,因此没有纸笔。

  但楚轻云却道:

  “我是问,你是在他身上画的吗?”

  穆弈这才抬眸,对上楚轻云含笑的视线。

  被捉弄了。

  他想。

  于是控制不住唇角,他也微微笑起来。

  但他还是往后看了看。

  尽管吉瑞和吉镜已经离开,门口也没有别人。

  楚轻云衣袖轻挥,大门紧闭。

  穆弈收回视线,再次望向楚轻云。

  随后迈步走到楚轻云面前。

  “师尊……”

  附身刚一开口,楚轻云的胳膊就缠上他的脖颈。

  “你回来晚了。”

  楚轻云调笑着,把穆弈拉近。

  “请师尊责罚。”

  穆弈脸颊发烫,在心跳如鼓中,拥住他的神明。

  *

  吉瑞和吉镜效率高,在长老们的帮助下,第二天就统计出一个数字。

  他们回来汇报时,博铭真人也跟来了。

  楚轻云睡到日上三竿,穆弈在旁边端茶倒水。

  没人看出异常,博铭长老还颇为欣赏得上下打量穆弈一番。

  “宗主。”博铭真人道,“问题不大,老夫想到解决办法了。”

  “嗯?”

  楚轻云慢悠悠起床,伸着胳膊,让穆弈帮他穿衣。

  穆弈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心无旁骛地上手。

  博铭真人还在自顾自说话:“上次穆弈不是去帮外门一个弟子疏通灵脉了吗?那符文效果不错,从外门传到了内门,橙风长老和朔平长老也看了,比自己炼化丹药方便许多。”

  “孺子可教啊!”

  众人都知道穆弈跟欧阳锦学习过,得欧阳锦知道,会点什么都不稀奇。

  楚轻云却惊道:“师叔,你莫不是让阿弈画断手?”

  画符文并不是简单的描绘图形,还需要运用灵气,一笔一划皆有讲究。

  让穆弈给每个人画符,是要累死人哦!

  “不不不。”博铭真人笑道,“自然是不能劳烦穆弈。老夫只是想请穆弈去内门讲堂宣课,教给大家。”

  在修真界,修炼是很隐私的事情,很少有人愿意“慷慨解囊”,把自己学到的教给大家。

  即便是在宗门大派中,外门学的和内门学的也不一样,内门学的和亲传弟子也不一样,否则不会有人削尖脑袋也想成为长老亲传。

  博铭真人的话,便是希望穆弈能不吝赐教,把欧阳锦教过的本领,传授众弟子一二。

  楚轻云相信长老是为宗门着想。

  但他不太乐意。

  不等他拒绝,穆弈却拱手作揖,主动请缨:

  “师尊,弟子愿意!”

  “阿弈,”楚轻云当着长老的面,直截了当道,“你可以拒绝。”

  穆弈对着楚轻云笑笑。

  他很少笑,笑起来也总是含蓄内敛。

  但看得出,他是极高兴的。

  “我想去,师尊。”

  他说。

  他不仅是担心众多同门。

  他还隐晦地想,终于有一个机会,让他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

  穆弈去授课,楚轻云闲下来。

  当然,他本来也不忙。

  只是穆弈在时不觉,穆弈不在,他便觉得主峰的美景单调,时光也被拉得冗长。

  但他也没有完全闲。

  真到生辰那天,仙盟百家都要来庆贺,无双宗宴请诸门,宗主是主角,自然要注重仪态。

  楚轻云又要做新衣服穿了。

  制衣局筹备了一年,给楚轻云准备了许多新衣,每天就是送去给楚轻云试穿,然后根据宗主意见修改。

  几天之后,穆弈还没回来,沈辰帆来了。

  “什么风把盟主吹来了?”

  楚轻云刚穿上新衣,正在对镜自照。

  沈辰帆走进来打量一番,给予高度赞誉:

  “不用照了,好看。”

  “我当然好看。”

  楚轻云回头看了沈辰帆一眼,示意侍从端茶。

  不是他故意挖苦沈辰帆,实在是沈辰帆日理万机,没有从前那么有空,他们本就不常见面。

  能让沈辰帆亲自来,必然有事。

  等侍从摆好了茶水点心,楚轻云一边挑选珠宝配饰,一边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可沈辰帆却摇摇头:“没事不能找你了?”

  楚轻云:“对呀,你找我不如找你徒弟,培养培养晚辈。”

  沈辰帆也有徒弟,只不过常年在外历练,楚轻云很少见到。

  沈辰帆笑,摇着头不接茬。

  当初大典上,沈辰帆多多少少还是帮了楚轻云的。所以楚轻云对沈辰帆的态度,比之前好了些。

  沈辰帆想喝茶,他就陪着喝茶。

  两人有一句每一句的闲聊,期间楚轻云脱下新衣,换了平日的白色带金丝绣纹的袍子。

  沈辰帆提出走走,然后两人又出了门。

  主殿很大,还有很大的花园,可供人散步谈天。

  两人走着走着,楚轻云便吩咐:

  “吉瑞,去看看穆弈今日何时下课。”

  “吉镜,去通知制衣局,今日那身衣服先不用改了。”

  支开了所有人,楚轻云停下脚步,面对沈辰帆:

  “辰帆,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肯定不是特意来聊天的。”

  沈辰帆:“……”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印象。

  沈辰帆无奈地一笑。

  “真的没有事。”

  沈辰帆辩解道。

  见楚轻云仍旧不信,他强行找了个话题:

  “贤允……顾掌院,前几天去找我了。”

  其实他并不想提起顾贤允,但顾贤允的造访,与他今日前来,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辰帆仔细盯着楚轻云的脸,不放过楚轻云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只见楚轻云果然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厌恶的表情。

  沈辰帆恍若松了口气。

  哪怕他没觉得自己担忧什么。

  “怎么?”楚轻云讽刺,“海川院过不下去了?找你借钱?你借了?”

  海川院伤了元气,楚轻云很想一网打尽。

  奈何顾贤允积威甚重,他也缺少合理的借口。

  看样子,顾贤允倒是还想笼络沈辰帆啊!

  “没有,不是。”

  沈辰帆否认二连。

  以他的性子,从未与人闹翻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自然也不理解为何楚轻云和顾贤允能从恩爱无两,变成针锋相对。

  两人分手,他喜闻乐见,但天下动荡,他不愿。

  “他好像,挺担心你的。”

  沈辰帆字斟句酌地说道。

  他并不想说太多细节。

  那天天刚亮,凌云宗主峰刚打开山门,顾贤允就孤身一人,站在门外。

  都不知道站了多久,露水完全打湿了衣袖。

  弟子通报,沈辰帆把顾贤允请到寝殿。

  他们也很久没有见面,葬礼时,沈辰帆也没有邀请顾贤允。

  所以顾贤允态度虽然冷淡,但却没有从前那么高高在上了。

  而且还情真意切地给沈辰帆道了歉。

  沈辰帆本人对顾贤允自然没有意见,私下里,还是以礼相待。

  两人客气地聊了一会儿,顾贤允才道明来意。

  “辰帆,你倾慕轻云,对吧?”

  少年心思被猝不及防戳穿,沈辰帆一口茶水喷了个干净。

  “贤允!你……”

  沈辰帆十分吃惊,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无妨。”

  顾贤允摆摆手。

  还给沈辰帆重新倒了一杯茶。

  “我最近入定,总是怪梦不断,心绪不安。”

  顾贤允垂眸盯着细长的茶叶,平静无波道:

  “辰帆,你有没有觉得,现下的一切,只是虚幻?”

  顾贤允后面的话,让沈辰帆大为震撼。

  因为顾贤允说,他们其实,都已经死了。

  而始作俑者,是楚轻云身边的爱徒。

  沈辰帆听得一脸茫然,无法相信顾贤允说的每个字。

  顾贤允也明白他不能相信,只是笑了一下,说道:

  “你不信没关系,我只是担心轻云。你还记得之前作恶又失踪的魔修吗?我不清楚这之间有无关系,最近我的大徒弟也不见踪影,让我遍寻不着。辰帆,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不论发生什么,答应我,护住轻云。”

  这是顾贤允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沈辰帆当然会护着楚轻云。

  只不过促使他来这一趟的,是当天晚上,他也开始做奇怪的梦。

  朦胧中,他听见有个人在说,要为楚轻云报仇。

  沈辰帆一连梦了好几天,每天都冷汗涔涔地从入定中惊醒。

  实在觉得蹊跷,索性便来看看楚轻云。

  好在楚轻云平安无恙地待在无双宗,没有半点异样。

  短短几句话功夫,顾贤允的话语和噩梦在心里过了一遍。

  沈辰帆还是选择简单地问问楚轻云。

  楚轻云冷笑一声,显然毫无在意。

  沈辰帆见状,也稍微安心了些。

  于是不再提顾贤允,而是问道:“你最近可安好?从秘境回来这么久,怎么没听你提起带了什么回来?”

  “呃……”

  楚轻云语塞。

  当时是想找到什么与师叔有关的物件,带给沈辰帆的。

  可惜没能如愿。

  “什么宝贝都没找到?”

  沈辰帆一笑。

  笑完他拿出一个布袋。

  “师叔在秘境里留给你的。”他递给楚轻云。

  楚轻云:“你也进秘境了?”

  “当然没有。”

  沈辰帆叹了口气。

  他没去,但这么大的秘境,总不能放着不管。

  凌云宗派了不少弟子进去,回去详细与他汇报。

  后面他找了个适合的时机,关闭了秘境。

  师叔留给他的物件,就是在关闭秘境时掉出来的。

  他玩伴不多,师叔还记得楚轻云。

  楚轻云打开,袋子里装了满满的琉璃珠。

  是他们儿时玩过的。

  “我也很想念师叔。”楚轻云抬眸看向沈辰帆,“你如果难过,可以再来找我。”

  到底是朋友,他想,沈辰帆可能是找个地方,怀念故人吧。

  “嗯。”沈辰帆看到琉璃珠,也怅然若失起来。

  沉默片刻,楚轻云道:“顾贤允找你,一定没安好心。他一贯善于伪装,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好。”沈辰帆点头答应,也叮嘱楚轻云:“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的魔修,他藏匿行踪这么久,说不定在计划什么。”

  “对了,海川院的上官冰失踪了,也是顾贤允告诉我的。我总觉得,他似乎在暗示什么。”

  “我打算暗中调查一下,你也派人留意,别是发生了什么事。”

  “万事小心。”

  沈辰帆没有逗留太久,想说的都说完了,看楚轻云确实安全,他就离开了。

  等他走了许久,穆弈才回来。

  这回换楚轻云心事重重。

  在他看来,顾贤允去找沈辰帆表演深情,目的无非就两个。

  一是为海川院谋前程,二是找机会害他或者害穆弈。

  反正不是无事献殷勤。

  为什么特意告诉沈辰帆,上官冰失踪呢?

  “师尊。”

  穆弈叫了一声。

  楚轻云又在观云亭“看海”,往常穆弈回来,没等走进,他就听见。

  今日却没有,穆弈觉得奇怪,才出声。

  “阿弈。”

  看到穆弈,楚轻云心情好了些。

  “宗主见到师弟才高兴,一点没看见我。”

  吉瑞跟在旁边,故意说道。

  吉镜推了弟弟一把,很自觉道:“宗主,还有何吩咐?”

  “确实有。”楚轻云道,“去打听一下,最近海川院有何异样。”

  听到“海川院”这三个字,几人神色各异。

  吉镜还算稳定,诧异一下,就领命而去。

  吉瑞义愤填膺,楚轻云让他去帮忙,他也急着去追吉镜。

  而穆弈留在原地,等人走光了,就默默给楚轻云揉肩。

  揉着揉着,他的视线就落在楚轻云洁白的脖颈上。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弯腰,亲吻楚轻云的脖子。

  楚轻云吓了一跳,猛地按住穆弈手背。

  “阿弈,你怎么了?”

  他侧头看向穆弈。

  穆弈对他们的亲近行为虽然十分沉醉,但从来不曾主动,每次都是他先下手的。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而穆弈的视线不偏不躲,就直直地看向他。

  黑沉沉的眸子里,似乎蕴含许多情绪。

  楚轻云挑眉,无声地表达疑惑。

  对视片刻,还是穆弈先认输,垂眸错开视线。

  他麦色的肌肤渐渐变红,虔诚地将脸颊贴上楚轻云的手背,才闷闷地说:

  “师尊,您是想念掌院了吗?”

  “哈?”

  楚轻云不明白穆弈怎么会如此联想。

  但他马上看懂了穆弈的心思——

  吃、醋、了!

  “呵呵。”

  楚轻云觉得太好玩了,刚刚的坏心情也一扫而空。

  他抽出手背,紧接着勾住穆弈的脖子。

  “那就看你表现了。”

  他亲了一下穆弈的唇角,然后视线上移,含笑盯着穆弈的眼睛。

  穆弈黑漆漆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闻言重重点点头。

  那态度,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