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薄情【完结】>第2章 笼中鸟

  迟尧呼吸一滞,隔空望着陆鸣波光粼粼的眼睛,有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不自觉上前伸手拂去陆鸣脸颊的泪渍,指尖尚未碰到,被陆鸣偏头躲开。

  手僵在半空,迟尧眼帘颤了颤,余光瞥见陆鸣的眼泪掉得愈发厉害,一颗颗晶莹剔透、反射灼眼冷光,从脸颊滑到下巴,悬晃着坠落。

  喉咙像是被胶水堵住,迟尧再说不出重话,他叫那三四个保安松手,想把陆鸣牵出来。

  陆鸣撇开他的手不让牵,抹了把脸,自顾自往外面走。

  方才打架碎了一地玻璃渣,他不走清扫干净的路,脚步每一次落下都发出一阵玻璃渣碎裂的清脆杂乱声响,仿佛灵魂中某种东西生出裂隙。

  迟尧往前跟了几步,劝道:“别踩到碎玻璃,万一伤了怎么办?”

  陆鸣充耳不闻,似乎还在气头上闷声一个劲往外走。

  可当迟尧被伍子胥叫住,陆鸣又像是听觉灵敏的野兽收到信号,瞬间警惕回头,冷冰冰地盯着他,仿佛他要是真的应了伍子胥就要被怒火中烧的野兽撕咬吃进肚子里。

  可幽芒闪动的眼底深处,迟尧分明看到了掩藏在冰冷凶狠下的一颗颤抖胆怯的心。

  陆鸣怕他真的答应伍子胥留下来不管他了,害怕他真的不喜欢他。

  迟尧心软了,至少在这短暂的一刹。

  他暂时抛去那些分手的念头,也不去想之后会怎样。

  没应伍子胥的邀约,迟尧上前两步牵住陆鸣冰凉的手,微微回头。

  “我先带他回家,你们玩得尽兴,花销都记我账上。”

  这话既是说给伍子胥听的,也是说给陆鸣听的,算作安抚。

  闻言陆鸣默默收紧了与他相握的手,力道有些大,捏得他生疼,但迟尧忍下来了。

  直至迟尧和陆鸣的背影消失在出口,伍子胥脸色黑得滴墨,猛地一掌拍桌。

  盯着袁白竹的脸,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两句,“这点本事都没有,亏你这张漂亮脸蛋,连人也留不住!”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是在骂袁白竹还是在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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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鸣有时候很好哄,比如现在,迟尧呷昵地凑近,像平日里亲近时一样低语,“我还是第一次看小鹿掉眼泪。”

  陆鸣眼仁便转过来盯着他,吸了吸鼻子,默默跟迟尧上车。

  几乎封闭的车内,冷冽又热气的玫瑰花香愈发清晰,陆鸣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心脏抽痛,那些竭力压下的情绪重新泛起波澜。

  祁青聿今晚说的那些事,原本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但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私家侦探加急调查出来的信息跟祁青聿的说辞没一点都对得上。

  原来早在他们第一次出去参赛时,迟尧就已经背着他跟祁青聿见面了。

  迟尧像是祁青聿的完美作品,长发是为了祁青聿而留,耳洞也是为了迎合祁青聿,甚至是现如今的性格……

  陆鸣不喜欢所谓“完美作品”的说辞,但他不得不承认,迟尧的人格塑造中祁青聿参与的占比极大,在他错过他的那些年里。

  那些怪异之处现在想来倒是清楚,迟尧身上染的湿漉漉的木质香……难怪隐约熟悉,原来是祁青聿的常用香水……

  原来那个恨得他牙痒痒的野男人就是祁青聿……

  迟尧出国出差其实也是跟祁青聿私会,不知如何激烈,连衬衫纽扣都掉了一颗在祁青聿床上。

  他永远都会记得今晚祁青聿好整以暇捏着那颗纽扣,似笑非笑揶揄的场景。

  呵呵。

  陆鸣无声捏紧拳头,屏息良久还是松了气。

  吸气的瞬间,玫瑰香气铺天盖地将他包裹,就像被迟尧抱了满怀,抱得骨头都咔咔作响,几乎碎裂。

  “我想抱抱你。”陆鸣突然说话,声音还是闷闷的有些沙哑,引得迟尧侧目。

  陆鸣敛着眉眼,长睫落下阴影,情绪尽数模糊褪淡。

  迟尧没太放在心上,觉得陆鸣开口就算破冰,轻笑着应好。

  陆鸣像上次那样枕在他大腿上,没一会儿又坐起来把他搂进怀里亲,毛茸茸的脑袋轻轻磨蹭他颈窝。

  许是因为内疚,迟尧对陆鸣这些小动作一一纵容,一路上平静地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直到他们回家。

  房门关上的瞬间,迟尧被陆鸣拽住手腕抵在了门上。

  完全猝不及防的动作,迟尧踉跄一步,已然错失先机,成了绝对被动的一方。

  陆鸣伸手撑在他脸颊边,凤眼冷冷的微微眯起盯着迟尧惊慌的眼睛,好半晌,低低笑开了,另一只手抚了抚自己的眼睛。

  “阿尧,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这双眼睛?”

  迟尧存着安抚的心,顺着陆鸣的话往下说“喜欢,很漂亮,很好看”,却不知怎得惹了陆鸣生气。

  其实也没有很明显的外在表现,陆鸣只是止住笑,很久都没说话,眸子一瞬不瞬盯着他,没有皱眉也没有抿唇,可迟尧就是知道陆鸣不开心了。

  伸手戳戳陆鸣的脸,迟尧疑惑:“说喜欢你又不乐意了。”

  说完他又仔仔细细解释了一遍酒吧的事,撇清自己跟袁白竹的关系,抬眼却见陆鸣难看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

  “阿尧,你连我为什么生气也不知道……哈哈哈……”话到一半,陆鸣突然轻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讽刺难过。

  “阿尧,我好像从来没看透过你,不知道第一次见面你为什么独独在人群里看上了我,不知道你的过去爱过谁,现在又爱谁。”

  “你现在还爱我吗?不爱了?是不是还想跟我分手?”

  迟尧被着一连串问题问懵了,陆鸣怎么像个小姑娘似的,可怜巴巴害怕他要分手。

  但他的确想分了,他明白自己迟早会跟陆鸣分手,撒娇只会延缓分手的时间,并不会改变结局。

  许是迟尧眼底的犹豫太明显,陆鸣呜了一声像低鸣的小兽。

  迟尧被这声音拉回神,感觉下一秒陆鸣就又要掉眼泪了,连忙伸手抚了抚陆鸣的脸,却又见陆鸣顿住,而后缓慢低沉地笑起来。

  陆鸣此刻的表情怪异得很,迟尧浑身鸡皮疙瘩都泛起,后来他再想起今天的事才发觉,此时自己心里毛骨悚然的感觉已经是人类在面对危险时的自我提醒和挽救。

  但他当时并未有所防备。

  陆鸣突然俯身靠近,低声呢喃:“你想跟我分手了……哈哈……为什么?因为祁青聿吗?”

  没等迟尧摇头,陆鸣一手撑墙,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锁骨,指尖由下至上滑动,最后掐紧了迟尧的脖子。

  迟尧大惊,陆鸣上手的力道可怕,明显区别于上床时候的调情。

  “你……做什么,放……”开我。

  代表生命的脉搏在陆鸣手下鼓鼓搏动,他收紧手指,亲眼盯着迟尧逐渐慌乱的眼神,因难受而蹙起的眉峰、红艳艳的开合翕张的唇瓣,像极度缺氧的濒死的一尾鱼。

  现在这尾鱼被他捏在手里,不断挣扎甩尾,但力道微弱,他轻易就给按了下去,生死由他。

  自己好像有些控制不住,手指不自禁收紧,迟尧的眼神愈发绝望,口唇发白,脸颊却涨红得像一颗熟透了的桃子。

  好漂亮的表情,完完全全因为他而红的脸、因为他而开合的唇……

  好美。

  迟尧昏沉发懵的脑袋几乎转不起来,但直觉陆鸣现在真的想要他的命。

  他全力挣扎起来,可缺氧的身体每动一下都是加速死亡。

  耳鸣和心跳声中,他似乎听到陆鸣一声轻笑。

  “有时候,我觉得你死了也挺好,但是又舍不得。另外有些时候,我也愿意陪你一起去死。骨灰交融,不分你我,就没有其他人能插足了。”

  “可我还是舍不得。”

  陆鸣的唇贴在他耳畔,温温柔柔的喃喃低语,却像是死神的审判。

  “这些念头,我本不想让你知道,谁叫阿尧不听话,拈花惹草,惹我生气。”

  迟尧想说自己没有,奈何口唇张合半句声音都吐不出来。

  难道真的会死在陆鸣手里?好可怕……陆鸣这些话……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会说的了。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难听的类似破旧风箱的嘶哑声音,胸口剧烈起伏却吸不一口氧气。

  求你了,松手。

  他努力睁开眼睛凝望,终于,在他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秒,陆鸣像是松开拎起的小鸡一样松开了他。

  迟尧浑身瘫软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趴伏着剧烈咳嗽吸气。

  氧气涌入像甘霖普降,把他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哭了,脸上衣领上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湿哒哒地淌了一片。

  狼狈得不像样。

  他抬眸眼帘颤了颤才去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心里始终悬着。

  陆鸣还穿着宴会时的西装礼服,纯黑面料点缀碎钻的剪裁得体的西装,此刻面无表情端坐在沙发,乍一看还以为是男模在拍封面杂志,只是迟尧现在生不出丝毫别的心思。

  陆鸣那双黑得滴墨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无端端让人想到盘踞缠绕的巨蟒。

  他刚才差点死在巨蟒手里。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碰撞,一触即分,迟尧先害怕地垂下头,浑身不自觉一抖。

  他应该跑出去,跑到人多的地方,避免陆鸣再对他做什么威胁生命的事,可又害怕自己的动作激怒陆鸣。

  同居这么久,同床共枕无数晚,他竟然没看出陆鸣身体里藏着的暴戾,或许是有线索的,那些阴翳暗沉的神色已经说明很多,他看见过,心里犯怵,却色心上头选择了忽略。

  总归来说,是他自己找死作死。

  他妈的,自己居然还心软,对陆鸣这个疯子心软。

  太会装了,陆鸣把他都骗了过去,还以为他是什么纯情的男大学生。

  该说不愧是祁青聿的表弟吗?一家子都是疯子!

  迟尧越想越气,七八年前被哥哥骗还不够,七八年后还要被弟弟玩弄,差点掐死!

  他上辈子欠了他们一家子的吗?这辈子来还债。

  就该在酒吧提分手从此不复相见,也不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他竭力安静平复心情,垂头坐在地板上,冷气入体,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心也冷了。

  跟陆鸣分手之后他应该有一阵子不想找人了,烦!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件事,就是怎样在不惹到疯子,保障自己人身安全的情况下离开。

  分手他是不敢提的,还得哄着来。

  一想到还要哄人,迟尧脖子就疼得厉害,窒息感似乎仍有残留,他心有余悸伸手摸了摸。

  “疼吗?”陆鸣突然问。

  迟尧被他突如其来的开口吓得心颤,思索片刻,低声承认:“疼。”

  “呵呵,疼就对了。”

  陆鸣起身朝他走来,迟尧紧张得攥紧拳头,可对方只是将坐在地上的他抱了起来,像抱小孩,面对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轻轻唤他:“阿尧,抱紧,腿可以夹我腰上,别掉下去。”

  迟尧被陆鸣抱去浴室,被动地剥去衣物、淋水打泡沫、冲洗干净擦干身体。

  陆鸣全程都不让他自己动手,连洗下面都不让,陆鸣的粗糙的手在流水中也不那么硌人,反复动作似乎想让他有所反应。

  可迟尧现在怎么可能有心思,陆鸣半跪下去努力大半天也不见成效,竟然迎着水流俯身。

  迟尧大惊,惊讶不亚于陆鸣掐他脖子的时候。

  “你干嘛!?”

  陆鸣不回答,埋头在水流的冲刷中微眯着眼服侍他,温热水流把陆鸣和他一起包裹,陆鸣的头发耷拉贴在额头鬓角,更像落水的可怜小狗。

  可迟尧再生不出怜悯心软的情绪,他清楚知道陆鸣可不是什么落水狗,是长着尖锐獠牙的狼,是会将他缠绕裹紧直至窒息死亡的蟒蛇。

  任凭陆鸣努力半晌,小迟尧还是蔫蔫的耷拉着。

  陆鸣离了水流大口喘气,从下至上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一会儿面无表情,一会儿又笑。

  “阿尧,阿尧,你不喜欢吗?”

  “阿尧,你是在怕我吗?”

  “阿尧……”

  迟尧不知如何回答,跟陆鸣一站一跪淋在水里,一个沉默一个急于求证。

  “迟尧,你真的不喜欢我了,连你的身体……也不喜欢了。”

  陆鸣眼底泛起红血丝,蹙眉抿唇的模样像是又在哭,可水流扰动,飞溅的水落在陆鸣脸上,混合着,他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掉出眼泪。

  迟尧想着该哄人,别等会儿又发疯弄他,可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他只能说话来挽回。

  “我喜欢你啊,只是现在有点累了,我们洗好出去吧。”

  “敷衍,你是害怕了,说这些好听话来敷衍我。”

  陆鸣一边反驳,一边又像是被哄住了,笑了笑,听话站起来关掉水流,替他擦身,最后像来时一样抱起他回卧室。

  “我们做吧。”

  陆鸣压下来,双手撑在他脸颊边,一双眼死死盯着迟尧,似乎想要把任何拒绝的话提前掐灭。

  迟尧权宜之下装作无事地勾唇,主动攀上陆鸣的肩膀,凑上去亲对方嘴角。

  “你想的话,就做吧。”他低声道。

  迟尧来说,陆鸣口中的爱更像是一场酷刑折磨。

  潮水将他淹没。

  在强烈且巨大的窒息感中,疼痛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仿佛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魇,昏昏沉沉坠入陆鸣眼底的深黑色海洋。

  再次醒来,他不着寸缕躺在柔软大床里,身体像是被大卡车碾压过,疼得厉害。

  陆鸣守在他身边,见他清醒,立马勾起一抹笑容,温柔地伸手抚了抚他头发。

  “阿尧想吃点什么?”

  迟尧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左右看了看,没瞧见自己手机,张口道:“我……”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喉咙疼得厉害。

  陆鸣扶他坐起来,将温水喂到他唇边,自说自话。

  “喝点清淡的粥吧?阿尧的嗓子和身体都要养一阵子。”

  迟尧盯着面前冠冕堂皇的陆鸣只觉得陌生,他咽了口唾沫,坚持说道:“现在、现在什么时间?”

  “第二天的下午。”

  迟尧心底一惊,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我、我的手机,你放到、哪儿去了?”

  谁知他一问手机,陆鸣就开始含糊其辞,转移话题,凑上来抚摸他的脸颊,问他想吃什么粥。

  迟尧已经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自己有其他工作安排,助理肯定会找他,如果自己一直没有回消息,为什么已经第二天下午,助理也没有上门来?

  陆鸣还拿走了他的手机……

  一些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迟尧后背发凉,盯着此刻与他耳鬓厮磨的陆鸣,浑身冒冷汗。

  不会吧?

  他心底天人交战,可想起昨晚陆鸣那些疯话,掐他脖子时怪异的表情,瞬间清醒。

  无论如何,他要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想。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也不想报警,毕竟陆鸣已经走上职业道路,惹上刑事案件才是真的毁了。

  迟尧大脑飞速运转,在陆鸣再次问他想喝什么粥的时候,应了句“袁记的椰丝瘦肉粥”。

  “之前给你带早餐都是买的他家的,我还没试过椰丝瘦肉粥,不知道好不好喝。”

  袁记没有外卖,只能到店堂食或者外带,他特意说袁记,想要支开陆鸣。

  但陆鸣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突然收起笑意,面无表情盯着他看。

  蛇,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

  这是迟尧此刻脑海中唯一的联想,他努力镇定表情,装作无知无觉反问:“不可以么?那就算了吧。”

  “可以,当然可以,我亲自去买。”陆鸣饶有兴趣挑了挑眉,又叮嘱他几句便开门离开。

  陆鸣还是没把手机给他,迟尧的心沉到谷底。

  等门外再无其他声音,他轻手轻脚走到窗边往外看,亲眼看着陆鸣开着他的车驶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余光突然瞥见什么,窗户外面有个什么漆黑的东西,他定睛一看,是一个室外的锁窗器。

  无论他如何开合内部的把手,窗户纹丝不动,一点开启的迹象也无。

  最坏的猜测应验了。

  迟尧浑身都晃了一下,扶着墙壁稳住身体,他不信邪得把所有窗户、房门、阳台窗都试了一遍,无一不是反锁。

  他被困在了这座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像被关在玻璃的鸟,一次次撞击透明玻璃发出闷响,又一次次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