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尧突然想起很早之前的一些事情,耳边伍子胥焦急的喊声都变小了。
或许祁青聿这个人本身就是旧事的引线,记忆仿佛叠摞成卷的竹简,一拉开就哗啦啦散开,都是他最不想回忆的事。
沉沉呼出口浊气,迟尧没跟祁青聿说哪怕一句话,沉默拉着伍子胥离开。
鞋底压过地面高脚杯的碎片发出“吱嘎”刺耳的杂音,割开两人之间无形的屏障。
祁青聿似乎抬手想要阻拦,指尖划过迟尧衣角,轻轻错过了。
直到出了酒吧,路灯暖黄灯光照在身上,迟尧才突然喘了口气。
世界的声音被尽数归还,瞬间涌入脑海,迟尧望着马路上时不时穿梭而过的车辆怔怔的。
伍子胥担忧地看着他,“小尧……我送你回家吧。”
迟尧抬眼与之对视,伍子胥正小心翼翼虚拢着他手臂,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物品。
突然有些想发笑,但迟尧压根笑不出来,抿了抿唇,“别这么看着我,怪怪的。”
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些,勾着车钥匙晃晃,“司机在呢,不用你送我,你自己回家吧,我没啥事儿。”
伍子胥不信他的说辞,坚持要开车送他,迟尧被磨得没办法,心中烦闷不断累积着,叹气:“我就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别担心了。”
伍子胥絮叨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一闪而过局促,讪讪:“那我看你上车吧。”
“好。”迟尧知道伍子胥是好心是担忧,但他脑袋真的太沉重了,情绪翻涌得他浑身难受,分不出别的心思,“下次再出来的时候我调酒给你喝吧,今天,谢谢你。”
“我俩之间说什么谢,快去吧。”
司机已经把车开出来,就停在路边,迟尧坐进后排跟伍子胥挥挥手,等车辆开出一段距离后对司机道:“去九龙陵园。”
-
快要凌晨,很多店面都关门停业了,迟尧跑了好几家花店才买到紫风铃兰。
淡紫晕染得花苞簇簇仿佛小铃铛微微晃荡,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
晚上陵园大多不开放祭拜,但迟尧的身份摆在那儿,保安认识他,遥遥喊了句“迟总”便开了陵园大门。
路灯由远及近一点点亮起,借昏暗路灯映照,他一阶一阶登上槐松交映的上山石梯,把花束轻轻放到父母的合葬墓碑前。
墓碑干净无尘,焚香炉内有新燃烧过的香烛痕迹——
有人先他们一步来此祭拜过。
祁青聿……
迟尧把这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含在嘴里仿佛嚼碎,默念了多遍。
他不明白祁青聿是什么意思,当年不闻不问,现在却假惺惺来祭拜。
积压多年的怨恨和愤怒似乎在这一刻全部冲破阻隔,可在父母坟前,他不想再提起当年的破事。
颤抖如筛糠的身体最后冷静下来,迟尧缓缓蹲坐到坟前,趁皎洁亮白的月色凝望石碑上父母微笑慈祥的照片。
月光在翻涌的云层中忽明忽暗,最后隐没于渐乎放亮的白昼中。
迟尧枯坐一整晚,烦闷心绪沉了底,他抚摸冰冷的碑头和照片,跟爸爸妈妈道别。
回家时天边已经大亮,迟尧把自己扔进床里,疲惫得一根手指也不想动弹。
本以为会失眠,但陷进怀抱一般的绵软床里,倦怠感很快袭来,迟尧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很沉,光怪陆离的梦境让他惊醒时弥蒙失神,浑身酸痛。
按了按床头的手机,好几下都没反应,他才想起来昨晚忘记充电,可能自动关机了。
充电开机后,消息栏里挤满了李柯林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消息,微信里也有几条陆鸣发来的信息,伍子胥的也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祁青聿的微信头像没换,还是七年前那张他帮他拍的日落剪影。
还真是‘念旧’。
嗤笑一声,迟尧毫不犹豫点了忽略。
迟尧给李柯林回了个电话,一接通对方焦急的询问就从听筒里冲了出来。
“迟尧你人呢?”
“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早训怎么没来,电话还关机。”
“……”
一脸蠢问题像倒豆子一样滚出来。
迟尧才想起前一天的确告诉了他自己要去早训的,但今早睡过头没去。
难怪。
等李柯林一股脑说完,迟尧出言安抚:“没什么事情,昨晚睡太晚,刚才醒。”
他跟祁青聿几年前的事儿没几个人知道,迟尧也不想多提,随便找借口搪塞过去。
“扌喿,昨晚去哪儿鬼混了你,害我白担心一场。你给陆鸣也回个消息吧,他好像挺担心你的。”
脑海里闪过陆鸣的脸,迟尧低低应了声,在电话即将挂断之前,突然道:“等等。”
“怎么了?”
“陆鸣担心我吗?怎么担心的。”
电话那头,李柯林听着迟尧不着调的语气心有恼怒,却也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刚接电话那阵迟尧语气不对,这会儿才有点轻松的意思。
“早训中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一直关机,他过来的时候听到了,然后应该是给你发消息了,你也没回,他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话说回来,你不会想把陆鸣拐跑吧?”
是挺想拐跑的,迟尧无声道。
“我觉得陆鸣挺好的。明天早训我会过来 。”
留下这么一句,他挂断电话切到陆鸣的微信界面——
破天荒,陆鸣连续给他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9:03
【193】:今天不来早训吗?
9:21
【193】:你在哪儿。
10:01
【193】:回消息。
10:12
一条未接语音通话。
11:20
【193】:我来还车。
11:55
【193】:我到你公司楼下了。
现在已经下午两点多,陆鸣还在吗?
【迟.】:你现在在哪儿?
陆鸣应该有些生气,回复文字都可以看出情绪来。
【193】: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
几乎能想像到屏幕之后陆鸣的表情,迟尧轻勾唇角,又很快冷淡下来。
好想见见陆鸣。
陆鸣的怀抱很温暖,身上清淡皂角香气有股褪尽铅华后的安静。
想亲亲他,如果可以的话,亻故爱更好。
他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迟.】:昨晚遇到些麻烦事,我现在在家,你能过来一趟吗?
迟尧等了一阵没见陆鸣回复,思忖对方是不是生气,挑了个猫猫打滚的发过去。
也不知道是这招确实管用,还是陆鸣正好打算回他了,消息很快显示过来
【193】:地址。
简短俩字,看来是还在气头上。
半小时后,监控器上出现陆鸣的身影,画面不算清楚,但迟尧依稀能看出来陆鸣表情不好。
还在生气?
迟尧解锁门禁,裹着薄毯子到门口等对方。
陆鸣刚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空调冷气冻了一激灵,接着他看见迟尧。
迟尧长发未束,裹着张薄毯子站在面前盯着他一言不发。
窗帘全部拉着,房内也没开灯,敞开大门外的日照成了唯一光源,映得迟尧脸色苍白。
陆鸣想起左尚言的话,游戏人间、海王渣男、浪荡成性……这些词似乎很难跟迟尧现在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的模样联系在一起。
但迟尧在外面的样子呢?
游刃有余混迹于人群之间,用那张漂亮、招蜂引蝶的脸冲你笑笑,很少有人不心动吧……
思绪沉沉浮浮,陆鸣嘴边的质问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他把车钥匙递给迟尧,手背探了探他额头,温度偏低,应该是空调冷风吹的。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语气如常,面色平淡。
迟尧视线在陆鸣脸上转了一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盯了半天没找出来,迟尧也就歇掉心思,轻轻扯住陆鸣衣摆。
“心里难过,可不可以抱你。”
迟尧低垂眉眼,长睫落下一片小扇子似的阴影,情绪掩在其间,陆鸣看得并不真切。
他不清楚迟尧是真的难过还是故意这么说。
迟尧的“犯罪前科”太多,例如上回说崴脚了骗他背他,例如左尚言口中完全不同的形容。
迟尧在他这儿就是个信誉度极低的小骗子。
但他的确招架不住在他面前示弱的迟尧,况且那只是左尚言的片面之词。
“你想怎么抱?”陆鸣妥协道。
话音未落,迟尧已经整个人扑到他怀里,脑袋枕在他心口,双手在他后背扣紧。
完全严丝合缝,亲密无间的距离。
仿佛两块各有残缺的却能恰好扣合的拼图。
馥郁清甜的香水味蔓延开,温热鼻息洒在侧颈痒嗖嗖的,陆鸣难得有几分局促,手不知道放哪儿,虚拢在迟尧肩膀。
陆鸣本以为抱一会儿就行,可迟尧抱住就不松手了,脑袋时不时在他胸口蹭蹭,就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抱多久?”他没有嫌弃的意思,可迟尧似乎误会了。
陆鸣的声音从紧贴的胸口处传来,震得迟尧耳根子发麻发痒,也回了神,紧紧箍着陆鸣腰杆的手下意识松了些,又收紧。
“不能多抱会儿吗……”
陆鸣碰碰他肩膀,扬起下巴往客厅沙发点了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说:“你过去坐着。”
迟尧撇撇嘴,心情落下去,讪讪松手去沙发上坐着按开电影播放键。
雨声和主人公争吵的叫喊声瞬间充斥整个房间。
迟尧没有调低或调高音量,这说明,在他来之前迟尧就是这样看电影的。
陆鸣拿遥控器的手顿住,偏头看了看窝在沙发里面无表情观看庸俗喜剧的迟尧。
蓝灰色冷光落在迟尧面容分出明暗,一半隐没于阴影,一半落在光线中,说不出来的冷淡。
察觉到视线,迟尧撩起眼皮跟他对视,迟疑半秒还是抽出根细烟,不过没点燃,就这么叼在嘴边。
陆鸣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画面。
眼前这一幕就很像当时迟尧倚在酒吧沙发抽烟的模样,初见时慵懒更多些,而现在……迟尧大概真的心情不好。
他把空调调到26℃,又倒了杯热水端过去,坐到迟尧身边。
“为什么不开心?”
迟尧斜眼瞅他,又瞥向那杯热水,凉飕飕刁难道:“因为你不让我抱,擅自调空调,倒了水不喂我喝。”
陆鸣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停留在一种奇怪又无奈的神情,他露出今天见面以来第一个微笑,弧度很浅,连迟尧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陆鸣靠近把他连人带毛毯一起抱进怀里。
失重感让迟尧心脏重重跳了下,慢半拍才发觉他俩现在的姿势不太对劲。
陆鸣把他整个人都抱到了大腿上,迟尧自认为不是什么娇小可人的体型,但陆鸣却能单手把他拢在怀里,另一手得空捞来空调遥控器按了几下,又把热水端过来。
“要喝吗?”
迟尧下意识滚了滚喉结,摇头,“不、现在不喝。”
耳边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简直要麻了半边身体。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开心,昨晚遇到什么麻烦了?”
映布上庸俗喜剧还在上演,主人公们相互吵闹哭啼,声音尖锐说着什么情啊爱的,可笑。
迟尧摸到沙发缝隙里的遥控板,把音量降低,像树袋熊一样翻身趴到陆鸣胸口。
“昨晚遇到一个傻逼,虚伪的傻逼,他喜欢骗人感情,把人耍得团团转。”
迟尧说完停顿了好几秒,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像那个傻逼的。
甚至他比那傻逼还过分,在旧爱那儿生了气,再跑到新欢这儿找安慰……
空气陷入安静,迟尧抬头对上陆鸣幽深漆黑但干净的眼睛,突然有些内疚。
就在这一秒,他忽然生出跟陆鸣好好谈个恋爱的念头,也只有这一秒。
念头转瞬即逝,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溜烟钻没影了。
迟尧用眼神细致描摹陆鸣的眉眼,昏暗室内,他们贴得很近,彼此心跳声重叠,迟尧的唇瓣几乎要蹭过陆鸣脸颊。
可最后迟尧什么也没干,鹌鹑一样缩回陆鸣怀里把毛毯裹了裹。
“陆鸣。”
“嗯?”
“我说,我是说如果的话。你被一个傻逼骗感情了怎么办。”
身体突然颠簸,是陆鸣搂着他颠了颠腿,迟尧低声惊呼,重心不稳抓紧了陆鸣的衣襟。
“能骗我感情的好像现在只有你,你是骗子吗?”陆鸣意味深长。
眼帘颤动,迟尧躁动的心跳声快要压不住,他哪知道一个小屁孩儿严肃起来威压这么强,讷讷回了句:“我当然不是骗子。”
“那就好。”陆鸣似乎笑了下,“骗我的人会死得很惨。”
周围凉飕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调风吹的,迟尧打了个寒战,突然想起陆鸣之前说过他讨厌说谎的人。
往陆鸣怀里埋得更紧,迟尧模棱两可低声嗯了句,听见陆鸣低沉的声音在胸腔中共鸣——
“你刚才那样看着我,好像很爱我。”
作者有话说:
迟尧(警觉):!!!